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农历十月廿八——祭祀海神节。
海水浸湿白色的祭台底部,庄严的两尊海兽石像分立两旁,祭台底座边缘繁复的花纹随着海水的涨起、退出而若隐若现。
一切都与去年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祭台边上摆了一圈尚未点燃的火把,每个火把间距极小,不知道是何意思。
底下人细语连连,环境嘈杂。
沈风月挎着篮子站在下面神,他低头伸手抚过买的两罐蜂蜜,想着塞壬见到自己给他买了最喜欢的蜂蜜时会露出怎样兴奋的表情,面上便跟着带了浅浅的微笑。
祭司走到祭台前,将手中的木质权杖往地上重重一敲,一声轻咳令底下瞬间归于安静。
这一声动静唤回了沈风月的思绪,他循声抬头望去,祭司还是老样子,雪白的头和胡须,穿着黑色袍子,脸上是蓝色颜料勾勒出的神秘图案。
祭司见人们安静了下来,说道:“亲爱的人们,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你们靠着自己的双手,自给自足。但是,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是谁赐予我们这份恩德!是伟大的海神大人!”
接着祭司便开始一番长篇大论,洋洋洒洒,口若悬河,用词华丽夸张,文采斐然,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尽情地拍海神的彩虹屁。
从学生时期的校长讲话,再到工作时期的领导讲话,这种例行的场面沈风月已经经历了二十多年,所以见怪不怪地在底下放空自己,神游天外。
大约讲了半个多小时,随着底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沈风月瞬间收回思绪,双手条件反射性地开始鼓掌。
祭司环视一圈,享受完掌声后才开始进行下面的讲话:“今年与往年都不一样,我们有了个大收获!”
底下嘘声一片,都在猜测祭司口中的大收获是什么。
“我们竟然抓到了传说中的鲛人!”
这话如投雷入空地,惊起一片喧哗。
沈风月眼皮一抽,接着右眼皮又开始狂跳,他用手按住右眼,用仅剩的左眼去看台上的情况,心却莫名地跟打鼓点一样快跳动。
“亲爱的人们,今日,便让你们开开眼界!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水中猛兽。”祭司一声令下便有四个壮汉抬着一个人型生物的四肢往祭台上走。
那个人型生物四肢上扣着婴儿手臂粗的铁索,牢牢地锁住他,纵然如此,他仍旧挣扎幅度极大,抬着他的四个壮汉额头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想是已到了极限。
四个壮汉将他往祭台中央重重一扔后,将两条铁索扣在祭台上的环扣上,然后就离去,接着便有人拿着火星子点燃外围的那一圈火把。
全部火把被点燃,熊熊烈火在燃烧,这周边的温度也因此上升几度,空气中弥漫着烟火的气息。
“亲爱的人们,请看。”
火把点燃的一瞬间,那人型生物挣扎的动作一停,接着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音调之高,不是正常人能够出的声音,在场人无一不立刻捂住耳朵等待这波音波过去。
沈风月放下双手,篮子掉落在地,啪嗒一声,他与火光中塞壬痛苦的视线正正对上。
全黑的眼眶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大片黑色退去,变为正常模样,他收起大张的嘴,利牙被重新藏住。
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重复两个字
——安东……
头上的兜帽早已滑落,黑色的丝散开,在凌乱中露出那两只耳鳍。
人们从那阵音波中缓过神,一见塞壬这再明显不过的鲛人标志,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真的是鲛人!”
“你们看那两只耳鳍!”
“他脖子两边的是腮吧?我第一次见到,原来鲛人的腮长在那里的啊,看起来就像六道刀划开的伤口一样。你们说手掏进去的话,里面是什么?”
“不是说鲛人长得很好看吗?”
“天哪,他好丑!”
“妈妈,鲛人真的很可怕吗?可是看起来他一点也不厉害,反而很可怜哦。”
“傻孩子,这是邪祟,不祥之物,离他远一点。当心沾染了不好的东西。”
沈风月转头去看,刚好看到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她看到沈风月再看她,还询问道:“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摇了摇头,目光重新移回祭台上。
祭台上的塞壬微微垂着头,听到人们对他的高声谈论,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后又底下。
很快,但沈风月还是捕捉到了,那眼中的无措和惊慌。
小镇的人们批判他的外貌,啧啧称奇他的存在,嫌恶他是不祥的邪祟。
你一言,我一语,这些字字句句都化为利箭朝着台上无辜的塞壬射去,刺穿他的肉体,伤口处流出鲜血,直淌而下染红祭坛。
手不知不觉握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带来刺痛感。沈风月出奇地愤怒,愤怒这些看客的所作所言。
塞壬视线躲闪,但是大多数都是朝着沈风月这个方向而来的。
沈风月察觉到了
——他在求救,向他求救。
这种被人全全信赖的感觉,犹如巨石压在他的胸口,既沉重,又带着一种必须要做到的使命感。
这么久以来的相处,塞壬已经融进了他的生命里,丝线般缠绕其上。
“亲爱的人们,传说将鲛人杀死在海边的祭台上,我们来年就能获得海神的祝福。”
“杀死他!”人群中有一个人喊了一句,接着其他人也跟着应和瞎喊。
“杀死他!”
“杀死他!”
“杀死鲛人!”
扬言要杀死鲛人的话此起彼伏,最后变为整齐的口号,数百人齐声大喊,声音震天,仿佛上空也盘旋环绕着这一句话。
沈风月心一紧,急声召唤:“系统!”
系统秒回:“收到。”度挂已到。
系统一挥作用后,沈风月灵活地从人群中窜来窜去,杀出一条血路,眨眼功夫已到了祭台边。
他抬脚踹掉面前的两根火把,跳过倒下的火把,跑到塞壬面前,对着那两根儿臂粗的铁索犯难。
“安东……”塞壬见沈风月来了,眼睛一亮,诺诺道,“我好热。”
“乖,马上就好了。”沈风月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拿起铁索左右翻动着。
“系统,你能让我劈开这铁索吗?”
系统果断拒绝:“我虽然是一个辅助和奶妈,但是也不能将你开到绿巨人那种程度的。”
“那是谁!怎么到了鲛人那里!”随着那人的质问,小镇人们的视线瞬间将沈风月和塞壬包围。
“安东!快回来啊,你去那里干什么?”史密斯阿伯虚着眼睛,现是居然是沈风月,跺着脚,“那可是危险的鲛人啊孩子。”
祭司见沈风月手里拿着铁索,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个可怜的孩子恐怕是被鲛人给迷惑了,快点把他带出来!”
随之就有两个壮汉向沈风月跑来,壮汉身高逼近一米九,肌肉虬结,上来一左一右抓住他的胳膊,提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将他架起。
沈风月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要摆脱他们。塞壬见有人来抓沈风月,气得再一次大幅度地挣扎起来,铁索因他的动作出响亮的哗啦哗啦声。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他一次次地想要向前扑去,却被两根绳索牵扯着往后拉,无力地重重跌在地上。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放弃,决绝地向前扑去。
“亲爱的人们,让我们在这个猛兽的哀嚎中完成这次对海神大人虔诚的献礼。”祭司瞥了一眼沈风月,神情悲悯,“这个被猛兽蛊惑迷途的可怜孩子也能找到他的归途。”
人们紧张地看着台上的一切,肾上腺飞升,都在期待着那个瞬间,猛兽被杀死,出哀嚎的瞬间。
有人拿起弓箭,箭上穿着一个火星子,正燃着通红的火焰。拉出一个满月,对准塞壬的心脏。
沈风月这边刚刚靠阴险的招数踹中壮汉□□脱身,余光眼尖地瞧见那支燃烧着的箭飞地朝这边而来,大脑已经罢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拦。
手上传来的巨痛反而令沈风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来,他做到了。
身子一晃向前倒去。
利箭穿透他的手掌,稳稳扎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手掌正中出现一个血洞,伤口周边有被烧灼的痕迹。
伤上加伤,惨不忍睹。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塞壬拼命挣扎的动作停止,底下的人们也静止不动,为这一切所震撼。
不知是谁出的一声抽气,打破了这个诡异的氛围。
锁链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响起,塞壬死死盯着沈风月手上正汩汩流血的血洞,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站起来,看着底下的人们,眼神睥睨,颈边的腮全部紧闭。突然,他冲着台底长啸,神情狰狞恐怖,眼角似有青筋突起,六条腮猛然张开,在空气中兀自抖动。
强大的音波向着台下的人们袭去,震得他们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皆神情痛苦地捂住耳朵,却还是阻止不了那音波的侵入,直捣神经深处。
一条条的血线顺着他们的指缝流下。
音波震断了大部分的铁索,塞壬轻轻一动,便挣脱开来。他急忙朝沈风月那里跑去,拦腰抱起他,穿过火线。
塞壬的皮肤一接近火就出现被烧焦的痕迹,他的脸上已出现一块块的黑斑,黑斑中透着燃烧的红,一跳一跳地出微弱的红光。
他却不在乎这一切,抱着沈风月纵身跃入海里。
音波消失,人们呆呆地放下手,神情恍惚,耳朵里只有嗡鸣声回响。
依稀间只听得哗啦一声落水声,一个人影跃进水里再无影踪。
待视线清明时只余茫茫无垠的蓝色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