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米本粗糙,高粱米的锅巴,更是硬的咯碎牙。
李易看杜美美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锅巴,用力咀嚼,叹口气道:“其实你是女人,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如你不用和大家吃一样饭菜,吃得好些没人会说什么。”
杜美美嫣然一笑道:“你算是一国之主了吧,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你能吃得,我有什么吃不得?”
李易自嘲的笑了一下道:“连孔圣人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当然也喜欢吃好的。只是有时候情非得已,不得不做出一个姿态。”
杜美美“嗯”了一声,道:“我明白,如王省长午肯定给你预备了小灶,你却在这里戗风冷气的陪我遭罪,是在笼络我们这些江湖人给你卖命。”
李易有些尴尬了起来。自己掏心窝一句话,结果被扣这样一个帽子。难受的是还自辩不得,毕竟自己还真是这个打算。
杜美美看了李易尴尬样,忽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鼓囊囊的胸颤得更厉害。李易赶紧转头看海。
笑够了,杜美美也看着深远的大海,悠悠道:“您以为江湖人那么没脑子?是您做做样子能笼络的?大家甘心受你驱遣,是因为您给了大家一条明路,一条光宗耀祖的明路。江湖人烂命一条,有几个没掉脑袋的罪?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恐怕哪天被官府抓了,株连父母都有可能。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有钱赚,有功拿,能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做人,不再被人瞧不起,能不抓住机会?是把命送给你了,也算有了一个好归宿。”
李易知道杜美美说的话是正理。杜美美在京师收了李昌的钱,不问青红皂白敢刺杀他。说书人张口闭口的行侠仗义,那都是扯淡。他们名号是江南四侠,很显然还是人性不错的了,这样为钱卖命的事肯定也没少干。其他那些人品不咋样的江湖人呢?
还有高迎祥,那个没出炉的闯王。带着100多人的马匪,呼啸西北,杀人截货,手沾满鲜血,是官府全国通缉的要犯。用一个劫富济贫能掩盖住他的罪恶?包括后来接了他的名号的女婿李自成李闯王,杀人都杀疯了心,占领京师后,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恶不作,是随便美化几句能过饰非的?
当然说闯王的义军不抢穷人,李易信。说自古以来的义军不抢穷人李易都信。因为古代穷人真穷,一无所有,裤头都未必有的穿,还能抢他们什么?
还有峨眉山清风寨的那帮好汉,自己乐善好施,做了一回善人。这些人知道自己有钱,敢公然去庙里截杀自己。在他们眼里,有钱该杀,弱肉强食是规矩。
真说起来,这次移民的所有江湖人,有几个手没沾过血的?
《水浒》里有个词叫做“逼梁山”,宋江、武松这样干刑警的,不犯了命案会梁山?林冲、卢俊义这样的人功成名,没有不得已的苦衷,会精神病发作跑梁山当山贼?
如今这些人能响应他李易号召,远赴边陲。不是他李易有多大面子,多么受人尊崇。而是这些人要搏个好出身,也能光宗耀祖进祖坟。以前没机会算了,现在有了洗白的机会,还不能把握,那不是傻子?
杜美美看李易若有所思,接着道“我也知道一句话:同甘共苦。吃一样饭菜,给大家做个榜样,收买人心,不是您李司令一个人会,我也会。”看这刺耳的话又让李易有些脸红,杜美美转了话题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杜美美伸头靠近李易耳边,李易只觉得淡淡脂粉甜香袭来,想躲又不好躲。人家可是和自己说个秘密,自己躲了生分了。可是不躲,远处王蹇那伙人可能都看着这里呢,说不定又怎么编排自己。李易有些后悔孤男寡女坐一起了。不怪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古人诚不我欺。
杜美美轻声道:“我马背的革馕里有不少肉干,没人看见我偷吃几块,你不要担心我亏待了自己。”
李易真想说我怎么会担心你?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狠狠咬了一口锅巴道:“别亏待自己好。北地苦寒,你们不仅要带他们活下来,还要活好。棉衣和粮食你不用担心,是记着你们垒的窝棚里一定要搭火炕。不然冻出老寒腿,那遭罪了,会年年疼痛。”
杜美美莞尔道:“没想到司令居然婆婆妈妈。你看看,无论是移民还是咱们这些江湖人,哪个不是阎王身边打转的?别看烂命一条,想让咱们死还真没那么容易。过几年你去松花江边看看,保证大家都活得滋润。”
李易见杜美美称呼他开始用“你”,知道总算是少了一些隔膜,很是高兴。拿起水壶,和杜美美的水壶碰了一下道:“今天以水代酒,祝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看着杜美美这充满豪气的女子,李易也升起了自信心。
他想起后世那些闯关东的汉子、婆娘,哪一个没有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气?哪怕这豪气是被逼出来的。
所谓的关东,当然是指山海关以东。东北正是在天下第一关——山海关的东方,在关东前加了一个“闯”字,显出诸多的胆魄、机遇,当然也有无奈。
后世的东北人,很少有土生土长的。每一家的故事都很相象:几代前的祖爷爷,挑着担,前面是孩子,后面是一口锅和家什,旁边走着自己的婆娘。从关内一天天,一步步,伴随着饥饿死亡,走向这片未知的土地。
他们有的来自河南河北,在山海关换了通关牒,走进东北这广袤土地。
有的来自山东,坐着简陋船只,漂洋过海,在营口、大连、丹东、甚至海参崴,或者更远的黑龙江登陆,奔向棒打狍子瓢舀鱼的辽宁、吉林、黑龙江、或者更北方。
东北的乡镇,到处是朱家房,李家村,赵家窝棚,王家窑一类的地名。想当初,不过是朱姓、赵姓、李姓、王姓一家人,独自在荒野垒了一个窝棚,繁衍生息下去。最后成了一个个镇甸、甚至城市。
只要你有一双勤劳的手,东北肥沃的土地不会亏待你。实在不行,还可以出把力气,去伐木,去淘金,去各类作坊做工。
清朝后半叶,无数活不下去的原人,踏北方这块神的土地。这块土地的人,也像后世美国西部牛仔一样,流淌着祖先冲动的热血,冒险的基因。
张作霖曾带着这帮人打进关内,与天下争雄。
林彪又带着这帮人,横扫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打下了半个国。
即便是进入了明时代,东北人还是给关内人一种蛮横狂野,彪悍桀骜的印象。一言不合,拔刀伤人,更是屡见不鲜。许多人说东北人素质低,其实错了,这应该归于敢拔刀拼命的先祖血脉遗传。
是这种基因,才让他们与天斗,与地斗,与熊瞎子斗,与土匪斗,最终挣扎着活了下来。
如今,正走闯关东路的杜美美,在自己面前,李易对这个勇敢的女子也充满钦佩,许诺道:“这样说定,三年后我去松花江边看你,那时你如果百业兴旺,我带最好的酒去敬你。”
杜美美道:“不要你的酒!那时我们会酿出最烈的酒招待你,怕你不敢去!”
李易道:“论喝酒我还会被你吓住?没什么不敢的,怕去了你酒没酿好。”
杜美美道:“酿酒肯定没问题。可惜我不会做菜,不过我自小在家里,和俺娘学了一手腌鸭蛋的好手艺。鸭蛋黄出油了还不咸,你去了我请你吃咸鸭蛋下酒。”说着又有些惆怅,道:“是不知道松花江边那么冷,能不能养活鸭子。”
李易听见这个担心,不由得笑了起来,指着杜美美道:“你真傻,松花江夏天和江南一样热,当然可以养鸭子。鸭子那么厚的毛,冬天不用穿衣服也冻不死。放心,那边野鸭子都多得是,不要说家养的鸭子了。”
杜美美抿了嘴唇道:“我听说那地方冻死个人,谁知道会不会冻死鸭子?那说定,我腌鸭蛋给你吃。你去的时候没有现成的,住几天等等。那时你可以山打猎,下江摸鱼,难得浮生半日闲嘛。”
李易喝了一大口水,抹了一下腮边水渍道:“一言为定!希望民九师的名头响彻北疆!也希望那时天下大定,百姓安乐,没我什么操心事。钓鱼追兔子还真是我爱做的事。”
“我相信会有这样一天的!”杜美美站了起来,拍掉手锅巴的残渣,对也跟着站起的李易道:“谢谢司令给我壮行,我走了。”说着拾起披风系好,转身大踏步走去。
不远处两个汉子正牵马等候杜美美,杜美美接过缰绳,翻身马,向李易挥手喊道:“三年后松花江见!”说着勒转马头,策马远去了。
直到杜美美几人融入移民队伍不见了,李易才收回目光。
自己把大明几万桀骜不驯的江湖人送了北疆,看似自己利用了这些人,其实何尝不是给了他们一个一展风采的舞台?
海风阵阵,让李易精神一震。李易看向那点将台,又一杆大旗已经竖起,在风猎猎飞扬,旗赫然是几个大字:“民三十六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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