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捡被叫醒是在小狼哥离开的第四天,是夜里。外面黑乎乎的,风很大,他正抱着母狼睡觉,梦里小狼哥回来了。
在梦里,也是一个影儿,可是宋捡一见着那个影儿就知道是哥来了。他天天看影儿,就记住这个。梦里小狼哥爱说话,总是和自己说话,说了好多好多。
然后他就被摇醒了,摇晃的手劲儿还特别大,把他吓一跳。
“你……你是谁啊?”他害怕,赶紧摸身边的尖石头,“你是小狼哥不?”
他这么问,可是心里也知道不是。小狼哥的手绝没有这样大。
“是我,张牧。”张牧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把小半瞎吓得不行,幸好母狼体力虚弱,没力量站起来扑咬,自己才能钻进小帐篷来叫人,“走,我们转移。”
“转移?”宋捡感觉自己被张牧抱起来了,还拿小脚踹他。不要别人抱,不要别人抱,哥可以抱自己,换人了不行。
“你别抱我好不?”宋捡开始闹腾,可闹腾不过张牧的力气,直接从帐篷里被抱了出来。一出帐篷,风更大了,吹得他不得不缩起肩膀来,免得自己被吹走。
“快,你们快收拾宋捡的帐篷!”张牧对副手们说。
天空又亮起了一枚蓝色信号弹,比白磷还亮,幽蓝色的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宋捡望着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巨大光源,微微发愣。
好亮,宋捡从没看过这么亮的东西,像是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星星好看。可能星星在正常人眼里,就这么亮,这么大。
好漂亮啊,原来星星这么漂亮。
“把帐篷里的狼都抱上来!”张牧已经通知大家伙准备转移,他有几匹沙漠马,可以拉着一辆带木头轱辘的小平板车。狼崽子的信号已经发来了,他果然带着狼找到了地下掩体,大家伙有救了。
宋捡感觉自己被放到了木板上。“你干什么啊?我们去哪儿啊?我小狼哥还没回来呢!”
“他不会回营地的。”张牧指挥副手收拾宋捡的东西,帐篷拆开,背包、木架子、薄毯厚毯、衣服食物全部拿上平板车,“他会在我们的前头,会用信号弹给我们引路。”
“我不走,我不走!”宋捡摇着小胳膊,开始打人。他不是故意闹腾,只是害怕,怕这些大人欺负他一个看不清楚的小瞎子,骗他。
万一呢,万一小狼哥没回来,信号弹不是小狼哥发的,是他们又找着地下掩体了,是别人发的,这些人会不会把小狼哥甩掉?
“我不走,我要等小狼哥回来,他不回来我就不走。”宋捡拍打着张牧,无奈打不过,小拳头落到张牧的肩膀上就像雨点,毫无威力。趁张牧不注意他又跳下车,朝小帐篷的方向跑了几步,直接被薅着领口拎起来。
“干什么!”张牧也急了,风沙马上变大,这小瞎子还乱跑。
“我帐篷呢?”宋捡眼里发空,但是能看出小帐篷的影儿,没了。
他们把自己和小狼哥的家拆掉了。
“已经放到木板车上了,快转移!”张牧把宋捡拎回来。幼崽已经被副手们一只只拎上车了,为了这次转移,他们还特意做了一个大木头笼子。
母狼还不能站起来,但是看到有人抱走了幼崽,一直在龇牙。张牧找了个麻袋,把母狼的脑袋一盖,塞进了大笼子里。幼崽们也一起放进去。
“我的狼!你们坏,你们抓我狼!我小狼哥的狼!”宋捡继续用小手打人,用小脚踹人,也不知道自己碰着谁了。
“你老实点儿!”张牧也没法还手,自己一个拳头下去,宋捡小命就没了。但是他也是真没办法,这小疯子,让狼崽子给养大的,认人。
天边的云已经站起来了,是竖直的,昏暗低红。
宋捡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屁股底下的木板子突然摇摇晃晃,好像开始移动了。他开始在周围乱摸,摸到了一双毛袜子,赶紧脱掉小布鞋,保护好自己的小脚脚。穿好袜子再继续摸,摸到了他的背包、帐篷和木棍,旁边是木架子和毯子。
这都是自己的,因为每样物品上都有十字,十字是小狼哥的记号。
摸出他们的家都在这里了,宋捡这才放心。不一会儿,他听出旁边有人说话、有马蹄声、有呼啦啦的脚步声,还有幼崽的微弱叫声。
饿了几天,它们的叫声已经很弱了,一匹受伤的母狼根本养不过来这么多。宋捡立刻拍打木板:“张牧,张牧,我要进笼子!我的狼害怕了!”
张牧就在旁边走着,身后,跟着的是整整一个流民营。他实在搞不定宋捡,小小年龄,明明什么都看不清,事儿还挺多。
就是个小疯子。
没办法,他只好打开木头笼子的顶盖,把宋捡抱了进去。里面全是狼。
宋捡进了狼堆才安心,抱着那匹母狼的头,轻轻地说:“咱们不害怕,哥马上就回来了。哥不在,我管你。我也长大了,你别怕。”
正前方,一颗蓝色的闪光信号弹,竖直升空。
探路人找到地下掩体后,必须折返,折返途中一定要记住路线,想尽办法做记号。信号弹的可视距离有限,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能照亮方圆几千米。
在风沙来临时的昏暗环境下,能穿透几公里。
几公里外,一个长头发的男孩在尽全力奔跑,为他引路的,是狼。
狼群分散开,每一匹都接近脱水,短短四天它们的搜索范围超过了体能限度。它们一匹接着一匹为男孩引路,舌头搭在嘴边,尖鼻子干裂。
不仅为了后面那堆人,也为了它们的后代,奇妙的共生关系。为了寻找掩体,狼群暂时放弃了对幼崽的哺育,必须要赶在幼崽全部饿死之前,回来。
荒漠里的残酷永远用生死做筹码,对人对野生动物都是同样。
宋捡感觉到风又大了,吹得他脸疼。
好久都没被风吹疼脸了,像是要裂开。他想好了,要是再扎营,就多攒攒肉干,然后和张牧或者别的人换一瓶脸油。有了脸油就能抹脸,再大的风都不怕。
也给小狼哥抹,两个人都不怕了。
“汪汪,汪汪汪……”宋捡抱着他们的狼,偷偷汪汪两声,干脆闭上眼睛睡了。木板车是什么他根本不懂,因为没见过、没摸过,可是坐在上面晕晕的,难受。
这一路,一走就是二十多个小时,从天黑走到天亮,然后天又黑了。这是最长时间的迁移,狼崽子一直在前面跑,时不时发一颗信号弹,张牧紧紧跟随,带领大部队在后面狂追。有时他也要去队尾看看,免得大家掉队,其间还发生了几次不愉快,有一百多个人干脆脱离了队伍。
他们走了,离开了张牧带领的流民营。因为不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么大的队伍前方,只靠一个狼崽子和一群狼来带领。张牧也不敢完全相信,可是到了这一步,不相信也得信了。
对于执意要离开的那些同伴,张牧没有挽留,或许他们能找到合适的地下洞穴,或许他们能找到其他的流民营地。他替他们祈祷,也替自己人祈祷。
天只有黑色,每一步都是深一脚、浅一脚,他数着信号弹的个数,整整四十五枚,全部放光了。
所有的闪光.弹都是用枪打上去的,不用学,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狼崽子这算第一次碰了人类的武器。
等到第四十五枚熄灭不久,张牧终于看到了狼崽子的影子。他站在风沙里,像一个石头影儿,宋捡帮他扎好的头发完全跑成散开,身后是几十匹累趴下的荒漠狼。
他们的体力到了极限,但大部队终于到了。
“到了没啊?到了没?”宋捡睡睡醒醒,其中还吐了一次,木板车好难受,他想念被小狼哥拉着绳子走路的日子。
没有人回答他,但能察觉木板车的速度加快了,马好像也很兴奋,开始往前跑。木板车更颠腾。
“干嘛啊,干嘛啊?张牧你在不?你……我不闹了。”宋捡害怕就嚷嚷,看不见只能叫人,可没人理他。于是,这几年积攒的对张牧的好感又都没了,他不理自己,可小狼哥总会和自己说话,没有人能比哥还好了。
可再一想,张牧也挺好的。宋捡的小脑袋瓜里没了主意,对所有人的埋怨,其实都是在埋怨自己,恨自己没用。
前面有了狼的叫声。
宋捡还没反应过来,以为听错了,但怀里的母狼有了动作。它暂时不能起来,却伸长了颈部,打缕的皮毛滚满了沙子,用低低的长嗥来回应前方。
“啊?”宋捡以为自己碰着它的伤了。可紧接着,十几只叫声微弱的幼崽也跟着呼应起来,它们还很小,可对空长嗥的动作,已经和成年狼一模一样了。
除了稚嫩的声音,它们就是成年狼的翻版。
于是宋捡瞬间知道了,小狼哥和狼群一定在不远处,哥回来了。
男孩站在地下掩体的大门外侧,掩体的门有转轮锁,他只是一个跨进青春期的孩子,根本转不动。就算找到了也进不去,只能等着张牧带副手过来。他的狼已经没力气了,从寻找掩体到带营地过来,没吃没喝好几天。
小肚子瘪得前后都能贴上。
还好,他把背包给了宋捡。狼可以饿很多天,小狗不行,小狗会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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