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两日,正是望月时候。冰轮早早地在东天悬垂,轮廓晕处一圈薄雾,星辰在这皎月下黯然失色。风熠陪着林慕和在月下仰头闭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师尊喜欢这么做,陪着就是了。
一会儿,微微风起,吹动着鲛绡泛起青烟。风熠把一件长披风罩在林慕和身上,又给他系住。因为自己个子高,可以轻而易举地从背后伸手在前系住,然后又用扛过巨木的手,轻柔地将头发拉出来垂到披风外。整套过程做得无比纯洁,天知道林慕和微微的发香,顺滑的长发,带给风熠多少刺激。
这时,只见身后一人托着酒盘缓缓而来,盘内一个白色酒壶,三个白色杯。托盘的便是南泉客,身量窈窕,鲛绡翻飞。如果说月下的林慕和如广寒仙子降临,月下的南泉客也更增几分娇媚,恰似玉兔再现。
在二人面前,南泉客柔声道:“此时月色正明,四海安宁。小弟特持佳酿月华浓,谢二位仙君为百姓杀兽之恩。”
三人见礼毕,南泉客斟了三杯酒,边斟酒边吟道:
林卿才溢效前贤,遗世风华落粉笺。
止水香擎金殿客,娇音月黯广寒仙。
知心绿绮弹极地,晓冷承影化软烟。
书气清贫无太液,斟君一斗玉婵娟。
林慕和含笑喝了一杯酒,把玩着酒杯说:“这不像白玉,这是什么?”
南泉客说:“这是老君洞钟乳制成,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水滴成钟,相传这是宇宙形成之初,用以计时的方法。”
林慕和缓缓说道:“那我便以计时钟乳为题回赠南君。”
千层宝塔百树寒,桃杖星君自安闲。
放眼望穿八万岁,信手抚落十亿年。
虚怀无意兴衰事,心净共齐日月天。
任尔鹏程荡南海,恒持鲛泪洗人间。
风熠再喝了一杯酒,看着温言软玉的二人,快翻成了白眼球,心内想:
□□妈的三十三,敢来勾引赤槿仙。炫了声音炫文才,一剑送你上西天。
“沉羲。”忽听到林慕和的声音,“你眼睛怎么了?”
风熠揉揉眼睛说:“哦,好像进了点沙子。”
南泉客说:“这里临近海边,海风时常会携带沙子,用清水冲洗一下。”风熠存心破坏这主雅客勤的氛围,说:“这里的水有股咸味,不习惯。这酒就挺清的,用它洗好了。”说着拿起酒壶往眼睛里倒,接着就传来风熠因刺痛大叫的声音。
南泉客捂着嘴笑了,接着就看见风熠仰着头,南泉客用水瓢舀着清水,用自己的手捏成一个漏斗状,形成集中的水流,给他清洗,问:“风仙君,够不够酸爽啊?”
风熠说:“爽没有,酸死我了。”
林慕和不忍看风熠愚蠢的行为,低低骂了一句:“蠢货!”
冲洗完,风熠摸摸顺顺自己的衣服,去掉水珠:“这衣服还是干的,真不愧是鲛绡。”
“配你这蠢货白费了。”林慕和还在生闷气。
“师尊。”风熠撒娇道,“在外人面前,给点面子。”
三人又把酒闲谈,说道风熠和林慕和的历练之路,风熠才有了劲头,说起自己大战丑蛇、九婴的故事来。
三人说到明月高悬。林慕和感觉酒有些上头,头脑里传出哼歌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唱歌。”
风熠仔细听了听:“我怎么没听见。倒是听见海水的声音。”
林慕和一拿剑,说:“走,去看看。”
二人往海边去,却发现百姓们全都往海边走去。海中的歌唱声越来越明晰。
鸿蒙初生兮,天地孕育。
身随游鱼兮,潜织水居
寄宿深海兮,青冥无极。
轻绡万金兮,结笼为奴。
沧海月明兮,泣泪成珠。
月卷澄波兮,鲛人失族。
身受熬煎兮,墓穴燃油。
鸟没空山兮,云涛白首。
三界道义兮,世人空守。
海上浓雾弥漫,浓雾中传来极为动听的歌声,眼见百姓往海中走去,风熠大叫:“停下,都停下,别被海妖迷了心智!”
可是百姓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直地走去,从其他方向来的百姓也如此,一直朝歌声走去。百姓刚沾到水,海水便自动朝两边分去,让出一条路。最后,当所有百姓走到海中深处后,歌声停止,百姓醒来,发现周围都是高墙似的海水。既惊恐又疑惑,互相问着怎么回事。
突然,在对面的海水中,一个个影子依次从对面的水墙里出现在干的地方,与人类对峙,大约十几人。两族对峙大约五十米。众人一看,大惊失色:“这是,这是,真的有鲛人,真的有鲛人!”
“上天降财,抓住鲛人,就有用不完的珍珠,穿不完的鲛绡,永不熄的长明灯啦!”
“抓鲛人,抓鲛人!”
林慕和与风熠也到了,风熠大喝:“你们给我闭嘴!”
两个人高胆大的先朝鲛人冲去,快到时,鲛人手指一点,二人飞到了旁边的水墙里,在里面挣扎着死去。人们惊恐地看着死去的二人,再不敢妄动。
“这,鲛人杀人了,还好我们有二位仙君在,仙君,杀了鲛人,吃肉长生不老,熬油长燃不熄!”
风熠和林慕和是站在两族的中间,风熠恶狠狠地说:“找死!”一个指风过去,说话那人捂着喉咙被拍到水墙里溺死了。
“沉羲!”林慕和蹙眉提醒,“你为何杀人!”
“师尊,作恶之人,理当受罚!”风熠厉声但低沉地说。
“镇静!你不要冲动。为师来解决这件事。”林慕和宽慰道。
然后林慕和背着手对着鲛人:“南泉客,既然设下这个局,为何不来相见?”
不一会儿,南泉客从水中游出来,用鱼尾立定。容貌无多大变化,但头发和眼珠都变成了蓝色。脸颊向耳朵延伸地有蓝色鱼鳞。额心一颗朱砂装饰,脖子上垂着鲛人泪,可让他以鱼身处旱地。背上和鱼尾上都有如同蓝色鲛绡一般柔软翻飞的鱼鳍。
“南泉客,能解释一下这个局吗?”林慕和问。
南泉客仍然用动听但有些悲凉的声音说道:“当然可以。那么赤槿仙尊,你现在看清了人类对我们鲛人的所作所为吗?”
“鲛人自鸿蒙之初,天生地育,性情温和,灵力低微,只喜织绡和唱歌。我族聚居南海,结藻为户牖,自成一国。两千年前,便是神魔宴席上的乐伶。千年前,神魔泯灭,人族崛起,谁知随着人类智谋越卓越,人性便越贪婪。数百年前,人族便圈养鲛人做奴隶,为他们织鲛绡。鲛人昼夜织绡,仅得一点鱼为食。鲛族幼时为鱼,修炼方得为鲛人,得道可化双腿。鲛人想要化腿融入人族,没想到所生之子似鱼尾,无双腿,投之海中变鲛鱼。因此被认为是妖,母子俱被杀害。不少鲛人妇女,因此在临盆时到海边,生下孩子投之海中,艰难保存家族。后来,人类更是充分发掘鲛人的用处,挖出眼制成蓝珍珠,刮鳞制成药,剥皮制成衣,肉身熬成油,放在寺庙或者墓穴里做长明灯。鲛人被屠杀殆尽,而近两百年,人类甚至连圈养也等不及,直接杀害,活宰鲛鱼,吃肉熬油。鲛族化人者就剩下我们十几个了!鲛鱼有灵可修炼者也为数不多。”南泉客说道最后,越来越激动,语调也变得气愤。
风熠听见鲛人诉说,捏紧了拳头,忍住怒气,侧转一点头,怒视人类。
“粤南修真界早想将我族一网打尽,成为助长他们修炼的容器。因此,我去凶水引来九婴。对抗修士,保护族人和家园。前提是每月为其引来一次九种不同的食物。”
林慕和道:“所以,你用海蚕衣服和歌声吸引年轻人前来,作为九婴的食物。”
“对。”南泉客说,“赤槿仙尊,你道稷下黉门杀神、杀魔、杀妖是为了人族生存,仙尊极其谅解。那么鲛人为了鲛族生存而杀人,赤槿仙尊能谅解吗?”
林慕和没说话,南泉客继续说:“世传赤槿仙尊为三界苍生鞠躬尽瘁,请问仙尊,鲛人是不是三界的苍生!赤槿仙尊从来不问青红皂白保护人类,你所谓的三界,难道只是人类吗!可现在仙尊看到人类的真实面目。泉客只问,赤槿仙尊给不给鲛族一条活路!仙尊杀了九婴,鲛族再难逃脱粤南修士的渔网结界。如今,泉客出此下策,携全族人与仇敌万人同归于尽。人类背后是万顷海水,鲛人背后的百丈结界,若赤槿仙尊仍如以往般只度人类,鲛族便自焚在仙尊跟前。望仙尊日后不用再提‘三界苍生’之语!”月下,十几名鲛人泣泪成珠。
林慕和道:“南泉客,鲛族之事我已深知,怪我没有早日救鲛族于苦海。如今,我来度你们。”
南泉客疑惑地说:“难道赤槿仙尊会为了我们放弃人类?”
“不会。”林慕和说,“都要救。”
“师尊!”风熠急道,“死了这群万恶的人,人族还存在,保人类鲛人就灭族了!”
南泉客哈哈大笑:“真是看错赤槿仙尊了,心中哪有什么三界苍生!只不过是纵容人类为恶的走狗!既然这样,鲛人见弃灭族,以万人陪葬,心有所慰!”说着几次挥手,海水朝人类袭来。
林慕和下意识设结界保护人类,挡住水墙,大吼:“南泉客,不用二选一,我有方法救鲛族!沉羲,结界,快撑住!”
“师尊!”风熠心底满是心痛和气愤,“黉门尚且知道以直报怨,释家尚且知道恶有恶报,师尊为何善恶不分!这些人不值得救!”
林慕和快要透支灵力:“救不救我说了算,你要在三界苍生面前做出正确选择!撑住!”
风熠怀着悲愤的心情伸出双手撑住了。林慕和翻身入海水,鲛绡入水不湿,林慕和使出结界拦住海水,就这样降落在正游走的鲛人面前。
南泉客带领鲛人和鲛鱼停下,南泉客说:“赤槿先祖果然是杀魔仙尊。还要送我族早死早超生吗!”
林慕和说:“南泉客,我说了。不用做选择,三界苍生是有办法共存的。既然你族柔弱,我来护你。”
南泉客大声说:“你如何护我!赤槿先尊只存一世,人性贪婪千秋万世!”
林慕和解开自己的腰封,脱下鲛绡。腰封和鲛绡顺着海水往上浮。张开双臂说:“刺我。”南泉客不知该怎么做,没想过杀赤槿仙尊。
林慕和说:“用你的三叉戟刺我,用这一刺替人类赎罪。快!”见南泉客不动,林慕和催促。南泉客皱皱眉,鼓起勇气,大叫着向赤槿仙尊刺去。
刺中腹部,林慕和一皱眉,身体动了一下。三叉戟□□,鲜血从三个洞涌出来,林慕和用灵力忍住自己不叫痛,稳住自己不让动。鲜血浸染的地方显示出一片不属于海中的景色。一泓清澈的湖,芦苇和不知名的水草长在其中,岸边一片灿烂的白色曼珠沙华,另一边是一颗参天的大树。天空中传来微弱动听的音乐。
南泉客吃了一惊:“神界!”
林慕和微弱着说:“鲛人听令,带领尔族进入神界,愿扶桑树能护鲛族周全,神力与鲛人泪能化解你们的仇恨。”
鲛人们个个兴奋,先后游进神界。南泉客在最后游到仙尊面前,低声叫:“仙尊。”
“进去。”林慕和低声说。南泉客重重点点头游进去了。
在海上,鲛人还未游进神界之时。风熠看见了浮上来的林慕和的衣服,接着又看到了一缕缕鲜血染红了海水,被波浪打散开来,红了一片。风熠眼色发红,怒气终于抑制不住,大叫:“去死吧,贪婪的人类!”松开了手。万人瞬间葬身在大海中。
林慕和浮上海面,身上尚沾着血。风熠抱着他降落在沙滩上。林慕和咳嗽起来,吐出水。只见到风熠,问:“人呢?”
“给鲛族陪葬了。”风熠沉稳地答。
“你!”林慕和一耳光打他,“为何不护住他们!”
“我故意放开的,为什么师尊认为人类不该为虐杀鲛族的行为受到惩罚?师尊不问缘由,偏袒人类。如此正确选择,沉羲不做!”风熠恨恨地说。
林慕和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师尊,师尊!”风熠忙抱着林慕和回到客栈。这个城池到处都是哭声。死了万人,只剩下些老弱妇孺。风熠只好自己在药房拿了药物品,给林慕和消毒、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