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犹豫了下,“要不然令仪陪我一道去吧,如今单见不合规矩了。”
令仪仰起脸看他的反应,他轻飘飘扔了一句,“我的话只能私下和阿嫂说,请阿嫂移驾吧”
真恨不得一把掐死她,他踅过身去,胸腔里溢满了愤怒。眼下他可以掌控朝局了,假以时日,大邺的半壁江山都会落进他手里。他已经不需要再费尽周折算计了,他只要安然的等,等圣人寿终正寝,等二王登基,等他自知不足退位让贤。可是她离他越来越远似乎前尘往事再也记不住了,她是个不会回头的石像生,两只眼睛只知道往前看。
怎么可以忘记呢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死心塌地还有什么意义。或许是他太自信,也或许是他太自私。他总以为她应该爱他,可是她突然放弃,一切都变得不是滋味了。
弥生还是怕闹大,她原本可以拒绝的,最后还是跟了出来。
外面刚下过雨,空气微凉,有股凛冽的冷香。她抱着两臂站在檐下,“小郎有话就在这里说吧”
她在众人面前可以管他叫夫子,单独见面时倒换成小郎了他嘲讪的笑笑,四下打量一番,“阿嫂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咱们的事”
弥生噎了下气,冷着脸道,“我们有什么事非得避人说你不要故弄玄虚,没的大家脸上难看。”
“真的没什么可避人的了”他灼灼看着她,然后转身边走边道,“我在卬否等你,你最好是来,否则我一怒之下闯进广宁王府去,到时候就真的连里子都顾不成了。”
这人简直是个恶棍弥生气得直打颤,乐陵君子往日的高风亮节都叫狗吃了,弄得现在这样死皮赖脸的。真要是个名声败坏的倒又好说了,偏他是大邺的贤人,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这种人耍起横来,比外面的流氓可恶一百倍
他的确善于要挟,轻轻一句话就捏住了她的七寸。她怕他兴风作浪,如今二王不在京畿,他要是撕破了脸不管不顾了,叫她以后怎么见人呢可是当真跟他进卬否,她实在是没这个胆子。又不好叫上王府的女管事,只有招了元香和眉寿来。主仆三个一路倍道而进,还要左右留意怕人落眼,憋得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
卬否里未点灯,死寂的一片。大概自她出嫁后院子就封了吧,所以宾客分布再广,也没有到这里附近来的。所幸月色很好,雨后的天被洗刷过了,蓝是通透的蓝。一弯新月吊在枝头上,莹莹的一点清辉,也足以照亮脚下的青石板。
她从垂花门进去,刚上台基就看见他站在香炉旁,绯红的喜服在月色下发乌,像凝固的血。
她脚下顿住了,不知该怎么说开场白,他却对她身后的人扔了句“滚”。眉寿和元香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弥生等示下。也没容她开口,他击了下掌,院门外进来两个家奴,不由分说把人叉了出去。然后门扉一阖,偌大的院子里便只剩下他和她了。
弥生心里直抽抽,不敢说话,愣愣的瞪着他。
他慢慢踱过来,像逮着了猎物的狼,不紧不慢围着她转圈子。声音里带了些讥诮的味道,“以前也见过别人办喜事,最后一个到的应该是新妇才对。你比王宓来得还晚,是不是在向我表明什么”
弥生涨红了脸,这是个失误,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算错了时候。其实认真说起来全是因为他迎了早亲,明明一般要到擦黑才上女家去的,是他去得比别人早,迫不及待要把王氏女迎进门的。她高昂起脖子,不屈的反驳,“小郎想是误会了,我先头也和令仪她们说了,是因为百年身上不好耽搁了”
“见鬼的小郎”他低叱着打断她的话,“也别把孩子拿来搪塞我你知道我在门上等了多久么从辰时起等到申时末,整整五个时辰,望眼欲穿。你呢全然不把我当回事,到天黑才来,这算什么不说你我之间的关系,单凭着我是你的授业恩师,你也不该这么慢待我。”
“该随的份子我早就命人送到账上了,人来不来在我,我又没有叫你等我。”她觉得他的控诉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他爱等是他的事,累了乏了也是他的事,为什么要算到她的头上
他却冷笑起来,“你道我为什么撺掇二王插手南苑的事就是为了调开他,好让我有机会接近你。你如今和我说来不来由你你觉得你不来就能躲过我么”
她骇然看着他,“又是你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心眼子要算计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你应该感谢我,南苑那头还保着他的安危。若是我使些坏心,趁乱之际拿捏住了他,朝廷也只当是叛兵作乱害了他性命,断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他仰起脖子长叹,“你还不能体谅我的一片苦心,我是为了成全你,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做皇后。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成就不就是做皇后么我要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让你名正言顺可惜你不愿意体谅我,因为我有错在先,你再也不相信我了。”
弥生被他说得恼恨起来,“题外话就别再啰嗦了,上回咱们说得很清楚,以后两不来去的,你还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今天是你大婚,你这些小动作不怕给人落下口舌”
他说,“我若是怕,就不会做了。”一面靠过来,淡淡的鼻息洒在她耳畔,“细腰,还是你怕”
“我当然怕。”她头里越发昏沉,踉跄的退后一步,“没别的事我就走了,以后也不要再干这样的事。你要是为我好,就别让我为难。”
想走么费那么大的力气,就是为了听她两句冷酷无情的话他一把逮住她的胳膊,使劲拖进怀里来。她挣由他挣,他只是要困住她,狠不得勒断她的骨头不叫她动弹。
她不敢出声的,他笑了笑,埋进她发里去,“那天的话我早忘了,什么说清了亏得你还相信我在别人跟前可以一言九鼎,在你面前就容我耍耍赖吧我一辈子谨慎为人,装得累了,让我歇一歇。”
她压抑的怒骂,“你简直无可救药我是你阿嫂”
“阿嫂么你嫁的只是个名头,没有实质的婚姻,谈什么阿嫂不阿嫂的。”他挪过唇,轻轻印在她额上,“细腰,我们两个分开多久了我算算,整整十六天了。这些天你有没有想我做梦有没有梦到我嗯告诉我,有没有”
弥生被困住了手脚,心里的酸楚几乎要涌出来。他这个可恶的人,想方设法的令她难堪。她不承认自己想他,可是梦里呢她差不多天天梦到他,梦到那棵榆叶梅,梦到他举着册子在学堂里漫步的模样。
他的气息她熟悉,一旦靠近就让她想起温泉里的那些事。她惧怕,不由瑟缩成堆。他想吻她,她尴尬的避让,嘴里呜咽哀鸣,“你放了我吧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呀”
“得遇女郎,云胡不喜”他打横把她抱起来,一脚踢开上房的直棂门,熟门熟道的进了耳房里。
弥生酒醉上头,意识逐渐不太清明。勉强的推他,手臂却没力气似的。他把她放在胡榻上,红木的榻面凉意沁入骨髓。他凑过来,嘴唇是温暖的。覆住她的,甜软的酒香渡到她口中,贴着她喃喃,“卿卿,我想你,想得浑身都疼。”
弥生心里有一盆火,人仿佛虚浮在半空中,绵软的,有点力不从心。也不知他施了什么魔咒,她想抗议都发不出声来了。只知道自己醉了,平常酒量很好的人,这次居然被两杯梅酿难倒了。
他温煦笑起来,她这会儿不挣扎了。躺在那里玉臂高抬身婉转,借着窗外月色看,舒展的眉目,浓烈妖娆的一股憨态,这世上找不出第二个她这样叫他神魂颠倒可人儿来了。果然一物降一物,她是他命里的劫,是他心头的朱砂痣。
他看着她从棱角嶙峋到悠然绽放,这是个完美的过程,值得用一生铭记的。只是一人演出总归无聊,他转而去亲她的耳垂,“卿卿,听见我说话么”
她绵长的唔了声,娇媚入骨。忘不了和他打擂台,游丝一般的咕哝,“你干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