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研一直活到三十岁,都不怎么喜欢自己。
自幼父母早逝寄人篱下,相貌平凡、穷、身边一堆刁民亲戚。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离开家乡,仍然每一秒都不敢放松。别人在享受着自由的大学和灿烂的青春时,他则必须精神紧绷、一刻不敢耽误地念书、打工。
日常担心奖学金无法到手、担心毕业后前途渺茫,惶惶不可终日。
都已经身在这么水深火热的人生中了,还骗碰上个闲得蛋疼、以玩弄他感情为乐的无良初恋。
差点直接坑球了他一辈子。
至于后来遇到的人,除了唯一对他好的那个第二任,其他也全部都很操蛋。
这让左研很无奈,更无奈的是,他还长着一副刀枪不入伽刚特尔的模样——这让伤害他的人几乎毫无罪恶感,也正常,谁能想象像这种外形的人内心居然住着一只柔软善良的小白兔,长得不然柔弱,活该被碾摔死一百次都没人同情。
……
当然,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现在的左律师早已练就心硬如铁,十分喜欢镜子里戴着个平光镜、日常面瘫脸高级西装特别装逼的自己。
事业成功的男人,总能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自信。
尤其是他这样不但名声在外、而且可以自由支配自己工作时间的“金牌律师”,更是带上了一抹散漫的自由。这样的懒散混上烟草的气息,果断成就了一种叫做“魅力”的东西。
时针咔擦指到八点。
昂着头、眯着眼,用他那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穿衣镜前一枚一枚扣上衬衣的领口。镜子一角反射出凌乱的半张床,被子下面,露出的一只古铜色的、性感诱人的手。
昨晚的些许记忆,悄然回闪……
翻滚、热情、滚烫、销魂。激情的摩擦、默契的配合,左研回味着,露出一抹吃饱喝足的淫|荡笑。
大明星真不愧是大明星。人帅身材好,经验丰富加技术过关,吃起来完全是甜腻的巧克力焦糖味儿。
弯下腰,提起他仍在床头沙发上的那只黑色公事包,冷不防“嗷”了一声。
腰……腰疼!
整个半身的骨头都在发硬,腿也有点软。
可见,技术好是真、体力好也是真,打桩几个小时跟玩儿似的。而他这边年纪大了果然要注意身体,再像年轻人一样胡搞瞎搞,已经有点吃不消了。
“嗯……”床上的美味黑巧克力被他给“嗷”醒了,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我上班去,”左律师性冷淡脸晃了晃包,“就不给你做早饭了。冰箱里啥都有,出去的时候门带上就行。那,拜。”
说罢,后脚踏出兀自,房间门“咔哒”扣上,一片寂静。
仿佛昨晚在床上叫得声嘶力竭,在别人后背留下了无数抓痕、自己动的时候更是疯狂腰扭的浪货不是他一样。
床上的大明星揉了揉脸,趴在被子上有点愣。
传说中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是,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状况!
首先,一个人被他艹了一整晚居然没艹服,第二天还能华丽丽地西装笔挺早起去上班,而不是躺尸状一脸满足瘫在床上等回魂?!更不要说还走得直挺挺毫无留恋,没旁敲侧击问下一次什么时候能见面,甚至没要个联系方式。
“……”人生第一次,感觉自己被白|嫖。
虽然,一早就说好了,这是场你情我愿的一次性约x。
可是,明明昨晚在床上那么热烈……
啊啊!难得遇上一个身体契合、又特别耐操的伽刚特尔,终于不用一如既往地收着,可以尽兴发泄洪荒之力,结果夜路走多了遇见鬼,终于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对方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
不,不能接受。
那天早上磨磨蹭蹭起了床,戚扬在左研家转悠了几圈,做了一件在他别人家里从来没做过的事儿。
稍微地……扫荡了一下下。
冰箱是满的,各种有机食品,漂亮饱满的红色、黄色大彩椒。厨房厨具齐全,感觉是个懂生活的男人。
客厅里的钟表古董虽然诡异,也证明了主人是个有爱好和生活情趣的男人。书架上,藏书就更是丰富,还各种洋文,好多都看不懂。
戚扬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一个独居男人家里,到底为什么会这么井然整齐?
像他家……扔得乱七八糟的枕头、袜子,码放的没拆的礼品、放硬了还懒得洗的内裤。那才是正常男人吧。
难道有人帮他收拾?
不,没有。水杯只有唯一一个,牙刷也形单影只。甚至没有相框,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窥见其朋友或家人的存在。
就好像这个男人如鱼得水独立存在于一个如浩瀚森林般的自我空间里,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一样。
但他肯定不是没朋友。
至少纪锴就是他朋友啊——白天的病房里,鸟儿从窗外飞过,戚扬正在窗口戳那盆小小的芦荟玩,犹豫着想要开口问点什么。
因为实在是不甘心,他凭啥把他丢家里就跑了?是觉得反正是双方亲友团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还是怎么的?枉他还……在昨晚左研掉眼泪的时候,很有点心疼地亲了他几下来着。
戚扬其实也不知道左研突然哭啥。
只知道昨天半夜,就在做到正炙热、双双丧失理智的时候,那人或许是突然触到了什么神经,也有可能只是爽坏了,突然挡着脸,整个人紧绷着无声地抽泣起来。
平常看起来特别没心没肺没人性的男人,哭起来……一向是最要命的。
让同样以没人性著称的骑羊羊,在那一刻竟小小地心动加无措了一下下。抱着哄了一小会儿,胸腔所在的地方,升起一点点细密的酸楚。
哪成想,对方似乎全然没当一回事儿。
享受完安慰,拍拍屁股走了。
搞得他一肚子狐疑,想跟纪锴打听左研的事,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对那个平平无奇的律师男的事情感兴趣。
结果,他不问,纪锴先开口了:“你昨晚……难道跟左研回家了?”
wtf,什么情况?!芦荟盆差点从窗户摔下去,大明星险些登上第二天“毫无公德心砸死无辜路人”的头版头条。
心塞塞看向纪锴。锴哥你……这到底是何种程度的火眼金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你系的那条领带,好像是左研的吧。”
卧槽!做贼心虚的骑羊羊一秒慌乱,怎么搞的?难道起床的时候还栓错领带了?连忙低头查看,看了一会儿,并不是啊!这本来就是老子的领带啊!
“几年前我在美国东南部一个小镇买的,白胡子老裁缝亲手做的手工货,世界上独一无二,怎么可能是左研的?你给我看清楚了!”
说罢捧着领带尖尖凑到病床边:“你仔细看,真是我的买的!”
纪锴离近看了看,确实不是左研那条。
“不过,左研有一条跟你这个几乎一模一样。这种蓝色很少见,还有这种手工缝制的感觉……只不过你上面是银小虚线,他是金色的。”
切,戚扬偷偷擦了一把冷汗。
眼神不行,你说你没事吓什么人!
“啊,正好,他来了。”纪锴指着门那边,刚好左研提着新鲜水果走进来。
事实证明,人这东西啊,还是活得光明正大坦坦荡荡点好。这刚被一轮□□惊吓过,当下看到熟悉的身影一瞬间又血压升高!
左律师却面不改色,甚至没正眼多看戚扬,就好像俩人没在几小时前手□□缠、抵死缠绵交换过□□一样。
戚扬又开始微微不爽了。
“研研你过来下,”纪锴叫他,“你看你看,戚扬这条领带,是不是跟你挺宝贝的那条有点异曲同工?”
左研挑了挑眉。
昨天月黑雁飞高又色急的,也没仔细看戚扬系了什么。这下对着日光,面无表情拽过来瞧了瞧,确实跟他那条几乎一模一样!
皱眉想了想,一翻反面,领带的最下角,果然有一个店主手绣的英文名缩写。
“等等,你这条领带……不会是几年前一个下雨天,在圣路易斯的小店买的吧?”
戚扬愣了愣,模糊的记忆缓缓打开了一条小口子。
“卧槽?”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他跟着剧组,在美国田纳西州圣路易斯市的郊区荒凉小山上拍戏,住在旁边的小镇。某天没有他的戏份,闲得无聊出去逛,逛到一半下了雷暴雨,赶巧路边有家小裁缝店,他就躲进去避雨。
当时,还有一个青年在店里。
两个人都是亚洲面孔,能隔了半个地球在异国他乡的小店里能遇到也算有缘。相互微笑致意了一下,就开始欣赏店里的收工小领带、领结、西装等等。
慢慢地,一个从左边转了个半圈,一个右边转了个半圈,面对面之余,视线一起落到同一条领带上。
那是一种很丝滑的深海蓝色,氤氲着一层淡淡的珠光,表面交织的金线让整条领带都有了一种梵蒂冈式的华贵。
店主是个很有气质的老绅士,也不说话,看着报纸偶尔抬头笑笑,颇有种旧式贵族的气质。
戚扬被那种华贵吸引住了,伸出手去,却和别人的手背碰在一起。
青年笑笑:“你先拿。”
戚扬于是把领带拿在手里细细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价格也不算贵,正打算说我拿下了,抬起眼,却看到那青年也在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一副满意的样子。
有点不好意思,又真的很想要:“老板,就只有一条吗?”
老板听不懂,戚扬又不会英文,最后是那个青年用流利的语言翻译的,再把店主的回答翻译回来:“他说有两条的,就是绣线不太一样。”
老板很快拿来了另一条银线的,戚扬比了比:“我好像更喜欢银的。”
那个青年就笑了:“正好,我比较喜欢金的那条。”
现在想想,那青年应该是长得比较普通,不然大雨、孤店这么有缘,戚扬应该会没节操地搭讪他一下的。
但是他也有印象,青年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朴实、让人小心一动的青涩。
随便问了两句,得知人家是留学生。言语之间,果然是比较单纯真诚的感觉……
戚扬虽说不是什么正经人,也不太想祸害人家正经人。等了十来分钟,雷雨过去,在潮湿的空气中互相点头致了个意,就这么相忘于江湖了。
……
那之后半年,左研二十八岁,为办手续回了一趟国。
在飞机上无聊看了个爆米花电影,剧情意外地很甜很喜欢。男主古铜色皮肤坏坏帅帅的,怎么看怎么莫名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早就想不起买领带那回子事了,翻了演员表,当时戚扬在国内已经小红,在国外却还一般。左研对这个名字没印象,看过一次也没记住。
也是在很久以后,某天在手机推送了这部“情人节可看的老电影”,左研一边吃保健纳豆早餐一边重温了一会儿,然后喷了一桌子——
原来这电影你小子演的啊?
那年回国,左研的第一站是帝都,参加大学同学会。
适逢国家大剧院又有出风评不错的话剧正在上映。他大学室友好不容易买到票,却临时有事无法参加,含泪把票送给了他。
位置是第一排vip贵宾,可以持票去后台和演员打招呼以及参加庆功派对。左研本来有空,也是有些兴趣去看的,结果呢?一不小心感了个冒,闷着被子躺了一会儿,闹铃没响,直接睡过头。
同样也是很久以后才发现,那场话剧里戏份超多、引起话题的男二就是大明星骑羊羊。和数年前的菜鸡新人的状态完全不同,演技爆棚感染力高,还得了大奖。
“你!你为什么不去看!你要是看了,绝不可能会对我没印象!”
然而,没去看就是没去看,继续上演完美错过的戏码。
在帝都待了几天后,左研又去了一趟老家z市。
命运这东西,真的就像是在给两人玩笑——左研四年本科加三年研究生,人都在帝都十三陵某政法大学,而老家在遥远的z市。
戚扬正相反,从小长大的家就矗立在十三陵水库旁边某精品小区,人却是在z市念的大学,正是左研家邻街菜市场旁的某传媒艺术学校。
日后说起来时,左研大谈政法大学后街的麻辣烫和小鱼饼,戚扬会吐槽z市菜市场的嘈杂泥泞和晚上收工后掩映这清冷路灯法国泡桐,两人互相对对方的“领地”和“生活圈”如数家珍。
“唉,你说,我要是那个时候就认识你多好,就能有人陪我玩儿了。我在艺校的那个时候,跟那群当地人气场不合,一直没交到什么特别好的朋友。z市又离家那么远,吃不惯住不惯的,操蛋的四年”1
戚扬一提起这件事,就蹲地抱头嗟叹不断,痛惜那些喂了狗的时间。
左研就笑笑。
他又何尝不是呢?在帝都,他一个人,度过了最糟糕最黑暗的大学人生。
大学加研究生的那几年,因为没钱、和老家关系也不好,只回过z市一次。戚扬倒是每逢寒暑假,都会如脱缰野狗一样飞奔回家,回十三陵水库看雪。
那地方,左研也经常去。经常站在边上抽烟,考虑自己这辈子是不是已经完了,要不要狠狠心直接跳下去。
也许曾几何时,他们就在白雪皑皑的水库边擦肩而过。戚扬在下面玩,抬头看到的某个在上面抽烟的大学生就是他。而左研木着脸往下看,看到的一群抱着雪橇拽着哈士奇疯的当地熊青年有一个就是戚扬。
或许,他前一步踩过的雪地,下一步就是他的脚印叠上来。
但是,偏偏那个时候,就是谁也不认识谁。
一切都是两人在一起之后,才发现缘分这熊玩意儿简直就是狗日的,磨人的小妖精都不如它。
世界那么大,在地球的这一段,在地球的另一端,明明曾无数次地无比接近。
偏就是一直在重复不断地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