60、依她(二合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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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微凉。

一个披着铠甲的人从平成殿出,借着去出恭打发走了跟在他后面的喽啰小兵。

四方无人处,他拐进宫中一个暗角。

幽微的月光像银色丝带一般绕着长长的枯枝垂下,落在了身披铠甲的人身上。

这人就是前程老将军的副将,应毕时。

而在暗角处,还有另一人已等在那里。

应毕时走上前去。

行过礼后,他言简意赅地说道“派人去查了,没有看到厉火符。”

“什么”

应毕时“程老将军在世时,陛下一直是将统帅厉火营的兵符放在他寝宫的一个暗格中,可是今日让人暗中潜入去寻时,那个暗格竟然是空的。”

听的人来回踱步,又因草地摩擦的声音而停了下来。

“厉火营是老家伙亲自培养出来的,看似人少,比不上另外两个人手里的兵,但那一批精兵却是百炼成钢,可抵千军万马。厉火营行事认厉火符为圣命,莫非是老家伙已经起了疑心,把它藏到了别的地方”

闻言,应毕时琢磨了一下,没有头绪。

那人又问“太子那边呢”

应毕时答道“暂时没有动静,但是徐正卿已经在往回赶了,他未至漳河私自赶回,恐怕陛下这次不会绕过他,定要再次下手。”

听的人冷笑一声“这倒是意外收获啊,不过来不及了,晋国使臣没几天就要到了。”

几日后,成月殿。

桌上的千纸鹤从一只变成了一排。

她被关在成月殿许多天,每关一天,她便学着折一只。

每折一只,她心里那个冒了芽的念头就长大一点。

她对准纸的两边,小心的对折,一遍又一遍地按实折痕。

那重复的动作暴露了她的心不在焉。

下午巧巧听了风声,告诉她后日晋国使臣就要到了。

不能坐以待毙。

可是能成功吗

即便成功了,到时赵国又该怎么办

她心乱如麻,理不清思绪。

正在此时,元琛走了进来。

屋门没关,巧巧看到后喊道“公主,你的”

到底是还没习惯宫里的规矩,她喊到一半又把“哥哥”两个字咽回去,说道“太子殿下来了。”

元琛看了一眼这个前几日通风报信的小孩子,又转向元琼,坐在她的面前。

白玉色的衣袍没能像往日那般衬出他的清风霁月,他用最简单果断的话语说道“元琼,孤可以送你走,让你和徐夙一起走。”

元琼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在她印象里,哥哥一直是温润平和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哥哥是个守规矩又知礼数的人。

今天她却突然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可她还是故作轻松地回道“哥哥,你这么做的话,要天下人怎么说你不务正业”

她说所有话,元琛都会捧场的。

但今日他没有“孤让徐夙带你回来不是为了变成今天这样的,孤想要赵国的子民都能安居乐业,亦想要自己的妹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元琼,你不需要为赵国做任何牺牲。”

如果真要做什么牺牲,那就让他来。

巧巧低着头站在边上,鞋尖互相摩擦了两下。

总觉得如果是太子殿下这样的人,一定会变成一个很好的君王吧。

公主和太子,都是很好的人啊。

她在心里暗暗许愿,希望太子能帮公主度过这次难关。

但巧巧刚许完愿,便听公主开口了“那就让我自己解决这件事吧。”

元琼又折好了一只千纸鹤。

这完这一只,她便不打算再折了。

她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了。

她看得出父皇身子不那么好了,也想得到有人开始躁动不安了。而靶子的正中心,就是她的哥哥。

正是如此,她绝不能牵扯进哥哥。

元琼咬住下唇,反复在心里滚着元琛的那句话。

那话像消弭了她这些天来最大的顾虑。

过了许久,她下决心道“哥哥,你帮我一个忙就好。”

有些事,她要自己做。

六月的第一日,元琼打扮得十分妥帖,先一步坐在了会见来使的阕元宫中。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浅色,为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太突出。

除了袖子处有繁复的花纹,颜色稍稍深了些,以示庄重。

也方便遮挡袖子里的东西。

那天元琛来过之后,便有大臣在赵王面前提出使臣来见,若是知道公主被囚禁在殿中,恐是不利于商谈。

再有后来元琛在赵王面前替元琼开脱,说她这几日已经想通,赵王也不想和自己的女儿一直这么僵持着,最后在当天松了口把元琼放了出来。

没过不久,晋国的使臣便来了。

元琼没在晋国见过他,但却对他莫名地不喜。

这个人乍一看言笑晏晏,可他言谈举止间展现出来的气质,和沈斯阙太像了。

遮不住的阴沉。

那使臣的眼神丝毫不顾忌地在她身上游离,令人作呕。

赵王虽然不满意,却被晋国提出的各种条件打动。

不仅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还让和气地让元琼一起举杯。

元琼扯了笑,以茶代酒和他们对酌。

使臣见她逆来顺受,阴森的笑里透着妄为“来时听说公主如何如何不愿,还以为是个脾气很大的美人,现在看来”

他重重地咬字“果然是个美人啊。”

元琼眉心狠狠地一跳。

恨不得将这人剐了。

是了,但不是现在。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一切都是装出来的风平浪静。

没人知道,她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

对,她不打算让这个使臣完好无损地回晋国。

她知道自己杀不了他,也没法狠下心随便杀人。

但有件事她是清楚的,只要她能让这个使臣受伤就行。如此,不管这场交易谈得如何顺利,晋国和赵国都不可能再交好。

甚至,撕破脸皮后,会有一场大战。

所以她担心,赵国会因她一个人而再度陷入危机。

可是前日哥哥提醒了她。

一国的繁荣可以是源于主明臣直,又或是源于元元之民,但万万不可能源于用一次又一次的妥协来换。

更何况,徐夙说过,晋国早已是一副空壳,多少城池接连被攻下,多少晋国百姓名不聊生,都城的那副景象不过是晋王自欺欺人造出来的繁荣。

赵国却早已不是几年前那个被破的小国了。

所有赵国将士都憋着一股气,只要出兵,便能一举灭了晋国。

觥筹交错间,赵王笑着,不留痕迹地试探那个使臣所给条件的下限。

元琼用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菜。

这种事,父皇会不知道吗只是他太想留住仁德君主的名号了,他怕赵国再一次在自己手里陷入灭国危机,所以才会宁肯拿自己去换,也不愿意和晋国撕破脸。

越接近这场宴席的尾声,越是让人心神不宁,连喘气都觉得不顺畅。

终于,那使臣站了起来。

“父皇,元琼去送一送。”元琼放下筷子,也站了起来。

方才晋国给出的条件太好了,赵王显然心情很好。

他见元琼配合,一脸欣慰地挥了挥手。

元琼低眉行礼,暗中握紧了匕首。

她屏住呼吸。

绕开桌子了。

走到殿门处了。

一个小内侍迎上,说要为使臣带路。

他侧过身,背对着她了

就是现在

元琼抽出匕首,往那使臣的身上扎去。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还在低头答话的小内侍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时被自己绊了一跤,扑通一声坐倒在地。

匕首锋利,划过那使臣的手心。

生生地被抓住了。

元琼瞪大了眼睛,一个分神,匕首就被夺走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使臣用另一只手大力地握住,细嫩的皮肤立刻泛了红。

只见他伸出舌尖,一点点舔过那只手上流的血,露出了一个餍足的笑容。

“赵国的公主好魄力啊,当初我看见太子殿下变成那副模样,就对公主很是好奇呢。”

元琼看向那个举止像个疯子一样的人“你放开我你是沈斯阙的人”

“公主多虑了,臣只是晋王的谋臣,顺便来好探一探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今日一见,确实不一般啊,”他忽然放荡地凑近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过公主别费力了,公主杀不了臣的,臣也一定会让那傀儡皇子把公主娶回晋国,期待与公主在晋国再见,到时臣一定让公主醉生梦死。”

污言秽语入耳,元琼一掌掴去。

那使臣受下那一掌,舔了舔嘴角,哈哈大笑。

然后在元琼惊异的目光中,他把元琼甩给了匆忙赶来的子奇。

甩着袖子,嚣张地扬长而去。

等到元琼再次从平成殿走出来的时候,一场大雨如白浪翻涌而至,浇灭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做了所有的尝试。

却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个疯子。

他受下她的刀,受下她的巴掌,让父皇狠狠训斥了她一顿。

父皇说,晋国都不计较这些,赵国怎么能翻脸。

元琼捡起方才掉在角落里的匕首。

她抹去上面的灰尘。

既然这是个疯子,她只能比他更疯了。

子奇把元琼“请”出平成殿后,见雨下得如此之大,急忙让她等一等,自己去拿把伞来。

可是他才心神不宁地走开没两步,就听得身后喊声,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请父皇收回成命”

元琼不知何时已走至殿前,隐没于雨幕之中。

子奇眉心一跳,匆匆忙忙跑过去,手不知该往上还是往下,身上也一起淋了个透湿。

“公主啊您、您这是何必呢,陛下已经答应了晋国的使者,怎么可能您在外面喊一声便收回成命呢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元琼凉凉地瞥了子奇一眼,笑了笑“你说得对。”

子奇以为她是想通了,伸出两只手要请她回殿门外,一边又招呼了一个小内侍“快,快去给公主取把伞来啊”

可话音刚落,只见元琼推开了他,竟在雨地里跪了下来。

雨水在她的膝边溅起水花,染脏了她浅色的衣裙。

雨珠子从她的眼睫上滚落。

元琼眨了眨眼睛,视线渐渐清晰。

她在地上磕下一头,自此连袖口好看的飞鸟纹都没能幸免,浸得透湿。

子奇和那些小内侍们不是没见过这个场面,这么多年来,求于陛下的人还少吗

但是谁会想过这个小公主有朝一日也会跪于此。

可他们更没有想过小公主没有求人。

紧跟而至的话,让所有人都心惊。

元琼抬起了碰于手背上的额头,眼神中没有丝毫妥协。

“晋国早已空巢一具,今日赵国不动手,也会有别国率兵而下。可如今陛下却要放弃晋国这一唾手可得的猎物,拿自己的亲女儿去换一个全然没有必要的和平,不可谓是糊涂至极”

宫外的人顿时脸色煞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下一刻,是平成殿里稀里哗啦摔碎了东西的声音,刺耳异常,一波又一波。

子奇望着元琼格外冷漠的脸,无边浪涛在他心中翻涌。

一针见血。

出自公主的嘴里。

也不知这次赵王会如何大发雷霆,又或者会改变主意吗

大概是不会的,改变主意和认错有什么区别。

他跟在这位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可没见他心甘情愿地向谁认过错。

子奇跺了跺脚,水花四溅,可他却无暇顾及,带着满身的雨水又窜进了平成殿。

夜幕降临,平成殿外静得让人害怕。

只剩下元琼决绝地“请陛下明鉴。”

俪姬前来之时,只见元琼直挺挺地跪在雨中,不知跪了多久,谁都没能将她扶起来。

她知道元琼的脾气,叹了口气,带着侍女直接进了平成殿。

可是没过多久,俪姬就出来了,显然没有说动赵王。

不仅如此,她的脸上还有显而易见地震惊。

俪姬踩着地上的雨水,走到了元琼的面前,心疼地拨开了她被雨水打湿后黏在额上的发丝。

元琼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

俪姬看着元琼的眼神很复杂“元琼,你告诉母后,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嫁去晋国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沈斯阙是你害他变成那样的,所以你害怕他报复你”

元琼讶然。

多么颠倒黑白的话语啊

她不知道父皇是怎么说的,只是如实答道“母后,我不怕他。我有了喜欢的人罢了,所以元琼不会嫁给任何人。”

“你”俪姬气急,“元琼,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很善良,你从来做不出伤害别人的事情。”

听着最后那句指责,元琼心里一颤“母后,沈斯阙把我从高台上推下去了,那次如果不是徐夙,我可能已经回不来赵国了。元琼没有伤害谁,沈斯阙也是咎由自取。”

俪姬显然不知道这件事,惊得踉跄了一步,被身边的侍女扶住。

元琼努力扯出一抹笑容“母后,这么一看,元琼嫁给徐夙是不是挺好的”

俪姬没有回答她,命人为元琼打伞。

元琼倔强地推开伞“母后。”

她就想要一个答案,哪怕是在这种情况下逼来的。

俪姬看着她在大雨中甚至睁不开眼,叹了口气。

“元琼,你知道徐夙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这些年来他杀了多少人吗你说晋国太子作恶多端,可是徐夙手上的鲜血比他少吗”

元琼目光闪烁,忽然明白了母后不能接受徐夙的原因。

不只是年龄。

就像她那时候一样,最开始她对徐夙的感情是恐惧。

可后来她慢慢不怕徐夙了,却忘了他在旁人眼里还是那个从不知心慈手软的绝情之人。

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滴打在身上疼得很,疼到心里。

她绞紧了湿漉漉的衣角,深吸了一口气“可是他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好人,他手上沾的每一滴血,都不该被人谴责。”

她不知道,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有人正打着伞朝她走去。

他听着她将每一个字都说得认真,慢慢地停在她的身后,把伞一分一分向她倾倒。

元琼猛地回身。

“徐夙你怎么”

雨水被血色染红。

徐夙的眼轻轻划过王后,没有行礼,却在元琼的面前蹲了下来“臣去把公主想解决的人解决了,晋国那使臣现在应该正在城外野林子里喂鸟。”

说着,他小心地收了收手,不让她沾上一点血污。

可元琼鼻子一酸,竟是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你怎么回来了亏我怕连累你,还想要自己解决了这问题。”

徐夙一愣,为了给她回应,不得已用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浅浅的血印在她透湿的衣裳上留下痕迹。

他到底还是沾染了她。

如果是另一个人爱她,那么就不会让她落于今日这样的地步。

被人作为交易品。

被人质疑她最纯真的善意。

凭什么

凭什么这个时候,她还在想法设法庇护他

徐夙指腹感受着她冰凉的背,指尖微动。

他目色幽深,声音隐隐有怒意“公主就是这样跪在雨里解决问题的”

从下午跪到晚上,元琼现在才觉得膝盖发疼,憋了好几天的委屈溢了出来“我很努力了你别说我了,再说我要发脾气的。”

徐夙真就不说话了。

他把黏着自己的小人从怀里拉开“拿着伞。”

元琼方一接过,撇嘴想再说什么,脚下一空,就被人抱了起来。

俪姬诧异地转过身,看着徐夙抱着元琼从自己面前走过。

不知何时起,徐夙一直在元琛的身边,所以她清楚他的城府。

她对徐夙的容忍,仅仅止于辅佐一人的臣。

不能是爱人,甚至不可以是朋友。

因为这是个很可怕的人。

这应当是个很可怕的人。

可是为什么她好似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温情

元琼被徐夙这么抱着,小声嘀咕“第二次了。”

徐夙挑眉“嗯”

元琼摸了一把他的下巴“徐夙,民间管这个叫公主抱,所以你只能这么抱我,知道吗”

徐夙垂首,望向那个忽然就变了严肃脸色开始动手动脚的小公主。

把她放在石阶上坐好后,他又蹲下。

两个人面对面,她分他一半伞“你回答我啊。”

徐夙依她“知道了。”

黑夜之中,她眼睛亮晶晶的,他忽地伸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脸变得可真快,方才不是还一副要哭的样子”

“因为相信你,”她笑眼弯弯,毫不犹豫地答道,“见不到你的时候担心你会有什么事,可是一见到你,却又从心底里觉得你一定有办法的。”

徐夙轻笑了一声。

既如此,可不能辜负她的信任。

一切都布置好了,只差最后一步。

他挥手招来了边上的小内侍。

开口时,他语气淡而笃定“八年前我陪同太子殿下去往晋国时,曾向陛下要过一个要求,你进去问问陛下,他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徐夙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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