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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师,这是给你的。”一身男装打扮,英姿飒爽的鹊桥仙从外面快步走进来,顺手将一封信放在了贺卿的桌上,“是有人送到门卫那里的,对方没有留下名字,只说你看了就知晓。我顺便带过来了。”
贺卿闻言不由有些疑惑,不明白有什么人需要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但这封信看起来没有任何危险,她便直接拆开了。熟悉的字迹一出现在眼前,她就知道写信的人是谁了。
顾铮的字天下流传,都谓是铁骨铮铮,金钩银划,但少有人知道,他其实还会一手十分流丽的左手字。用笔名投到报社里那些文章,就是他用左手写的,目前只有贺卿一个人知道。
信里约她去茶楼喝茶,想来是有什么事要说。贺卿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赴约。虽然不知道顾铮到底有什么要事甚至不能到报社来提,但贺卿对她他还算信任,相信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如此。
跟下面的人交代了一番,她一个人都没带,离开报社之后,还特意转了几个地方,以免被人跟踪,然后才来到了约定好的茶楼。
京城繁华热闹,但也总有繁华不能及的地方。这家茶楼所在的区域,便是如此,偏僻、安静、冷清,外表甚至还有些破旧,也不知道顾铮是怎么找到这么一个地方的。
店里没有客人,小二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打蚊子,见了贺卿也没有直起身,听她说出约定好的房间号,也只随手指了个方向给她,半点起身引路的意思都没有。
贺卿上楼时还琢磨,这样的待客之道,难怪店里生意如此冷清。
顾铮的兴致倒是很好,正在清洗茶具,看样子是打算自己煮茶。复杂的器具几乎摆满了桌面,他的动作则不疾不徐,行云流水,从容悠然。见了贺卿,也没有说话,只一抬手请她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洗好了差茶具,正好火上架着的水壶烧开了,他便又开始忙碌开来。直到将茶分装入小盏之中,他才端起其中一杯,放到贺卿面前,“今年刚得的好茶,请。”
“我不懂品茶。”贺卿这么说,但还是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入口微苦,却又并不难以忍受,咽下去片刻之后,口中才有回甘滋味,叫人忍不住想再次品尝。贺卿眼睛一亮,赞了一声,“好茶。”
顾铮自己也喝了一杯茶,然后才道,“这‘报春芽’产自江南林州,自前朝被点为贡品之后,民声越来越大,价钱也越来越贵,许多达官贵人都以能用此茶待客而自豪。”
“有人喜欢,自然就有人迎合。林州大半良田山地都被改做了茶园,即便如此,市面上仍旧供不应求。”
贺卿闻言,面色不由微变。她就是再不知政事,也知道江南乃是鱼米之乡,虽然田地稀少,人口稠密,但出产却是全国最多的。那里都是肥沃良田,又一年两熟,产量极高,养活了不知多少人。
如果良田被变作茶园,看似收益增加,但实际上却是粮食大幅减产。产量降低,粮价就会上涨,也就意味着有人要吃不上饭了。
万一遇到灾荒年间,新旧不接,又没有储存足够的粮食用以赈济,饿死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还有真师身上这种烟云锦。”顾铮却像是全然没有看到她的脸色,“其产自江南齐州,因轻薄柔软而广受喜爱,售价不低,为了能多产锦布,齐州的田地也大都被改为桑园。”
“顾大人究竟想说什么?”贺卿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问。
顾铮沉声道,“但真师可知,不论茶园也好,桑园也罢,都是属于士绅之家的。为了能够扩张规模,他们大肆吞并普通百姓手中的土地。江南的财富越积越多,但对升斗小民而言,日子却并未越来越好。”
无数百姓失去了土地,只能去给大户人家做佃农、做长工,以此养活全家人。但佃户长工的待遇十分苛刻,这样的生活没有保障,一旦遇上了灾祸,根本无力应对。他们没有钱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看病治疗,只能一直苦熬下去。
“这是臣所见的江南。”顾铮抬起头看向贺卿,“朝堂民间只知江南豪富,却不知道这种豪富是畸形的,也是不能长久的。若不整治,便是给大楚留下腹心之患!”
“难怪顾大人要对江南动手,此事我并无异议,可也帮不上什么忙。顾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贺卿以为明白了顾铮的目的,便十分干脆地道。
“臣也很清楚,此事绝非一时片刻能够办成,也绝非我一人之力可成,因此之前被搁置,也并不急着推动。”顾铮道,“然而如今铁狼族即将南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无论是战是和,朝廷都需要一笔钱。国库空虚,这笔钱从哪里来?真师想来也听说了,有人提议了结阳山县的案子,接受江南世族的捐款,将此事揭过去。”
不提敏感的贪污腐败之事,江南的问题也是既多且杂,不是那么容易办的。若是这一次轻轻放过,对方有了防备,以后要查办就更难了。而且开了这样的先例,以后必然会有人效仿,则朝纲崩乱,近在眼前。
贺卿也明白了顾铮的意思,这个提议朝中必然有不少人赞同,甚至可能太皇太后也同样如此,而他又不愿意半途而废,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坐正了身体,看向顾铮,等着他提出要求。
但顾铮却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又说到了别的,“真师应该未曾离开过京城,不知外面的世道是什么样的。臣方才说江南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但至少还有一份安稳。西北民众的日子,才是真的艰难。”
相较于富庶的江南,西北的土地是贫瘠的,出产本来就少,还要随时受到战争的威胁。生活在边关的百姓们,几乎都是半个士兵,战时立刻就能拉上战场的那种。
在这里,活着是一种真真切切的状态,却也是一种奢侈的状态,他们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会失去自己的生命。
顾铮还没有当官时曾经出关过一次,此刻说起自己的所见所闻,自然也十分感染人。贺卿虽然那份记忆里知道了这些东西,但毕竟不是亲身体验,感触不深,此刻听顾铮将每个场景描绘得清清楚楚,如在眼前,才生出了真实感。
“不仅是我们大楚,中原历代的朝廷,每隔十来年都会与草原有一战,真师可知是为什么?”顾铮忽然问道。
贺卿想了想,说,“为了抢夺粮食?”
“可以这么说,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顾铮道,“朝中许多官员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他们会想既然战争如此痛苦,那么不打不就行了?与草原谈和,哪怕是每年我们给他们一些钱粮,叫他们能吃饱饭,只要不打仗也是值得的。”
“这……”贺卿虽然解释不清楚大道理,但她也知道这种理想的状态是不可能轻易达成的。
“这是不可能的。历来都是周边民族犯边,少有中原朝廷主动出战的。战与不战的主动权,从来不掌握在我们手上,而是由那些异族决定的。而他们即使一时称臣纳贡,得到朝廷优待,也很快就会再次反叛。”顾铮道。
贺卿不由问,“这又是为何?”
“因为战争真正的原因非常复杂。第一个,就是你说的为了粮食。草原上物产有限,能够养活的人自然也有限。休养生息几年之后,人口膨胀,草原上的资源就不够了。所以他们南下劫掠,既是为了抢夺足够的粮食,更是为了……消耗掉多余的那一部分人口。”顾铮说到这里,看了贺卿一眼。
贺卿被他看得后背一凉,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血淋淋的现实,归结到了一起,也不过这么波澜不惊的一句话罢了。
顾铮继续道,“但更重要的是,草原地广人稀,而且他们又是游牧民族,很难像中原这样组建城邦,所以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部落。而这些部落之间,自然不会是一条心,内部常常发生矛盾。这种矛盾无法化解,只能想办法转移,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新的敌人。富饶的中原朝廷,显然很好地承担了这项任务。”
所以表面上看是眼红中原的富庶而掀起战争,但实际上被鼓动的只有想下层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普通民众,在高层眼中,这只是一种“战略”,以人命填充的战略。
“而且这种战争还有一个好处,上位者可以通过种种手段来决定哪一部分人口是需要被消耗掉的。”
贺卿忍不住接道,“那些不安分的。”
“是的。”顾铮紧盯着贺卿的眼睛,“所以你应该明白,虽然朝中无数官员还抱着和谈的妄想,但是这一仗,却是绝无可能避免的。一定要打,而且大楚还一定要赢,否则……”
否则战略就会转变成现实,一旦发现中原朝廷只是一只纸老虎,草原部落的首领们一定不会介意打到京城,为这片江山换个主人。
西北要打仗,江南却也不能轻轻放过……贺卿深吸了一口气,问,“顾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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