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安映雪主动出面的时候,李弘晟就猜到那位杜老爷的死因恐怕没有明面上那么简单。
此时得到安映雪肯定的回答,他倒觉得本该如此。
“愿闻其详。”李弘晟说。
安映雪回忆起案发现场,缓缓开口:“古往今来,因为精尽而亡的男人不是没有,但既然是精尽而亡,那么字如其面,在精气断绝那一刻,死者才会死亡,换言之,死者应该是死在过程中,而不是过程后。”
抓耳挠腮想原因的谢风亭眼睛亮起,双手一拍,“对啊!可那杜老爷,分明是衣衫完好躺在床上,可不像是正在办事儿的人。”
安映雪颔首:“且所谓的眼下乌青,是一种精神上的表现,那杜老爷眼下的淤青未免太重,倒像是有人故意弄上去的。”
略思索片刻,李弘晟问:“你怀疑那小妾。”
虽是在询问,说出来时却是十足的肯定。
安映雪将手放到桌上的烛火下,巴掌大的铜灯盏遮住她的影子。
“人们常说灯下黑,于是就有人喜欢反其道而行,以为自己越是明显,反倒是越能洗脱怀疑,但建立这一切的前提是”她稍顿,“问心无愧。”
这一晚,因着杜老爷突发的死亡,整层天字号包房的人都没安心睡好下半夜。
一层和底层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忐忑着睡不着,直到天亮隐隐看见县城码头的轮廓,才终于安了半寸心。
这艘船本该直接下江南的,但因着杜老爷之死,不得不在陵县暂停。
船刚刚靠岸,就有船工匆匆跑去陵县衙门报官,不多时,县令老爷带着仵作和捕快踏步而来。#@$
“死者是昨夜几点死的?”
张县令坐在一旁,带来的捕快围住现场,衙门里的仵作正在查验尸体。
“约、约莫寅时,奴婢往常每到这个时辰,总会从梦里醒来找水喝。”小妾穿着一身苏白,跪在一边回话。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那小妾本就身段窈窕娇柔,怯怯跪在那里,时而轻轻哽咽一声,似风中飘摇的一朵小白花,让在场不少男人都暗暗吞了吞口水。
杜夫人见此,嫌恶地移开眼,像是多看一会儿都会脏掉自己的眼睛。%(
昨夜杜老爷死时,主要人物就是这小妾,因此大半的询问都是围绕她。
安映雪几人过来的时候,那陵县衙门带来的仵作,刚刚查验完尸体,正在同张县令汇报。
“回大人,据在下查验,应当是这杜老爷昨日服用助性药物太多,偏身体早就被掏空,一时没有承受住,才会死亡。”
“既如此,那这小妾也没了嫌疑,此案就——”
“等等!”
张大人还没有被人这么不礼貌地打断过话,顿时不满地朝门口看去。
杜夫人和杜小姐见到安映雪,母女二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安姑娘,刚刚仵作说得话,你也听到了吧,现在本就是夏日,再放一段时辰,我爹的身体都有了异味,身为子女,实在不愿这般折辱他老人家,还请安姑娘高抬贵手。”
杜小姐眼眶红红,嘴上说着气话,态度却很是卑微恳切。
不少围观的人心中唏嘘,想着那杜老爷虽是个混账,这妻女倒是懂事。
张大人看到安映雪,见是一个小丫头,顿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儿是官府办事,你一个小丫头凑什么热闹。”
安映雪不卑不亢朝张大人行了一礼,从袖中掏出一物:“小女不才,在清河时,曾因办案得力,清河县令特赏印鉴一枚,有此印,遇案我皆可参与。”
张大人不屑地接过来验证,确认真伪后瞪大眼睛,电光火石间,很快想起了近来传得热烈的清河县第一女仵作。
应该不止是清河县,从古至今,从整个大历朝开朝,女性仵作至今也就这一个。
细细打量安映雪两眼,见她神色镇定,眼神冷静,便心知这是那位女仵作。
与百姓对这位女仵作的推崇不同,张县令心中很是不屑。
一个女人家,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抛头露面也就算了,还去当仵作,那是女人能做的吗?
将印鉴还给安映雪,张大人负手道:“便是你有这印鉴,那也只是在清河县,这儿可是陵县,你这印鉴派可派不上用场。”
他说完,高傲地转向一边,打算等安映雪自己识趣地离开。
安映雪看了看手中的印鉴,当初吴大人交给她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吴大人还颇为得意地同她说,有了这枚印鉴,但凡在大历朝内,无论走到哪个地方,便是在京城,只要有案子发生,她凭借这个印鉴,就可以参与进案子里,而且别人还得对她以礼相待。
毕竟这每个衙门总共才一枚,而有些衙门的捕快仵作都换了好几批,也未必有人能够得到一个。
张大人之前同杜家人没有交集,不愿安映雪参与,恐怕只是因为她是女子而已。
正琢磨怎样才能说服张大人,李弘晟突然开了口。
“先祖亲制的獬豸印鉴,初次颁发时便言获此印鉴着,可行此印鉴走天下,张大人莫非是在这陵县待得太久,忘了这獬豸印鉴可不是县令想赏就赏,须得圣上同意方可。”
张县令本来镇定的神情一点点裂开,瞪大眼睛望着李弘晟,嘴巴张张合合,终于注意到这一行人,尤其是李弘晟那通身不凡的气度。
这獬豸印鉴,瞧着普通,但正如李弘晟说得那样,可不是县令觉得你合适就可以给你,而是需要上奏告知皇上,皇上觉得可以,才会给你,否则何至于那么多人都得不到。
但这其中缘由,却只有县令本人才知道,虽谈不上秘密,却也绝对不是谁都知道,否则若生出歹心怎么办。
可眼前的年轻人并不是他记忆里的哪位县令,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这人乃是皇族,只有皇族才会知道这件事。
后背瞬间大汗淋漓,张大人却连擦汗都不敢,讪笑着道:“是是是,公子说得极是,我方才只是与这位姑娘开个玩笑而已,毕竟清河第一女仵作的身份,早已经传遍大半个大历朝,我怎会不知道呢。”
张大人虽偏见多瞧不起女人,但脑子却还是聪明的,看出李弘晟没有表明身份的意思,也没敢直接戳破,却又及时纠正了自己先前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