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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宁脑海里嗡嗡作响。

他们刚才一番话还回荡在耳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传进脑子里,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狠狠攥着手掌,掌心传来丝丝痛楚,提醒她这是事实。

宁景,谢九玄,宁景,谢九玄……

她张了张嘴,唇色发白,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两个不论身份地位还是性格行为完完全全相反的人,竟然是一个人。

谢九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原来她上辈子兜兜转转,连这个人的真面目都没有摸到。

密密麻麻的的酸涩自心口蔓延至全身,早已麻木的胸口窒了窒,她用尽力气,缓缓吸气。

怪不得每次看着宁景的眼睛……那股怪异的熟悉感总是让她心悸……那双眼睛曾经让她辗转反侧,早已印在魂魄之上,见到就会唤起曾经的记忆,所以每次面对那股熟悉感,她都止不住地不安。

她害怕曾经弱小的自己。

谢九玄负手立在山涧清溪旁,遥遥若高山之独立.漆黑的眼睛碾碎了日光,静静看着她。

看不出任何情绪。

阮宁上辈子见到最多便是谢九玄这副模样,她没想过,这辈子,会跟谢九玄牵扯上。

花无痕的话一遍遍响起,如同一团乱麻,太乱了,她试图找出头绪,将其理清,身体却僵硬得动不了。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心口不适压下去,一字一句问:“宁国公,是为了陛下?”

“嗯。”

“我有些问题,说不说由你。”阮宁想起曾经的一些疑问,如今似乎都可以解释。

她没有等谢九玄的反应,似乎他如何回答都无关紧要。

“之前刺杀我的七星、破军等人,一开始你便知道他们身份对不对?他们是从宁国公府出去的?”阮宁想着他们几乎跟小乙一样的体质,一样的不怕毒,如出一辙的武功路数,只觉心中那股埋藏已久的谜团层层剥开,露出最真实的面目。

“是。”谢九玄没有犹豫,声音平稳。他好像知道阮宁在想什么。

阮宁冷静地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小乙身上的毒……你们也骗了我。”

谢九玄笑了笑,几乎有些赞赏地看着她:“是。”

“你们的毒……是一样的。”

“是。”

“阮姑娘!”九幽目光锐利,几乎有些警告。别人不知道,这些对于宁国公来说,都是封存多年的腐烂记忆,如今接二连三翻出来,他自己想起都浑身不适,更不用说宁国公自己。

谢九玄摆了摆手,静静看着阮宁:“阮姑娘还有问题?”

阮宁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疲累,她活了几辈子,风里火里来来去去,心早就百炼成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酸涩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该生气吗?好像是的。

该伤心么?并没有。

她只是默默看了谢九玄一会儿:“我知道了。我救陛下,宁国公助我习武,如今陛下已经无碍,我们恩怨两清。”

大概是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上辈子若是等到谢九玄,她大概也会说一句,就这样吧。

说完,她摇摇头,几个纵身消失在山间。

没有什么不能理解,这就是谢九玄之所以成其为谢九玄的地方。

上辈子或许还有怨念,为什么这个人那么冷血;现在她大概明白了。

就像她多活两世,并不将情爱放在眼中;谢九玄在黑暗中潜行,注定冷漠。

阅历不同,自然无法有共鸣。

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他们的纠葛,就到此为止。

花无痕怂得不敢说话。

谢九玄身上传来的压迫让他呼吸困难,他顺着谢九玄视线看向阮宁离开的方向,什么都没有。

“两清挺好,挺好……”他在谢九玄注视下缓缓闭上嘴巴。心里却骂骂咧咧:看你那样儿,明显不想让人走对吧,那你倒是说句人话!你嗯什么嗯,嗯有个屁用,哭死你,难过死你,该!

当然,这些话他一句也不敢瞎逼逼出来。

他记得有一回,宁景阿姐嫁人的时候,他跑来茅屋,眼睛是红的。大概哭过。

那时候他还嘲笑这家伙像个姑娘,女孩子嫁人,那不是天经地义?

如今才明白,谢芷兰入宫,将一辈子都搭进了前宁国公的野心。

谢九玄难过,大概替阿姐难过,也为自己的无力难过。

他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被谢九玄漆黑的眼睛看得倒抽一口冷气。

没哭。

也是,宁国公何许人也。如今就算哭,也是让别人哭。

想到这儿,他不知怎么,替阮宁捏了把汗。

那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个□□烦。

“那啥……现在怎么办?”他擦了把汗,忍不住问。

谢九玄将视线收回,任日光照在脸上,眸子里一片黑暗,深不可测。

“哎!”

花无痕拍拍屁股,对着谢九玄消失的背影无语。

“要走打声招呼啊。”他骂骂咧咧跟了上去。

将军府是去不成了,阮宁怕是会将他打出来。那丫头如今可是能把他摁着揍呢。

唉。

阮宁回到药庐,小乙往她身后瞅了瞅:“阮姐姐,宁景呢?”

阮宁眉眼一晃,记起来自己看见那座山头打斗的动静,担心宁景不能动武,若是遇到仇家就麻烦了,所以循着动静赶去,没想到阴差阳错,撞见谢九玄和花无痕摊牌的一幕。

她抿唇:“小乙,你的头发我已治好,你并非我将军府之人,如今便回宁国公府去。”

小乙笑容僵住:“阮姐姐,发生什么事了?头发不是还有月余么?”

“不必,你已好了,回去吧,此处终归不是你的归属。”

小乙跟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很明白阮宁说出的话便是真的,她不会开玩笑。

他眼眶红红的:“我知道了,谢谢阮姐姐给我治头发,我就是担心,姐姐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为何这么突然?”

阮宁坐下喝了口茶,浑身抬不起力气:“我没事。你收拾收拾东西,今日便离开吧。”

小乙扑过去抱着阮宁嚎啕大哭:“阮姐姐你不要忘了我!我把妞妞送给你!”

阮宁感觉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她垂眸,跟小红蛇乌溜溜的黑豆眼对上。

小蛇蹭了蹭她手腕,丝毫不知自己被主人抛弃了。

她摇摇头,将它还给小乙:“它是你养大的,我并不会养,你带走吧。”

小乙一步一回头,红着眼眶终于走了,院中安静下来。

阮宁盯着茶盏半晌没动,末了,她像是跋涉千里的旅人,累极了似的,躺进被褥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意识消散之前,她隐约在心里下了个决定。

翌日一早,阮宁被前院中喧嚣声吵醒。

她睁开眼睛,平平静静梳洗,将头发简单绾成一个髻,捡了几件衣物鞋履,放入包裹之中。

她环视一圈,屋中摆设都是她亲手布置,当初立志要学医,总以为多学一点,就离宁国公更近一点,兴奋得整夜难眠。

想到这里,她抿唇,拿出纸笔,垂眸,挥动手腕,面无表情写下一封信:

阿爹阿娘,女儿志在山河,不愿嫁人困于后院。如今武功大成,当乘风而起,游历山川,阅天下事,踏马平川。不必牵挂,待女儿归来。

不孝女阮宁。

她伸出细瘦手腕,展了展纸张。

日光照到她脸上,在她眸中抖落一片碎钻,长长的睫毛铺展开来,宛如展翅欲飞的蝴蝶羽翼。

今日一早,梁侍郎府的礼仪队喜气洋洋跟着媒婆,上了阮将军府。

消息一息之间传遍茶楼酒肆,沿途小儿一路跟着来瞧热闹。

阮将军阮夫人坐在中堂之上,媒婆笑得宛如弥勒佛,一连串吉利话抖落下来,阮夫人捏着帕子压了压唇角。

“去,将小姐请来。”

阮夫人让下人招呼媒婆喝茶,彼此说些喜庆话。

“梁夫人是真喜欢阮姑娘,梁家公子人品贵重,家世也好,姑娘日后嫁过去定和将军府一样自在。”

阮将军对梁司南这个后生也是满意的。

他们也舍不得将女儿嫁出去,只是古往今来,没有姑娘不嫁人的。

还好,如今只是定亲,定亲之后再等两三年才到出阁之日,宁宁还能在他们身边待几年。

这样想着,阮夫人和阮将军松了口气。

这桩婚事他们相看了很久,汴梁城中,家世比梁家出色的,人品不及梁司南;人品比得上梁司南的,家世背景复杂,宁宁嫁过去必定不得清净。

比较来比较去,还是梁司南最符合他们心中女婿人选。

姑娘家最好的年纪,若是不能定下稳妥的亲事,他们便一直不能放心。

宁宁年纪还小,不懂以后的路还长,她说不嫁人,那都是孩子气话。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定下来,他们很满意。

媒婆喝了两盏茶,还不见阮宁来,有些疑惑。

阮夫人也诧异,又派了丫鬟前去催。

“姑娘家见人,难免羞涩,多梳洗打扮一会儿也是有的。”她笑对媒婆。

媒婆忙笑:“也是也是。”遂放下心来。

只是,没过一会儿,两个丫鬟脸色苍白跌跌撞撞跑进来。

阮夫人发觉情况不对,命人将院门掩上,厉声道:“慌什么,怎么回事?”

大丫鬟将手里的信颤颤巍巍递给阮夫人。

阮夫人一看,两眼发晕,住院内一片慌乱。

宁国公府。

谢九玄手中笔顿了顿,纸上俊秀飘逸的字迹间落下一滴黑墨,生生破坏了整幅笔墨。

九幽额头汗水滴落,只觉书房中犹如暴风肆虐,他咬了咬牙,才忍住浑身毛骨悚然,没有拔腿逃出。

谢九玄身上重重威压落下:“梁府去将军府提亲?”

声音清冷低沉,宛如玉石相撞。

九幽硬着头皮:“是。消息确凿,梁府公然上门……必定是两家议好的。”

“出去。”

九幽立即消失在书房。

谢九玄垂眸看着那一团墨渍,末了,笑了一声。

“咔擦——”

紫毫化为霏粉,散落纸上,将墨渍遮掩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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