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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与诸将商议,也觉得看这风向,布日古德恐怕已有退意。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却还要请娘娘拿个主意。”姚敏对着张太后道。
虽然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他看出如今拿主意的人是贺卿,但姚敏这样的老臣,自然不会在口头上留下任何把柄。因此一应事宜,都是请张太后做主,至于张太后要与谁商量,就不必他考虑了。
“真师以为如何?”张太后果然转头问道。
贺卿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不能放他就这么走了!”
如今他已经深入楚境,若是就这么让他全身而退,岂不表示大楚数十万守军形同虚设,可令他来去自如?
那是将大楚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今日若不叫布日古德伤筋动骨,只怕以后整个西北就不得安宁了。他大可时不时遣一队骑兵前来骚扰,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建树,却可令大楚如鲠在喉。
姚敏面色沉着,眸子却是微微一亮。如今外面随驾的大臣们还在为圣驾是否应该后撤而争执,显然是被布日古德这一次的突袭给吓坏了。可贺卿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思路仍旧十分清晰,而且胆子大,有决断!
他有点儿明白顾铮将此人弄到朝堂上来的用意了。
只是……这么一个人,怕是不好掌控,将来又是一个隐患。
不过眼下,很显然还是贺卿这种行事风格更对姚敏的胃口,他立刻笑着道,“诸位将军已经遣人追击阻截,只是恐怕不会有太大的作用。不过,既然提前看破他的计策,可令三河县与银州城主动出击,打乱铁狼族的部署。”
撤退这种事,还是要悄悄地干,一旦曝光,就没有太大的用处了。
“也要小心他们反扑。”贺卿补充道。佯败而走半路伏击追兵的例子多的事,不可不防。
姚敏点头应了,见二人没有别的吩咐,便退下去安排了。
其实这些事情,下面的将领们必然都会去做,但请示的事也不得不做,因此就都交给他了。所以姚敏出来时,众将已经商议停当,正准备发兵。
中军在肃州城留下了几万大军,既然铁狼族要撤,自然要赶快追击。否则让铁狼族就这么跑了,这几万大军跟着御驾到西北就等于是白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落下。
这种争功的心思,姚敏没有点破,只将贺卿的提醒又说了一遍。
当日,大军便浩荡出发,整个肃州城内,只留下了一万守军。这还是因为圣驾在这里,不能再少。为诸将送行时,姚敏看着城墙上稀稀拉拉的士兵,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肃州高墙坚壁,铁狼人绝不会想不开来攻城,也绝不可能成功,但他心里还是生出了一点不妙的预感。那个布日古德胆大包天,而且按照他们的推测,他如此熟悉中原文化,觉不可能只是通过学习,必然曾经在大楚生活过。万一就来过肃州呢?万一安排了细作混入呢?
姚大人心思敏细,在这种事情上更是不敢含糊,连忙找到留守的将军,下令增加巡逻的人数,严加防守,以免有所疏失。顺便还亲自对巡防队伍做了一些整改,这才略略放心。
而此时,贺卿正在见一个人。
正五品宁远将军,钦州兵马使,西南路援军统领张抗将军,当年因为唐礼臣之事,曾与贺卿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当时贺卿站在太皇太后身后,并不起眼,张抗对她的印象并不深。而他自己更是官卑职小,完全不认为贺卿会记得自己,因此对被召见一事,委实十分惊讶。
再加上他本该与其他诸将一起领兵出征,结果被贺卿单独留下来,眼看失去了机会,心下也不由腹诽几句。
但令他惊讶的是,贺卿一开口就说出了上一次见面的情形,“上回相见,还是因为瑞州之事,算来已有两年多了。张将军屡立功勋,实乃国之栋梁。”
这称赞不可谓不高,张抗连忙谦辞,口称不敢,心里对贺卿的观感却好了许多。
不过这一点好感,随着下一个问题,又降到了最低,“张将军与唐大人也算是患难之交。不知唐大人去职还乡之后,是否还与张将军有联络?”
张抗心下警惕,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并无。”
“原来如此,那看来张将军也并不知唐大人如今并不在家乡,而是效力于顾相帐下了?”
张抗心头一跳,猛地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了贺卿似笑非笑、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视线。他连忙又低下头去,语气里已经添了那么几分不确定,“末将不知。”
“哦?那看来张将军必是忠于国事,无暇他顾了。”贺卿微笑起身,走到书案旁,对张抗招了招手,“张将军且过来。”
张抗心怀忐忑地走过去,却见这书案上,铺展开一张西北地图,十分详尽。贺卿没有继续之前那个话题的意思,对着地图问,“张将军以为,若是那布日古德要逃,该从何处走最好?”
“自然是走大峡谷。”张抗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大峡谷就叫大峡谷,是当地人的俗称。它介于两座高山之间,细长狭窄,却是此去草原最好走的一条路。入口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榆林关,过了此地,就进入了草原,再无阻拦。如今榆林关被铁狼族攻破,他们若是原路返回,自然最方便快捷。
“这条路人人都猜到,布日古德当真会选?”贺卿反问。
张抗沉默,因为他也不觉得布日古德真的会走这里。兵者,诡道也。布日古德在这一战之中,可谓是将这“诡道”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可见他的用兵之道喜欢冒险,剑走偏锋。如今又是要撤离,前后强敌后有追兵,自然是选一条谁都猜不到的路更好。
“若是张将军,当走何处?”贺卿又问。
这一次,张抗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贺卿身边,将地图仔细地研究了一番,这才道,“当走小澜河。”
贺卿唇角一弯,含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这条路更为合适。却不知,这大军之中,能想到此点的有几人?”
张抗立刻精神一震,拱手道,“末将愿带兵前往小澜河一带布防,拦截铁狼骑兵!”
贺卿侧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张抗眼观鼻鼻观心,却不由生出几分忐忑,总觉得这位真师神秘莫测,难以捉摸,实在是拿不准她的心意。虽然特意召见自己明显有重用之意,但经过之前那个问题之后,张将军也不那么确定了。
但贺卿看了一会儿,却是笑着问,“那可是铁狼骑兵,你可有信心?”
“若是正面对敌,或许胜负还在五五之间。若是追击逃敌,末将有信心!”张抗毫不犹豫地道。
“好,那我命你即刻带兵前往小澜河,务必要将铁狼骑兵留下。”
“末将遵旨!”
等从行在出来,张抗才察觉这大冬天的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微汗。这位真师如今竟已能越过陛下和太后独自处理要务,其中深意,值得考量啊。等此战结束之后,还需往顾相处送个消息才好。
不过这些事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眼下有仗要打才是正事,他很快就振奋了起来,前往军营调遣部队。
张抗之所以能后发先至,赶到小澜河一带布防,乃是因为铁狼族的军队如今还被大楚的守军牵制着,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跑出去,路上必然要辗转一番,耗费更多的时间。
但是可能他们都想不到,布日古德根本就没有走,还在肃州城附近。
眼看一支又一支的军队不断出动,显然是已经察觉到了他的计划,几位大部落的首领忍不住出言劝道,“大王,咱们还是趁着大楚尚未完成合围,赶快离开吧?反正算算时间,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
布日古德收起望远镜,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们,“眼下有个大好的机会,若是能一举功成,则之前的所有失利都可以抹消,只是不知诸君是否又这个胆子。”
“什么机会?”跟着他的几位首领同样野心勃勃,对大楚觊觎已久,这才能够一拍即合。结果这一次南下,几个目标都还没有实现,就这么退走,实在是令人憋屈。
布日古德狠狠吸了一口冷空气,沉沉笑道,“大军开出去,肃州城剩下的人必然不多。小皇帝銮驾就在此地,若是能够将他捉住——”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其他人也可以领会了。
“可是他们有城墙防守,就算人再少,咱们哪有机会?”有人问。
布日古德眯着眼睛道,“我们又不攻占城池,只需要设法里应外合,偷开城门,冲进去劫掠一番即可,算起来只是多留一日的功夫。”
这话显然打动了不少人。他们有的未必对抓住小皇帝有太大的想法,但只要能够入城,金银珠宝,粮草辎重,便什么都有了!南下一趟,总要带点儿东西回去,否则如何对家人族人交代?
见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布日古德这才开始布置。
首先,是要有个人入城,联络内应。如今内外戒严,每个想要入城的人都会被严加盘查,并非易事。所以众人推来挡去,谁都不愿意出这个头。
草原说是一统,但只要游牧为生的现状不改变,草原人就只能以部落的形式聚居,他这个铁狼王就只是有名无实。布日古德其实也不放心他们,等他们推搪了一阵,这才站起身道,“我去。”
“大王不可!”毕竟是一族之王,身涉险境实在不妥,众人连忙规劝。
布日古德摆手,“没什么不妥。大楚的皇帝,一个几岁的毛孩子都敢御驾亲征,我不过是进城走一遭,必然无碍。你们放心,我会视形势而定,若是事不可为就立刻出城,不会有问题。”
商议停当,他立刻命人取来大楚的衣裳,开始换装。
毕竟在这里生活过很长时间,换了衣服之后,他整个人气势一变,看起来与大楚人一般无二,让各位首领看得啧啧称奇。不过也有人注意到他的衣裳与普通百姓好似不同,又惊又疑,“这是大楚军队的制式衣物?”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布日古德。
布日古德一笑,“大楚人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既然要去冒险,自然不能中规中矩。这个时候平民会被仔细盘查,反倒是办成溃逃的士兵出其不意,大楚人必定料想不到!”
而后他又安排众人袭击了附近一处小小堡寨,配合自己。届时混在一众逃兵之中,他自然就半点都不显眼了。
万事俱备,这一天傍晚,布日古德成功地混进了肃州城里。
进了城,他们这些残兵们都被临时安置在一起,之后或许会将他们再拉出来组成独立的一部。毕竟经历了战火洗礼,能够活下来的人都必然有其所长。
布日古德趁机告假,说自己家就在城外某村,城中也有亲戚在,却不知父母是否已经迁移至此,想先去探亲。这一番话却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也有不少在肃州城有亲属的人同样提出了申请。于是他再次混在人群之中,出了军营。
这一进一出,已经足够他将这个临时的军营看了个透彻,重中之重的,自然是粮仓所在。不过这地方守卫森严,想要得手并不容易。
布日古德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慢慢出了军营。见周围的人都四散开去,便也袖着手快步往前走。他专门挑着大道走,一路上遇上两拨盘查,都顺利通过,很快就转到了府衙附近。
一墙之隔,便是大楚天子的临时行在。
那个坏了他大事的慧如真师,也住在这里。
其实相较于掳走小皇帝,布日古德更想掳走贺卿。他断定若是此人能为自己所用,必然能够改变草原如今的局势。当然,如果都能抓到就再好不过。
国不可一日无主,没了摆在龙椅上的皇帝,大楚内部必定陷入混乱,他才好浑水摸鱼。
布日古德看了一会儿,正打算悄悄退走,正门处却忽然一阵喧哗骚动,有不少人忙忙碌碌地进出,很显然是有重要的人要出来了。他停住脚步,不一时便见马车从后面绕过来,停在正门前,门内却有人簇拥着一个道装之人走了出来。
此人一身青色道袍,头顶莲花冠,脚踏飞云靴,螓首蛾眉,面容冷淡,半点脂粉未施,一身出尘之气。
布日古德心下一动,莫非这就是那位?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像是想将此人看个清楚。然而下一瞬,对方似有所感,忽然转头往他藏身的这个方向看来。
其实布日古德现在的装扮很正常,就算被看见也无碍,但那一瞬间,他却还是微一瑟缩,躲了过去。
等他再探头出来时,马车已经被卫队簇拥着远去了。布日古德心下火热,意识到这是劫人最好的机会,不需要冲进重重护卫的府衙之中。
然而他事先没有做过任何准备,如今手中亦无人可用。莫说自己对抗不了人数上百的护卫,便是真的成功了,也绝无可能带着人出城,只能图一时之快,没有任何异议。
相较而言,还是偷城门更为紧要。
他不无遗憾地目送车队远去,转身去了内应落脚之处。
布日古德早有南下之意,因此这些年来一直在为此准备,安排在大楚的探子并不少。但大楚幅员辽阔,具体到肃州城,也不过一支五人小队而已。这些人分散在城中,以帮工为生,倒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六个人聚集在一起,很快商议出了偷城门的方案,于是吃饱喝足,只待天黑。
像大楚绝大多数的城市一样,肃州城有四道城门。因为是军镇,因此城门之内,又有瓮城。在其他城市,瓮城之中是流浪汉与乞丐最喜欢的地方,尤其是冬日,这里可以躲避风雪。但如今是战时,肃州城内的流浪汉都被组织起来,加入了临时的守城队伍,残疾老弱的乞丐则另行安置。
如此一来,在入夜之后靠近城门的人,便十分显眼了。
布日古德的手下还没进入瓮城,就被人拦下。好在他已经探听到了第一道口令,而且身着大楚军服,因此编了个有命令下达的借口,便成功地进入了其中。
他们的计划是先派一个人混进去,干掉城门守卫的队长,然后趁着黑夜和混乱将其他人解决,快速夺取城门,发送信号让等在城外的队伍进入。
然而那人还没走到队长跟前,就被拦下,询问口令。而这一次,在他回答之后,挡在他面前的人忽然变色,提刀砍了过来。
姚敏紧急修改口令,重新部署城池守卫的做法终于起了作用,成功地将想要浑水摸鱼的内应给拦住。
此人见势不妙,立刻转身便逃。但周围都是大楚士兵,他虽然出其不意跑出了几步,但很快就倒在了乱箭之下。而后城门处喧哗起来,有人高声喊着命令,让所有人严守自己的位置,同时派出人手在附近搜寻。
这处置显然十分正确,布日古德带着人埋伏在附近,见无机可乘,心下不由叹息。
不过凡事皆是如此,所有的计划到了执行时总会出现各种变故,不可能完全按照他的心意来发展。所以他很快就收起了惋惜,开始发布命令。
肃州城内有能人,在这种时候出了这种事,必然会详加彻查。平日里这几个内应经常往来,如此可以互相证明,但到这种时候,便很容易被连根拔起。
再留在肃州城已经没有意义了,布日古德很快做出部署,让剩下的四人分别前往四道城门,看准机会制造混乱。而他自己,则返回了军营之中。
他赶到营中时,四处城门都已经开始骚动,于是布日古德抓紧机会寻找守将报告,有铁狼族内应欲偷城门。这个消息令人震惊,守将很快决定派人前往四处城门增援。
如此一来,营中就空虚了不少。布日古德混在杂乱的人群之中,悄悄靠近了粮仓所在。
这里的守卫显然也被外面的动静所惊,有些心不在焉。这就给了他机会,悄无声息地摸进去,解决了角落里的四个守卫。他翻墙进入粮仓之中,取下自己随身挂着的水囊,珍惜地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了地上,然后再次逾强而出,抓住火把往粮仓内一扔。
长生天赐予的黑火油烧起来势不可挡,可惜动静太大,很快就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力,高呼着救火赶了过来。但这也给了布日古德机会,让他能够悄悄混入人群之中。
至于救火,他是不担心的。这种黑火油水浇不灭,等这些大楚人找到灭火的方法时,粮仓应该也烧得差不多了。
布日古德回头望了一眼浓烟滚滚的粮仓,跟旁边的人一样拎起了水桶。
……
因为城门骚乱,粮仓被烧,所以留守肃州的将领以及姚敏等人皆认定,布日古德或许并未走远,而是打算趁着后方空虚,偷袭肃州。
于是第二天,就派出了不少人马,在附近搜寻。
即使找不到布日古德,也要确保附近干干净净,别让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
布日古德混在出城搜寻的队伍之中,就这样顺利地离开了肃州。临走时他还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府衙所在,为计划失利,没能真正动到大楚的筋骨而惋惜。
可惜了那五个内应,花费了多少工夫才安插下去,却只能就此为长生天牺牲了。
出了城,布日古德随即跟自己的人马汇合,毫不留恋地选择撤退。
大楚这边以为银州城和三河县外毕竟还留下了那么多人,他必然会受到牵制,拖慢撤退的行程,然而实际却并非如此。
就像贺卿曾经分析过的那样,草原部族众多,自然也不可能都一条心。乃至于愿意奉布日古德为王,并跟着他南下的部落之中,也不是人人都选择了追随他,还有一部分是被大众舆论裹挟着,不得不如此。
这些人留下来就是自己的心腹之患,所以这一次,布日古德是有心借着大楚的军队,削弱这部分势力的。
在他南下之前制定的几个目标之中,这应该是唯一一个达成的。因为布日古德瞒着这些部落首领,将他们留下作为障眼法,实际上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军队,大都已经陆续撤走。
他要赶在大楚和那些蠢货发现之前出关,如此便可彻底摆脱追兵,回到草原。
所以此刻,他不需要去考虑留下的那部分军队,只要抓紧时间,按照事先制定的计划追上大部队就好。
这一次行动很顺利,两天之后,布日古德的骑兵队伍跟主力部队汇合。
而前方,小澜河遥遥在望。
……
张抗领着自己手底下的兵,已经在小澜河守了一天一夜。
因为是埋伏,所以也不能扎营,只能露天休息。西北冬天的夜晚,外面的气温低得可怕。一天一夜守下来,所有人都已经冻僵到麻木。
副将关河趴在张抗身边,一边发抖一边问,“将军,草原人真会来吗?莫不是已经从别的路逃走了吧?”
“闭嘴!”张抗心里其实也有这种猜测,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就你话多。上面要咱们在哪里布防,咱们就在哪里。至于草原人走哪条路,不是咱们能决定的,守着便是。”
“这要守到什么时候?”关河眼珠一转,凑过来,谄媚地道,“将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把你那望远镜借我玩会儿呗!”
其他几个亲兵闻言,也都看了过来,目光火热,显然也有此需求,只是不敢对张抗开口。
张抗笑骂了几句,从怀里将望远镜取出来,珍惜地擦拭了一番,才递给关河,临到对方手上,又抽回来,盯着关河叮嘱,“小心些,别弄坏了。”
“知道知道!”关河一把夺过望远镜,先拿在手里把玩一番,然后才凑到眼前,观察远处。
张抗的亲兵们立刻挤上前来,要蹭着看,众人乱作一团,看得张抗好笑不已。
望远镜顺着每个人的手传来传去,惹得趴在别处的士兵们跟着眼红。张抗见状,索性就叫他们挨个传下去,让每个人都能过把瘾。不过又再三嘱咐,一定要小心,别碰坏了。这算是御赐的东西,张将军能得一个,还是因为被贺卿召见。真弄坏了,且不说就是一项罪名,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没地方修也没地方换。
正说笑间,拿到望远镜的那个士兵往远处随意一看,不由惊叫起来,“人,人!”
“什么人?”旁边的人以为他在说笑,还随口发问。
倒是张抗心思敏捷,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了过去,“哪里有人?”
那士兵连忙将望远镜和自己趴着的位置让出来,指着下面的方向,有些紧张地道,“那边,好多人!”
何止是好多!张抗将望远镜对准那个方向,看清情形,就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距离还很远,但是那密密麻麻一片数之不尽的人,分明是草原大军都跑到这里来了!
张抗其实还是更倾向于铁狼族的军队会走大峡谷,毕竟那边地方宽敞,道路也好走。不过布日古德的心思诡谲,会分兵也很正常。所以他在对着贺卿立下军令状时,只以为自己要面对的,是布日古德亲自带领的五千骑兵。
他自己也有五千骑兵,五千对五千,兵法对兵法,对方还一心想着撤退,张抗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怎么都没想到,布日古德竟然会将大部队都弄到这边来。这么看去,粗粗一算,人数只怕超过五万!他这五千人,够干什么的?估计被人流一冲就没了。
可是碰不上也就罢了,既然碰上了,就这么放草原人过去,叫他们轻轻松松龙归大海,再无束缚,张抗又怎么可能甘心?
“将军,情况如何?”关河也跟了过来。
张抗放下手,面色有些沉重,“草原人选了这条路。粗布估算至少五万人,或许更多。咱们根本留不住。”
“五万?!”关河连声调都变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抗手中的长筒状物体。这望远镜果然是利器,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肉眼根本无法察觉。亏得有这东西,否则若是人到了近前,他们才发现,再做反应,却是来不及了。
他动了动唇,想问是否要暂时撤退,避开锋芒,但对上张抗的视线,这话就说不出来了。
“这是在我大楚境内,既然碰上了,不能就这么轻轻放过,叫他们以为随意在大楚肆虐,还可以轻松逃走。大家先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至少要阻他们一阻。或许咱们的大军也跟在后面呢?”张抗沉声道。
陆续有人提了几个建议,但显然都不具备可行性。眼看草原人逐渐靠近,张抗心里不由焦急起来。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的落在不远处的河水上,不由得想起了将他派到这里来的贺卿。他们的猜测是正确的,草原人的确走了这条路。而当时他在对方面前斩钉截铁地说对自己有信心,若是什么都不做,又如何对得起她的信任?
然后思路一荡,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远在江南的顾铮和唐礼臣。
贺卿既然已经猜到自己跟唐礼臣甚至顾铮都有联系,想必不会轻轻放过。若是自己就此获罪,说不得还要连累他们。从阳山县决堤到现在,顾相在江南经营了那么长时间,耗费多少功夫才有如今局面……
对了,决堤!
这两个字仿佛雷电一般,劈在了张抗有些茫然的脑海之中,让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将军,怎么了?”关河凑过来问。张抗瞪着眼前这段堤岸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洪水猛兽,让周围的人都不免担忧。
“没事。”张抗随意地撸了一把脸,转过头去,又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草原人,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凛冽冰凉的空气被吸入肺腑之中,刺激得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但在这撕心裂肺的咳嗽之中,张抗却渐渐下定了决心。
他压住了咳嗽的冲动,直起身,双手叉腰,虎目扫视自己的士兵们,“河水还没有完全上冻,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只要弄开这一段堤岸,把河水放下去,就能将草原人一古脑淹了。”
“你疯了!”关河瞪大眼睛,险些直接跳起来,“你知道决堤之后有什么后果吗?”
一旦决堤,这河水就不会只是淹了草原人,而且还会继续往下蔓延,冲垮沿途的所有土地与屋宅。到时候,损失更大的是大楚。
“我知道,但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张抗有些躁动,“时间有限,我们必须立刻做决定。是把草原人放走,还是决堤放水?”他顿了顿,又道,“放心,命令是我下的,事后朝廷追问起来,责任也是我一人承担。”
“放屁!”关河厉声道,“咱们一起来的,出了事当然一起担!”
“就是。真要追责,那也是我们动的手,与将军有什么相干?”亲兵们也鼓噪起来,还有人已经拿起长刀,准备去挖掘堤坝了。
张抗本来板着脸满心沉重,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既然如此,那就挖吧!”
“咱们从西南千里迢迢过来增援,是为了军功。你倒好,功劳有没有不知道,先给自己揽了罪名!”关河还是一脸不情愿。
“大丈夫生于世,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见他这般作态,张抗倒是笑了起来,“再说,今日若真能放水淹了草原人,将他们阻截在此,说不定也是能上兵书的经典战役。千古以后,说不定咱们的名字还会被后人记着!”
“那就动手吧!”关河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
五千人一起动手,要放开一处堤坝,自然是很快的。即使如今是冬日,土地上冻,难度提升了许多也一样。但是相较于草原人的行进速度,这徒手挖掘的速度,就显得慢了些。
张抗眉头一动,扬声道,“等等,先把我那个箱子抬上来!”
立刻有亲兵过去将箱子抬了上来。这东西还专门用了一匹马驮着,一路上就有不少人窥探,可惜张抗神神秘秘,不肯直说。如今显然是要用了,便有人追问,“将军,这是什么?”
“秘密武器。”张抗一摆手,“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他在一旁指挥着士兵们在堤坝中下方挖出了好几个坑洞,神思忍不住恍惚了一瞬,想起将这箱子交给他的人。
当时贺卿说的是,“带上这东西,路上或许用得着。”
但此刻张抗回想起来,却情不自禁地脊背一凉。莫不是她早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的情形,所以才提前连这种东西都准备好了?
但决堤是自己临时想出来的注意,所以这个荒谬的念头,在张抗脑海中一闪而逝,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了。
他指挥着士兵们在堤坝中下方挖出了坑洞,然后才郑重地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包包包裹好的东西,放在坑洞之中,然后让众人都退到上游,越远越好,只留下几个反应灵敏速度快的人,与自己一起点火。
“三、二、一,点火——跑!”
随着口号一声令下,留在外面的引信立刻“嗤啦啦”地点着了,一路烧到炸-药包内,“轰——”的一声,引起了巨大的爆炸,因此而产生的气浪,将还未跑远的几人掀翻开去,不由自主地砸在地上。
身后,堤坝应声而毁,裹挟着碎冰和泥石流的洪水如同出闸的猛兽,滔滔向前,轰然而下。
……
草原人正好行至这一段,爆炸声骤然响起,立刻惊得马匹躁动不安,几欲乱走。布日古德皱着眉头,抬手让众人停下来,一边安抚马匹,一边命人前去打探,前方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然而不等他们将马匹安抚好,轰隆声已经以不可抵挡之势席卷而来。
洪水之下,人仰马翻,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其实这么庞大的队伍,要被洪水冲散也很困难。否则也不会有士兵们众志成城聚成“人墙”抵挡洪水的事了。然而草原人多是骑兵,相较于人类,马匹显然更难以管束,而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它们下意识地惶恐慌张,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出去,逃离此地,如此一来,整个阵型就全都乱了。
这种内部的骚动,带来的影响更大,而且同样无法遏制。转瞬之间,原本即使是在撤退之中也严整有素的军队就乱成了一团。
无数人从马上跌落,又被惊慌之中四处逃窜的战马撞击踩踏,洪水还没蔓延过来,就已经重伤不治。
说起来时间很长,但这一切真正发生,只在几分钟之内。
但草原人毕竟很多,而且分属不同的部族,前面的部队突然停下,产生骚乱,后面的队伍就有了警惕之意,立刻掉转方向逃离。
不过小澜河这条路不算宽敞,只勉强容得下两匹马并列而行,因此队伍拉得很长,要在短时间内将前方的消息传达到最后方,完成转向逃离这一行动,也同样需要一定时间,而且更容易引发骚乱。
而这段时间,已经足够洪水再吞没一部分人。
等到草原人真正组织起有效的逃离时,整个队伍已经十不存一,并且散乱得不成队伍。
关河带着士兵们去阻截围杀那些溃逃的散兵,张抗则站在高处,通过望远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面沉如水。
眼前所见,说是人间炼狱也不夸张。而这一切,是他造成的。
不是在正面对敌的战场上,而是运用了对军人而言十分可耻的方式。张抗出身世家,对朝中的那些鬼蜮伎俩一清二楚。他已经可以想象,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朝中那些惯于搬弄是非的朝臣们会如何评说此事。
但是后悔吗?不!
敌人就是敌人,而克敌制胜的方式,永远不会只局限于战场之内。
经此一役,至少在十年之内,草原人估计都会“提大楚而色变”,也就能为大楚换来至少十年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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