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岔路(1 / 1)

轻柔的风从南方吹来,柔和得无法吹起被两侧碎发遮挡眉眼,却比寒冬的风更加凛冽,吹得人眼眶泛红。

傅燕沉仰起头。

澶容站在对面的房顶上,身上白衣依旧,似乎成了那蔚蓝背景中最不受拘束、也是最高最远的一朵云。

“回话。”

“那朵高洁的云”的质问是薄凉傲慢的,即便是轻轻地飘来,在遮挡头顶阳光的那一刻,所带来的寒意还是让人感到压抑不安。

傅燕沉企图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找到不一样的光彩,可他盯着澶容看了片刻,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情意。

其实傅燕沉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在澶容的眼中找到什么。

澶容那双眼眸里并不存在任何感情,即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那双狭长的眸子里也没有泛起一丝凉意,好似不管傅燕沉做什么他都不在意。而这种傅燕沉平日里早已熟悉的冷眼,正因为之前积累下来的不满变得异常刺眼。

澶容没有把他放入眼里。

傅燕沉第一次注意到一件事。

入不了眼的人自然也进不到心里。

这时的澶容还在问他:“傅燕沉。”

不想回话的傅燕沉抿了抿唇,耳边响起了邺蛟的笑声。

嘲讽的声音一直是邺蛟毫不吝啬地给予。

它热衷撕去傅燕沉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为他带来更加难以忍受的二次伤害。

傅燕沉的脸因此变得苍白。

然而澶容却不在意。

见他一言不发,澶容刻薄道:“回话。”

回话?

——他该说什么?

他还能说什么。

澶容为何只问自己在做什么,而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会与清原的人走到这一步?回首过往,澶容可曾有一次站在自己的身边,先是关心自己,再去想想其他吗?

傅燕沉望着那张他曾经无比敬重的脸,隐约听到的胸腔遭到挤压的声响。在此刻,澶容不近人情的脸与清原掌门逐渐变得很像。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心像是落在地上的秋果,慢慢地烂在地里。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颤抖,心底藏着一口自己也没有发现的郁气。这口气让他无法平静地面对澶容,以往澶容高高在上的样子更加成为了他眼中的刺。

自尊在悲鸣。面对澶容时卑微听话的过去让他如鲠在喉,逐渐生出了一个念想——

【好想撕了澶容的脸,让他无法这样看着我。】

傅燕沉面无表情地盯着澶容,脸上的愤怒和暴戾在这个念头出现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冷这一张与澶容表情差不多的脸,看着比之前平静许多,可眼底潜藏的凶意却要比之前更加危险。而他还记得若清夸过澶容很漂亮,比他好看许多,彼时他只当那是句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又觉得那是一句嘲讽,是若清笑他不知自己与澶容背着他走到了一起……

他理解,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若清喜欢漂亮的人没有什么不对。可如果顺着这个念想去理解,如果他把澶容的脸撕了,如果澶容成了一个面容丑陋的怪物,若清是不是……就不喜欢澶容了?

这个想法一出现,眼前的迷雾瞬时散去,傅燕沉突然有了一种迷路的人找到出口的畅快感。他的/腹/下/一/紧,战栗的快感伴随着极大的压力让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只是他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知自己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出现了一种疯癫又阴狠的笑。

而他生的美,五官艳丽大气,即便做出这种表情,脸上也没有多少的难看怪异,反而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美得十分张扬,妖冶得充满了邪气。

笑后傅燕沉也在考虑,如果若清不再喜欢澶容愿意向他低头,他也不是不可以继续陪着对方。

他与自己说,只要这件事过去,他们还可以继续坐在一起,去看一看清原外的山河景象。

如果日后若清的身体真的好不起来,如果若清害怕黄泉路寂寞,他也可以陪对方一同走,就像是之前的数年,也像是过往迁就过对方的那些岁月。

这些都不会改。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他们在一起。一直、一直都是他们在一起。

为此,撕了澶容的想法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强烈,只是这样的想法出现了没多久,处在/兴/奋下的人忽地被一阵清风吹醒。

那种飘飘欲仙的快意很快离去,在清风拂面的那一刻,傅燕沉打了个寒颤,整个人犹如丢了魂一样,呆呆地伸出手按住了半张脸,表情复杂的想着自己方才都在瞎想什么……

在来这里之前,他脑子里是担心澶容的安危,是想要确认对方有没有因他遭难。来到这里之后,他的脑海中多出了许多不应该存在的恶念。

这样显然不对……

就像想要否认自己方才的想法一样,傅燕沉神情慌张,开始想要找到自己来到这里时的初心。只是慌乱反省刚刚出现,他的耳边又传来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他的声音,也像是若清的声音。

是邺蛟蛊惑他时的惯用伎俩——

“你确定你来这里只是想确认澶容的安危?”

傅燕沉身子一僵。

那声音则不留情面地说:“你、难道不是想看看那人是否平安才找来的吗?”

“以澶容的本事,放眼天下能难为他的人有几个?可那人不一样,你找来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

“……”

那声音针对他这没有出息的样子,继续嘲讽他:“真是个贱骨头!被人如此对待还能觍着脸继续摇尾巴黏上去。你如今这幅样子真是难看得要命!你怎不想想看到你这副嘴脸,他们都在心里怎么笑你?”

这句话不好听,砸断了傅燕沉仅存的理智和傲骨。可他却没有开口否认什么。

澶容见他表情不对,猜到了他变化的缘由,皱着眉喊了一声:“傅燕沉?”

澶容有意打断他的沉思。

傅燕沉仰起头,目光正巧对着对面的师叔师伯,很快又移开了眼睛。

对面的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他有些散漫的想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说点什么,也许他应该在这时告诉澶容他没有反意,也许他应该在这时告诉澶容他很无害,或者他应该告诉澶容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告诉澶容他不是一开始就与掌门他们动手,告诉澶容自己在这里受到的冷遇。

这些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的冒了出来,可最后成长为挺拔翠竹的却只有一句——

“我若说我不准备回清原了,你要如何?”

过往的岁月如同沙漠里的风暴。

落在地面时看似不起眼的细沙在这一刻转成压死人的巨石。傅燕沉平静地站起来,沾了血的指尖慢慢离开那块自己紧按的砖石,不再以依靠外物带给自己勇气,脸上平静的神色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一种虚假的充满阴郁以及压抑的安静。

这是傅燕沉第一次对着澶容展露敌意。

他想,那声音说得对,他确实是想要来看看澶容是不是平安,但他同样也很想毁了澶容。

或者应该说……他想毁了所有同他争抢若清的人。

只是这份执念让他无视了一件事,那就是看似淡漠的澶容并没有在他回话之前动手,而是一直问他,在等他。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对于回不到过去的两人而言,那些停顿,那些观察,那些淡然都将成为过去的一粒沙。

毫不起眼的一粒沙。

这是傅燕沉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对澶容展露敌意。

澶容眯起眼,心里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若清。

澶容嘴里念着这个名字。

这是他看傅燕沉不顺眼,傅燕沉看他不顺眼的原因。

而澶容不似傅燕沉,他没有傅燕沉那般“天真”,他弄得清自己的心意,也弄得清傅燕沉的心思。

傅燕沉对若清的关心已经超过了好友的界限,只是傅燕沉自己看不出来,或者应该说傅燕沉不愿往那边去想,这才给了他可能性。如果说傅燕沉在他行动之前就弄清了自己的心意,那他还真不好说如今会发生什么。因此比起被傅燕沉仇视,澶容更在意自己的好时机。

这份庆幸也在他与傅燕沉对视的时候表露了出来。

他眼里藏着庆幸,像是在嘲笑傅燕沉是慢了一步的傻瓜,有些怜悯地看着对方,道:“你必须留在清原。”

这不是商量,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过于强势的命令让傅燕沉的心里冒起了火。他冷下脸,上挑的眼尾凶恶的眼神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露出利齿的野兽。

“这算什么?命令?”

傅燕沉冷笑一声,心里对澶容的那点尊敬彻底被怒气冲散,在澶容的漠视刻薄下,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可放在身侧的手却没有抬得那么痛快。

他保持着冷静,直到对面的男人歪着头,不以为意地说:“肯定不是商量。”

霎时间,两人的眼神都变了。

……

咔嚓一声过后,青城上方的云层中有紫光闪过,不多时,电闪雷鸣,狂风骤起,顺着窗口看去,巨大的剑阵出现在东侧云层中,密集的剑雨层层叠叠,围成一个外宽内窄的圆形剑阵,对准了下方的小小城镇。

这招是澶容的寒剑阵。城里但凡是叫得出名号的人物都认识澶容的剑阵。

因为突然出现的寒剑阵,城里多出了许多嘈杂的声音。若清虚弱地躺在床上,从刚才开始他的身体就不是很舒服,这会儿更是无故燥热。

长公主见若清不舒服连忙喊人请国师过来,等人去了才知晓国师刚刚去了千河州,现今人已经不在府里。

长公主心急如焚,房间里的宫人见她脸色不好乱作一团。

耳边是快快快以及去找谁的杂乱声响,若清眯着眼睛,冷汗不停地流下,他能听到长公主在说什么,却听不懂她话的意思,像是不能思考的醉酒之人。

宫人屏气凝神,奉命拿出长公主所带的最好的灵药,在喂到若清嘴边时听到了一句——

“松了……”

“什么?”宫人和长公主对视一眼,长公主拿过药碗,附耳过去,疑惑地看向自己虚弱的儿子,却见那孩子双眼无神,不知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一条水龙出现在半空,长公主侧目看向窗外,心气不顺便一把摔了手中的玉碗,大声喊道:“城里到底在闹什么!?”

从外面赶回来的宁英神色慌张,立刻向长公主耳语几句。

若清侧目,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蓝影。

当腾空而起的水龙被飞剑击散,随着水滴落下的还有傅燕沉的处境。

脸上带着细小伤痕的傅燕沉跪在地上,心底的热意在与澶容打斗的时候不断攀升,不知不觉间,细小的鳞片已经从左胸一直上窜来到了脖子上。紧接着,一双充满威严的竖瞳睁开。

邺蛟骨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奔向叫醒自己的宿主,毫不吝啬地赠予傅燕沉自己的力量。

在澶容制服傅燕沉,一只脚踩着傅燕沉一只手的那刻,诡异的不协调感突然出现,澶容猛然低头,只见他用来绑着傅燕沉身躯的水柱散开,踩着傅燕沉的脚被立起的黑刺穿过。而这一切发生的速度极快,快到本以为自己已经赢了的澶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血流了出来,可刺伤他的黑刺并不满足以此。黑刺顺着他的腿,一路爬刺向上,将他伪装成一个内里流血的刺猬,又在来到膝盖之前被他按住,一掌击碎。

经历了这么一遭,踩着傅燕沉那只腿变得破破烂烂。

意外地看着这一幕,澶容低下头,在同一时间对上了傅燕沉的眼睛。

他无比熟悉的弟子正慢慢地仰起头,可在那张抬起的脸上他没有看到他熟悉的愤恨,只看到了幽深空洞宛如枯井深渊般的死寂黑暗。

同一时间,红色的烟雾缠在傅燕沉的眼角身侧,飘向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这是什么?”

路上的行人看着多出来的红雾,一头雾水地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而家里挂着白帆的那户,本已去世的老人在接触到红雾的那一刻忽然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被吓坏的亲友。

“扑通扑通。”

心跳的声音大了起来。

若清张大了嘴,身体抽搐了一下。

红色的烟雾很快飘进了若清的房中。门外的青龙卫设下隔绝阵,却无法挡住这些红色的烟雾。

情势不明,长公主和宁英为了观察上前几步,可她和宁英刚走到窗口就听身后忽地出现极为难受的急促短音,两人回头,见平躺在床上的若清挺起胸,四肢无力地垂下,上身向上悬浮,大张着嘴巴,瞪圆了眼睛,一副无法呼吸的样子。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到,长公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凑巧的是那原本打开的窗,则在若清撑起上身的那刻突然关上,像是有人从外面恶狠狠地推了一把木窗,故意发出一声巨响。

随着这声关窗声的到来,床上的若清闭上了眼睛,上抬的身体也在木窗关好的那一刻落了下来,只是这时房中已经有了红色烟雾进入,而若清的灵魂正在跟随着不小心闯进来的红色雾气离开自己的身体。

灵魂与□□分开的感觉很奇妙。

飘在肉身上方的若清不知道这些被风吹进来的红色烟雾是什么,他疑惑地浮在空中,下方是自己突然闭上眼睛的肉身,以及发出尖叫声的长公主。

不清楚魂体分离的自己算不算死了,一个恍神,原本被困在房屋里的若清又飘到了城里雾气最浓重的地方。

似乎是被红色烟雾迷昏了头,来到这里的他脑袋空空,只能随着红雾漫无目的地飘动,置身于十分熟悉的气息中……

……

清原那边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同在一处的长竟和李掌门自然知道。

长竟因三魂一事带着重礼来到千河州,正欲与李掌门细谈一下李悬念之死,却见那李掌门心平气温,待他十分客气,根本不似那死了孩子的父母,心里犯起了嘀咕,看不出李掌门的路数。

据长竟所知,这位俊秀出众的李掌门十分喜爱那位行事张扬的郡主,喜爱到即使知道郡主是个嚣张跋扈的狠毒女子,也愿意把郡主留在身边,甚至愿意为了她去得罪中都,对李悬念这个儿子更是爱护有加。

了解这点,来前长竟以为自己会看到李掌门面容憔悴,不曾想这人竟像是没事人一般。

长竟来的时候也巧,正好碰见李掌门手下的人与李掌门说:“清原那边好似因公子的事发生了争吵。澶容山主与那傅燕沉打了起来,瞧着应该是傅燕沉不服管教,澶容山主又执意要给掌门一个交代……”

李掌门不紧不慢地说:“两人都受伤了?”

手下的人说了一声是。

“这样不好。”李掌门皱起眉,道,“我们与清原世代交好,犯不上为了这点小事结仇,你去告诉清原陈掌门……”

小事?

他这话一出长竟和传话的弟子都傻眼了。

儿子死了怎么能算小事?

长竟是越听越糊涂了。

按理来说,李悬念的死与清原和中都脱不了干系,可现在李掌门既不跟清原计较,又不与中都脸红,实在是古怪得很。

古怪到就像是李悬念不是他的儿子一样……

不过人家的家事轮不到他这个外人多嘴,长竟乐得瞧见李掌门不计较此事,自然不会像傻子一样去问。只是李掌门的叮嘱还没说完,刚把心放回肚子里的长竟又见城内另一侧红光大盛,紧接着鬼泣声由远渐近,让正在说话的李掌门和他都愣住了。

“澶容!这是怎么一回事?”清原掌门双手挡住一根砖石所做的长刺,没有让石块砸在澶容的身上。

迎面而来的石刺明明不算稀奇,但石块上附着的红色烟雾却让人头皮发麻。陈掌门能从这根石刺上感受到十分强大的妖邪气息。

在场的人都是见识颇多卓尔不群的修士,因此能够一眼辨别出来这石头上覆盖的妖气若是放开了说,怕是大妖才有的煞气。而澶容是当今最强的修士,即便动手之前身上带伤,也不该如此轻易地败在对方手中。

由此可见这煞气的主人绝非等闲之辈。

没有心思回答师父的问题,再次受伤的澶容捂住胸口,黑色的发丝凌乱地扑在脸上,一旁是已经昏迷的大师兄,四周是正在帮着城中百姓撤离的清原弟子,以及帮着师父牵制傅燕沉的其他师兄。

危险的声音一刻不停,碎石不断地从空中落下。

周围的民宅酒肆因修士间的打斗被毁,只留有倒塌的废墟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

而废墟之上,傅燕沉正淡然地看着对面的师父师叔。

他不似以往那般桀骜乖戾,身上围绕着红色的烟雾,脸色阴暗,瞧着气少无力,身上煞气阴气极重,带着不详的一面出现在几人面前。

细细看去,他的脸上还有着类似鱼鳞一般的鳞片纹路,只是那些纹路较浅,不近看很难发现。

匆匆赶来的李掌门瞧见这种阵仗,连忙抬手放出自己的法器——三绝链。

清原掌门见这什么都能困住的法器飞来,立刻伸手控制住傅燕沉,两人合力将傅燕沉锁住,随后赶来的长竟也拿出了自己的法器压住傅燕沉,澶容趁机一掌打在傅燕沉的腿上,让傅燕沉无暇应对其他几人的招式,渐渐落了下风。

几招下来,随着澶容的配合,李掌门与陈掌门齐力暂时压住了傅燕沉。

李掌门用锁链,陈掌门在他头顶押了一把长剑,长竟又配合着下了几道符贴在锁链之上,做了一个简单粗暴却很好用的困阵。

等这一切结束,城中的修士大多数都赶了过来。他们瞧见清原的人狼狈的样子,着实是想不出有谁能把他们打成这样。李掌门在压制傅燕沉的时候被傅燕沉甩了一下,事后手臂一直发麻无法正常活动。

长竟盯着傅燕沉看了几眼,也不清楚这人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身上暴戾之气过重,身上有心魔,有妖气,着实不像是正道弟子……

傅燕沉被铁链和金鼎符咒扣住,一连接触了多件镇压妖邪的神兵利器,被暴虐冲昏的头脑因此也变得清醒几分。

清原陈掌门见澶容伤得很重,又见澶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副固执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本想说让澶容先去寻个医修,却听鼓掌的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安排,好像在感谢清原的人给自己带来了一场好戏。

众人顺着掌声响起的地方看去,瞧见了一个外貌极美的男子正立在不远处的石柱之上。

来人长相出挑,眉目如画,身着一身华美的衣裳,却不会给人一种轻浮庸俗之感,只会让人觉得他生来就该穿戴一些极尽华美的衣物。

生如夏花灿若骄阳用在他身上完全不违和。

“怀若楼?你怎会在这里?!”

认出来人是谁,清原掌门话不多说,直接一掌打了过去。

怀若楼从容地甩出衣袖上的几根飞羽,拦住了陈掌门的动作,又还了几根飞羽给陈掌门。

清原陈掌门挡在前方,单手接下这几根杀气重重的飞羽,又见那姿容出色的人不慌不忙地落在他前方。

怀若楼动作轻盈优雅,衣服后摆散开的三片布料上绣上了孔雀尾以及金纹,长长的衣摆随着他的动作舒展铺开,就像是镶了宝石的孔雀尾。

没有多余的动作,典雅的深绿在众人的眼前一晃而过,孔雀尾衣落在地上,拥着站在中央的怀若楼,怀若楼微微抬起头,端庄贵气的样貌让他比起温和陈掌门更像是仙姿卓然的正道修士,也更像是威严霸气的正道领袖。

他长得实在俊俏,周围有不少看呆了的人。

知晓自己这张脸好看,怀若楼美目半眯,促狭一笑,面对陈掌门的质问不慌不忙道:“我不过是路过瞧了个热闹,陈掌门何必如此生气,还是说你清原的热闹谁都看得,就我们魔域看不得?若是如此,陈掌门倒有些小家子气了。”

“小家子气?”

没等清原掌门开口,千河州的李掌门抢先冷哼一声,道:“难不成一路屠杀我正道修士就是你魔尊展露胸襟的手法?若真如此,我倒愿做气量狭隘的人,至少这样的人还算是人。”

经他这么一提醒,周围的修士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想想这些日子被怀若楼所杀的宗门人士,他们头脑一热,瞬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有意围攻怀若楼。

怀若楼停在正对傅燕沉的方位,无视四周的叫骂声,镇定地说:“以各位的心胸去看我确实算不得好人,可以各位的眼界去看……清原的人就是好人了?”

他轻笑一声:“人都说事出有因,你们怎么只恨我杀人,不问问我为何杀人,找玉又是在找什么玉?又是谁让我动了找玉的心思?”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虽然大家没有直说,但对魔尊找玉一事谁都有关注,只是在场的人都爱名声面子,谁也拉不下脸来说这事。

不过心思单纯的人没想太多,他们朝着怀若楼呸了一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跑到这里挑拨离间来了?”

“不是。”怀若楼说,“是兴师问罪来了。”

“哈?真好笑,你怎不问问这里谁的罪最重!”

“对!你个滥杀无辜罪大恶极的魔头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场上的声音随着这些叫骂质问大了起来。

顶着众人的怒火,怀若楼却像是没事人一样,还有心思转身看向清原掌门,对上陈掌门突变不安的脸,得意地说:“你们说的罪我都认,可你们是不是忘了,我本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又怎么会怕认这些杀孽?又怎么会怕你们责问?”

他理直气壮地说:“魔道可与正道不同,杀人的帽子是越高越好,你们越恨越怕,我才会越发高兴。不过许是因为正邪论道不同,我们魔修向来是敢作敢当,不似你们正道,做了什么都要藏着瞒着,你说是不是,清原掌门?”

他话锋一转,又把话绕回到清原掌门的身上,朗声道:“今日趁着各门各派的都在,我想问问清原掌门一声,你敢不敢在这里说说我找玉的缘由?”

陈掌门阴沉着脸,嘴巴张了又闭,显然没想好怎么回答。

澶容的其他师兄不知内情,冷哼一声:“少说废话!挑拨离间的本事你不如你父,还是收收吧!”

怀若楼听他提起自己的父亲,眼中笑意少了几分,冷冷地吐出一句:“饲梦。”

他开门见山,先是讽刺了清原几句,又因这一句你父不再收敛。

清原掌门一听他开口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脸色一变,抬手就要击向怀若楼,眉眼间杀气重到十米开外的人都能感受到。

他这般表现全了怀若楼的心思。

怀若楼笑道:“我刚提到饲梦你就想杀人灭口,你这般嚣张是觉得在场的豪杰都是傻子,还是觉得除了你清原之外的人不配知道饲梦。你只想一个人霸占饲梦,只给你清原留用?”

听到这句自己留用,清原掌门终于弄明白怀若楼打的什么主意。之前怀若楼大张旗鼓找玉的行为在此刻得到了解释。

察觉到对方的阴谋,陈掌门脸色大变,本以为怀若楼不会说出饲梦下落,以免觊觎饲梦的人太多,落得众人争抢的下场,不承想这人会在傅燕沉闹起后,将饲梦的事搬到众人的面前……

已经预料到怀若楼接下来要说什么,陈掌门怒喝一声:“你这魔头休要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要看你让不让我说下去,也要看你有没有胆子让我说下去。”

话音落下,怀若楼拍了拍手,馥水居中的一位女弟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只手掐在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肩头,一只手放在那孩童的头顶。而那白白净净的小孩被女弟子封了神识,呆呆的犹如玩偶,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怀若楼威胁宗门人士的小小“工具”。

等着这孩子出现,怀若楼环视四周,在其他人开口前道:“仁义道德是你们口中经常说的话,而我心思单纯,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是以现在谁敢不让我说实话,我就杀了这个孩子,看你们如何全了你们的‘良善仁和’。”

他说到这里时眼波流转,无端多了几分媚态,像是想以这副面容激怒其他人,“当然,你们也可以像之前那般为了大义不顾小情,只是我的话放在前面,我今日来不是想打架也不是想杀人,只是想要跟你们聊聊真相,若是这时清原的人抢先动手,那可就是他们心怀鬼胎,故意不让你们知道饲梦是谁。如果有人抢在清原之前对我动手,那更是草芥人命,不顾幼童安危只想讨好清原的卑劣行为。”

他一句话堵住了两边的出口,话里处处都是陷阱,总要把人逼到名声尽毁的一步。

他知道名声对魔修并不重要,可对正道人士来说,名声就是他们行走天下时的敲门砖。

声名狼藉的人得不到宗门的认可,自然也不能算作正道修士。

在场的人不是听不出来他言语中的陷阱,只是担心人言可畏,不敢如之前那般行事,只能愤恨地骂道:“你堂堂魔尊竟为难不会修行的小儿,说出去也不怕世人耻笑!”

“我若是怕世人叫骂又怎么会当魔修?我既然做了魔修又怎会是心慈手软人人称赞的好人?”

怀若楼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他边走边看,鄙夷着对面的众人,等对面的人都不开口之后,他才伸出手慢悠悠地打着节拍,漫不经心地说:“要怎么说呢?”

他想了想如何去介绍饲梦,眼睛一转,道:”不如先问问清原掌门好了。”

“陈掌门应该也知晓我母蓝若是妖族的人,妖族寿元长,与人和魔不一样,族内的典籍文献也是三界里保留的最完整、最清楚的,故而我从小就听说过不少关于清原的故事,心里也有些好奇的事……比如说,数千年前的清原不过是一荒山,开山祖师不过是一介散修,在当时那个大妖肆虐,尊者无数的时期,他是如何越过诸多尊者杀了彼时最强的邺蛟?又是如何建立了清原?”

澶容在怀若楼这般说后冷笑一声,他知晓这话是怀若楼的谎话。如果妖族里真有所谓的记录,怀若楼不会近年才知道饲梦的存在,想来如今的这番说辞不过是想要毁掉清原的伏笔。

怀若楼说完这话接着道:“我猜有人会说清原之所以如此强盛,都是因为清原开山祖师杀了邺蛟,这才有了荒山变宝山,清原一跃成为四大宗门的故事。可你们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难道不会好奇吗?”

他抬手指着清原掌门的鼻子,一字一顿道:“邺蛟是谁?是自洪莽期神魔乱斗后,留在人世的唯一一条蛟龙,而洪莽期后,为了补救乱战遗留下的烂摊子,天主带着龙凤等尊上入了天道星河,以长留星河,保万物不灭,至此,邺蛟就成了这世间唯一的龙族旁系。虽然它不是正统龙族,但它有多强悍想来诸位都懂。”

他自信的给在场的人算了一笔账,“我年少时母亲曾对我说过,在一千年前,不管是被后世称为历代最强魔主的客休,还是大圣人无牙,都不是邺蛟的对手,两方遇到邺蛟是能躲就躲,而就是这样难寻敌手、身上还有着刀枪不入的鳞甲做盾的强者,怎就被你们清源的祖师,一个无名无姓的普通散修一剑击杀?”

他说的这些事大家都清楚,只是这段过往没有详细的记录,细究过去也无法为活在当下的人带来什么,故而有关邺蛟和清原的故事都是以传说来听,以传说来信,谁也没想过去深究,更不想为此得罪清原。

李掌门听到这里忍不住替清原解释:“气运如此,又有谁能说清原祖师不是天道所选的奇才,谁能肯定清源祖师没有其他奇遇!”

“说得好!”怀若楼说,“天道所选的人确实不能一概而论,气运强者多有奇遇也是常事,可你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忘了,一千年前有位能眼通星河的九枝。九枝能够看到来日,能够看到一个人身上的气运,能看人生,能看人死,留下不少的展望推定,却没有一句是关于邺蛟灭世时,会有一个名号清潭的散修前来阻止的话!李掌门如今这般说,是把那位料事如神的九枝放在哪里?”

九枝的名气太大,李掌门一时哑然。

其实怀若楼如今说的这些小细节其他人也曾疑惑过,只是当时素音没有叛离清原,外人不知道饲梦,清原有做仙首的势头,加上行事稳妥不留话柄,让他们即便怀疑好奇,也找不到围攻清原的借口和底气,不似现在。

怀若楼见李掌门顿了顿没能立刻接话,立马说:“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清源祖师能从当年那个小小散修一跃而起,成为杀了邺蛟的大英雄靠的不是别的,而是清原地下关着的另一个大妖——饲梦!”

怀若楼说到这里拿出一幅画卷,上面记录了一些鲜为人知的妖魔,而他指着其中的红色鬼影说:“这是我前段日子在我族中发现的百妖卷,其中就有饲梦,只是撰写的内容并不完整。我出于好奇,顺着留下来的线索查了下去,一步步找到清原,之后又遇上了陈掌门的弟子素音。”

提到素音时,陈掌门和被锁住的傅燕沉同时抬头看向怀若楼。

怀若楼说:“素音与我说了许多,我这才知晓饲梦虽是妖,但他出生在天河之中,因离承载万物的天道极近,有着可造万物的力量,只是他性情古怪,虽有着造物封魔的力量,却对人世间的事物不感兴趣,只喜欢与人互换灵魂,是一个可以满足你的一切贪念,只要你臣服与他交出心脏的大妖,而清原祖师之所以能杀死邺蛟,能把荒山变成宝山,能把清原送进四大宗门就是靠的饲梦。”

“他向饲梦索要可杀众妖的神兵利器,饲梦就给了他一把可杀群妖的长剑,作为代价是要他的心脏。”

“而他这人不厚道,利用完饲梦又不想交出心脏由饲梦驱使,就趁着饲梦大意,把那把可斩一切妖魔的长剑刺入饲梦的身体,将饲梦封在清原地下,并把关着饲梦的钥匙分成了五把,交给了与他交好的修士看守。”

话到这里,他讥讽道:“可怜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敬仰这等无耻之徒。”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皆是面露惊愕,显然很难接受怀若楼说出的“真相”。

怀若楼虽不知他们如今是怎么想的,但他知道心有贪念的人不在少数,此事传开后清原以后注定不能太平,而这就是他想要的。

好在清原掌门在他说出饲梦的时候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你说了这么多的故事,不过是想借此挑拨宗门之间的和睦,你深知此言一出,必然会有好奇饲梦是否存在的人,这些人里总会有一两个愚昧蠢钝的要对清原出手。“陈掌门上前一步,道:”届时宗门大乱,全了你魔修统一天下的美梦,毁了我们正道修士的根基!”

“怀若楼。”李掌门在这时也说,“若今日有人信了你的话对清原出手,就是帮着魔域攻打我们宗门,为你们日后屠杀宗门人开了一个方便之门。你以为我们是傻子,看不出这点吗?”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一边敲打怀若楼,一边敲打宗门中有异心的人。

陈掌门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正如李掌门所言那般,方才这魔头说的不过是离间我们的鬼话。各位不妨仔细想想,如果我们清原真的有什么饲梦,如果放出饲梦真的需要五把钥匙,如果怀若楼真的很想抢走饲梦,他又怎么会大张旗鼓的找饲梦,偏要给自己多寻几位难缠的敌手一起分抢饲梦?”他这话有道理,在场的人闻言点了点头。

这时怀若楼又笑了。

怀若楼道:“我自然是有我的私心,却不是陈掌门说的这种私心。我之所以大张旗鼓找人,是想要看看你把玉放在了谁的手里,想要看看我这般行事能不能逼得你乱了阵脚,你又会不会为了救下那些无辜之人主动找上我。”

“只可惜陈掌门太过稳健,即便我门下弟子遇人就杀,也没激起你什么反应,而我疯狂找了许久没有半点发现,渐渐也没了耐心耗下去……不过不管怎么说,你们面前的这位陈掌门都知道我找玉的缘由,可他明明知晓我为何一路找玉一路杀人,他还是没有对你们提起这件事。就凭这一点,我想问问你们,他真的值得你们的信任吗?还有……”

怀若楼又指着澶容和傅燕沉说:“此人魔心极重,是以半人半魔的身体入了清原,这件事清原门下的弟子都知晓,只是陈掌门下令不许弟子提起,你们这些外人才不知道清原藏魔在门中,而清原自称是正道,却迎了魔修入门,这样的行径当真配得上名门正派这四个大字吗?他们收魔修入门时可曾想过正邪之分?”

他三言两语,将傅燕沉逼到人前,让正道众人想起傅燕沉刚才的样子,又想到了傅燕沉有打伤澶容的实力。

这些事结合在一起让人无法不起疑。

众人暂且不问傅燕沉这种入魔的弟子为何能留在清原,只想现今清原有一位实力超群的澶容,若是又有一位能够打伤澶容的傅燕沉……这是不是不太“好”了。

这时,仿佛是担心这个雷不够响,穿着一身浅蓝色衣裳的素音又站了出来。

从人群后方走过来的她说她在清原掌门的指示下,偷走了长公主的孩子,作为清原日后夺权的一步棋。而她因为无法忍受清原掌门的行为,这才叛出了清原,并带着自暴自弃的念头投奔了魔尊。

她说得情真意切,又道:“那个孩子一直养在我的门下,我叛离时本想把他带走,只恨这利欲熏心的陈掌门不许,害我无法带走那孩子……各位若是不信,大可去问长公主,而饲梦一事也是我告诉魔尊的。”

末了,她看向自己震惊到失语的师父,眸光微闪:“师父,我劝你不要继续作恶。”

清原掌门何时做过这种事!

清原藏着饲梦,只是怕旁人知道饲梦的力量会动歪脑筋,闹出什么乱子。除此之外,陈掌门什么都没做过。

什么长公主的孩子,什么利用傅燕沉继续壮大清原都是怀若楼泼过来的脏水。

而他瞧见昔日爱徒出现捅了自己一刀,只觉得喉咙发痒,一时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这时的他也清楚,此刻他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原来早前怀若楼拿走玉牌后的找玉行为不只是为了辨别他的反应,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以这个行动让其他人都盯着清原,想要他们为了所谓的饲梦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众人许是不信这样的话,但这些话加在一起传出去,对清原而言是个不小的污名。有着饲梦为前提,有心人无须细究此事是真是假,就可以借着今日发生的事往清原这边泼黑水,为打开清原的铁壁开了一条大口子,怀若楼则怎么都不亏。

试探和污名,此举不管是击中那一个,都是他乐意见得的结果。

“卑鄙!”

李掌门见到好友吐血,立刻上前扶了陈掌门一下,横眉怒目地说:“真是可笑,你以为我们会为了几句没有证据的胡话内斗不成?”

怀若楼说:“我们手中确实没有证据,如果陈掌门想要证明这些都是我们污蔑你,不如……”他抬手,素音从衣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怀若楼甩了一下手帕,那手帕上浮现出清原仙山的影像。

怀若楼指向群山院山下的位置,道:“陈掌门让正道众人去这里看看,只需看看这里有没有饲梦,就能证明我的话是真是假。”

他如此笃定,不过是知道清原关着饲梦的地方是有讲究的。

素音说过,清原之所以禁地多是因为清原是一个大阵,禁地里藏着阵眼,而阵心就在他方才所指的地方。

那个位置就是压着饲梦的位置。

饲梦所在的位置不能移动,只要移动,阵形就会被打乱,饲梦就会从阵下跑出来。是以即便猜到素音会告诉怀若楼饲梦所在,清原也不能在素音走后改变饲梦在的方位。

怀若楼吃准陈掌门动不得清原的一砖一瓦,信心十足的开口:“陈掌门,是与不是让大家看看就知。你若不放心我们这些魔修,我敢以天雷立誓,绝不让魔域弟子在你开山自证的时候去生事,而你要是想要证明你清原的清白,证明我说的都是假话,就让大家去看看,如何?”

看什么?

饲梦确实是有的。

陈掌门如今是说可也不对,说不可也不对。

陈掌门心说开山有风险,即便他能用秘术把阵心藏起来,不让外人看到饲梦也防不了入山的人生出其他心思。如果怀若楼要趁机生事,清原开山就是引狼入室。

此时怀若楼把能占领的道理都占了。眼下他进退两难,怎么做都是怀若楼占上风。而他心里清楚,把他逼到绝境的不是狡猾的怀若楼,而是——素音。

陈掌门面如死灰,自觉对不起情缘先祖,用一双失了光彩的眼睛看向素音。

他这位女弟子还是那副冷酷无情的模样,可陈掌门想了很久,始终不明白他到底错在哪里……

他不管怀若楼,也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对着素音说:“师父始终不知道师父做错了什么。当年你和怀正(怀若楼的父亲)在一起,怀正为了你决意放弃与妖族结盟,不顾自己妻儿的安危只想带你走,这事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和怀正对不住妖族的孔雀女主,对不住师父对你的教诲,师父打了你,将你逐出师门,从不觉得心亏,只恨自己因私害公,没能把这件事处理好,之后见你可怜又让你重返师门,愧对门下严气正性的弟子,愧对诸君对我的信任……”

“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将你养大,即便知道你作风不正,却还是放不下你,得知上任魔尊去抓你和怀正,心里顾念着师徒之情一人去了魔域救你。”素音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陈掌门说到这里红了眼眶,显然是失望到了极点。

“我为了救你,受了前任魔尊怀武的羞辱,重伤三年不起。我不救怀正,是因为怀武想要给妖族一个交代,恨自己这满脑子情爱的儿子,觉得他丢了自己的脸这才下了死手,绝非我有意借怀武之手杀他。”

陈掌门在失望之下,情绪失控,把这些质疑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出来。

“你总觉得我会知道你和怀正被魔尊追杀,是我在你回清原与我拜别时泄露了你的行踪给怀武,所以怀武才会找到你,我又会那么及时地救了你,却不想我是真的不知情。我之所以知道怀武去杀你们,不过是心里放不下,正巧去看了一眼,可你恨我,私心认为你都要与怀正隐退了,也立誓绝不插手正邪之争我却还是不放过你,却不知我若真是那心狠手辣的人,从一开始我就不会放你与怀正离去,直接就会在清原清理门户……素音,师父倒想问问你,在你眼中,师父真的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

顶着陈掌门的目光,素音的嘴唇颤抖,目光没有任何变化,“是。”

她说:“你在我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轻柔的风在这时停下,可刀割一般的痛楚却在风停之后出现。

陈掌门愣愣地看着她,最后点了点头,情绪瞬间稳定下来,只平静地说了一句:“好,知道了。”

“陈掌门。”

众人没想到一次小小的青城之旅竟然生出了这么多的故事,不过……他们看向被锁住的傅燕沉,道:“先不说这姓怀的魔头说的是真是假,也不管你陈掌门徇私放过自己门下与魔修往来的弟子,我们如今只想问问,你门下这个入了魔的弟子你要如何处置?”

“对啊!”其中一人与自己的师兄对视一眼,在师兄的示意上前一步,道:“生了心魔的修士无法回归正道,这人又有打伤澶容山主的实力,若是不好好处理,必然会是威胁我等的大患,难道清原对此没有什么想说的?”

“就是!陈掌门该不会想像包庇素音那般,继续护着自己门下入了魔的弟子吧?”

“简直就是胡闹!你们清原这般行事,把我们宗门的脸面置于何处?莫不成以后仙魔一家了?!”

“我真是没想到清原会做出这样的事……”

“就是!旁的姑且不提,有关这位弟子的事,陈掌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这浊水入清池,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可不愿因为这些事辱了宗门在外的名声。”

“不说清原,在我们宗门里,若是有弟子生了魔心,掌门必然会杀掉这位弟子,避免给其他正道带来死伤!”

“陈掌门怎么不说话?听你方才所言,你数年前就曾放过与怀正在一起的女弟子,难不成如今又要放过这心生魔心的小弟子?你们清原到底有没有规矩,又有没有扶持正道的心?难道正邪之争就凭着你陈掌门一个又一个的舍不得而放下吗?”

“我等心里敬重清原,即便怀若楼数次提起饲梦,我等都没有质问陈掌门一句,陈掌门可别寒了我们的心!”

他们不满的声音逐渐重叠。

傅燕沉冷漠的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扫过,只恨两条铁链左右交叉封着他的嘴,让他无法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些准备逼死自己的人。

他们要杀他,有的是为了不留后患,有的是因为怀若楼的话生了异心,想要除去清原的威望以及力量。

周围喊着打杀自己的声音那么多,可傅燕沉却不在意,他只盯着澶容,想要看看这人会怎么做。

他想,他这冷心冷情的师父肯定会为了清原杀了他。他也知晓,如果在众人面前放了入魔的弟子,日后这位魔修所杀的人,皆算在养育魔修的宗门头上。

清原不会为他承担这个风险,澶容更不会,所以在澶容张开嘴的那一刻,傅燕沉心中是不抱有任何期待的,直到澶容说了一句——

“此事与清原无关,收留此子是我的意思,与陈掌门没有半点干系,我收留他的原因只是想他去除魔心,日后为正道出力,铲除魔域教众。”澶容不慌不忙道,“当年我收养他的时候,他的魔心尚可除去,想来在上一次的宗门大会上就有人见过他,也被他救过,应该知道他本性不坏,也愿为了正道略尽绵薄之力,只恨前些日子差点要拔除魔心的他遇到了怀若楼,怀若楼一心以他向我清原出手,害他彻底入魔,事后又来了这么一出戏,为的不过是清原倒下,方便他魔域残杀正道人士。”

“而清原倒下不要紧,要紧的是正道不能输给这些祸乱人世的魔修。魔域壮大与清原的过错孰轻孰重我想诸位心里也有见解,只是不管起因如何,如今我这弟子已经无力控制自己的魔心,按理来说我确实应该动手清理门户,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养他多年,到底是舍不得看他死去,若是各位允许,我想废了他的功法,将他锁在清原之中,终生不让他离开清原。如若日后有人因为此子出现死伤,我会给他抵命,而清原陈掌门和我也敢发誓,清原此举绝非贪婪权势,清原早与千河宗说过,清原绝不做仙首,绝不藏私心。”

李掌门闻言上前一步,说:“这件事我可以作证。”

旁人说这些话,别人也许还会反驳,但澶容不是旁人,在场的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也不好意思反驳他的话。

澶容学怀若楼一起撒谎,不提真实原因,不让他们以私心堵嘴叫骂,只以为正道出力出发,又拉了李掌门过来。四大宗门中,清原和千河势力最大,有了李掌门的支持,即便其他人有异心,也不敢逼得太紧,暂时还能稳住局面。

而怀若楼的话这些人尚不反驳,他这套说辞他们凭什么去反驳。

傅燕沉心情十分复杂,按理来说他应该谢谢澶容宁可遭人指责也没有放弃他,一边又想着澶容的那句废了关起来……

他不愿那样活着,也没有心思去听其他人都说了什么。

当澶容向他走来的时候,他确定了那些人已经同意了澶容废了他,而他看着自己浑身是伤的师父,咬了咬牙,在嘴上铁链松动的时候恨声道:“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澶容脸上的伤口已经不在流血,看着也没有之前的那股子戾气。他懒洋洋地抬眼,意味不明地说:“你不能死,也不能离开清原。”

还是这句话。

傅燕沉恨极了这没有来由的一句话。澶容不看傅燕沉的眼睛,凝神聚力,一掌击向傅燕沉的腰腹,准备毁了傅燕沉的灵根,打散他的灵气,让他无法继续修行。而在澶容一掌击出的时候,傅燕沉发出一声嘶吼,顿时间铁链响动的声音放大数倍。

一阵狂风吹来,吹得人睁不开眼,而后,在澶容的掌心贴向傅燕沉身体之前,天上数道天雷落下,打得众人措手不及。

巨响一声接着一声。

傅燕沉所在的地方地面上升、断裂。

没过多久,众人脚下的地砖碎成粉末,地面开裂,裂开的缝隙里有红色的火光出现。

那火光起初并不明显,之后却窜起数米,直接成了一面面直入云间的红色光墙。

墙壁里有不少黑影在游动。

有人上前去观察那些黑影是什么,身体竟被墙中出现的黑水撕成两半。

身旁的人瞧见这一幕吓得倒退几步,还没站稳,就见那黑色的影子从火墙中“流”了出来。

黑影离开了火墙又变成了一滩黑水。

黑水在地面上滚动,来到人前变成两条两米高的手臂,它一只手里抓着一个人,遇人就问“你选什么”,然后右手捏碎被抓住的可怜人,左手变水吞掉被抓的人,根本不需要旁人回答问题。

见身旁的人来砍杀它,它又会聪明的躲入地下,让人无法轻易抓住它。

“快快快!”

“先把城中百姓送走!”

“来人!看左边!左边啊!”

到处都是惨叫声,长公主即便无心去关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也被外界的动静扰得静不下心。

“长竟!”她不管不顾,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长竟过来帮自己。

顾不得什么皇室威仪,她慌张地抱着若清发青的身体,摸着因灵魂不见逐渐变得冰凉的肉身,眼里含着泪水,厉声喊道:“来人去找国师过来!长竟!长竟,长……”

话没说完,一旁宁英突然瞪圆了眼睛,一个箭步跑向长公主,将长公主拉倒身后。

长公主的哭声被打断,还未去问怎么了,就见眼前红光一闪,所处的房间竟像是柔软的豆腐一般,轻轻松松地被红光分出两半。

随后,支撑着房屋的砖石木柱倒塌,她尖叫一声,在晃动中没能抱住怀里的若清,眼睁睁地看着若清的身体随着那块裂开的石板一同往下落去。

宁英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站不稳的长公主,身旁的青龙卫连忙去抓若清的身体,可房屋倒塌的速度太快,还没等这人拉住若清,城中最高的建筑就毁在了红色火墙中。

紧急关头,宁英抱着长公主踩上她的法器停在空中,两人转过头,眼看着往下坠落的若清扑向新出现的火墙里……

很舒服……

周围还有熟悉的味道……

若清表情平和,在让人放松的寂静中睁开了眼睛,迟钝地看着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轻缓地落在了他的鼻尖上。

他打了个冷颤,迷迷糊糊地在雪地中起身,望着白茫茫的世界,忘了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总觉得此刻的感觉跟自己做梦时很像,而他不愿意动,就一直站在这里,直到雪下得越来越大。

不能在这里停留了。

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的乌云,耳边忽然传出鞋子踩雪的吱嘎声,顺着这声音往前走,却走出了白墙青瓦。

一条小巷在他抬脚的时候出现,他在巷子的尽头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穿着铠甲的人。

那人坐在白墙下,仰起头的样子有几分潇洒,也有几分不服管教的傲气。即便满身脏污狼狈不堪,他的气度也没有因此离去。

若清看不到这人的脸,但他诡异的知道自己认识这人。

在走到这里时若清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他无法继续上前,就静静地留在原地看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的狼狈刻在心底。

这时,他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十一?”

然后一个影子从他身后穿过,走向了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好奇怪。

若清看不清这两个人的面容,但他清楚,喊着十一出现的这个人就是他。十一见“若清”来找他,没有什么喜悦的情绪,他就像是一个死人,静默地感受着今冬的寒意,耳边是“若清”不停地叫骂。

“下手未免太黑了,怎么就可你一个人害!”

“若清”在替十一抱不平,可十一却在这时转过头看向一边拉着他手臂,一边拖着他走的“若清”,心平气和地问了一句:“你没害过我吗?”

这话一出,“若清”便不动了。

雪越下越大,耳边是窸窸窣窣的声响。而在这吞噬一切的苍茫白色中,若清像是被人堵上了嘴巴,心慌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后,得不到回答的“十一”慢慢与雪融为一体。

若清茫然地看着前方,忽地瞧见一处熟悉的风景,他疯了似的跑了过去,祈求能在这里躲躲雪,暖一暖即将冻僵的身体。

若清还记得,这里是清原的后山,里面有一个溶洞,是澶容关傅燕沉紧闭的地方。

若清去过那里,有一次傅燕沉被澶容关了一个月,他就求着师姐,让她悄悄地带自己去看看傅燕沉。他们躲着素音,在晚上的时候跑了进去。

那晚是十六,月亮很圆,月光落在溶洞上方,为这寂静之处添了几许神秘。霓姮背着他,将他送到了关着傅燕沉的石牢,自己则守在外面,不去听他们之间的悄悄话。

若清来到这里却看不到傅燕沉,只能看到一面石墙。因怕小师叔发现,霓姮不敢让若清进去,若清只能在附近找来找去,最后看到石牢左侧有一条缝隙,他便踮着脚从缝隙里去看傅燕沉。

那条裂缝里的世界很小。

小到眯着眼睛也看不清。

石牢里,傅燕沉背对着若清跪在里面,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若清小声叫了傅燕沉几句,将怀里带来的烧鸡举高,努力地把带来的好东西塞进石缝里,想要推给傅燕沉。

只是一只烧鸡还没有彻底推挤进去,他就听到里面的傅燕沉说。

“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多余的。”

若清一生气,直接把手里被荷叶包裹的烧鸡打了进去,等着这条缝隙里没了其他遮挡,他就叉着腰去骂傅燕沉:“说什么胡话!关久了脑子关傻了是不是!”

今晚的傅燕沉与平时不同,他沮丧地说:“我记着我爹娘对我很好,可有时候躺在床上想一想,又觉得我可能是记错了,其实过去没人盼我好。”

他努力地把想说的表达清楚。

“我听我娘说,我们家的家徽是鹰,可家里的长辈却给我起了个燕字,是燕也就罢了,还要我沉下去,飞都飞不起来,你说,带着这名字,我能好到哪里去?家中人若是没读过书我还能理解,可他们不是目不识丁的莽汉,却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起这名字的人真想看我好起来吗?”

若清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就说:“你为何突然想起这些事?”

“我没有。”

“我只是……”

话到这里停下,踮起脚的若清久久没能等到之后的声音。

“我只是怕我想太少了。”许久后,傅燕沉说:“前些日子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本想拿给你看,可路上遇到了其他师兄,他们抢过纸,笑我名字不好,是只注定飞不起来的燕子,所以我忍不住回想了一下,爹娘为什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他们是真的很喜欢我吗?”

若清不是傅燕沉的爹娘,自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不过……

“也许是取了你爹娘在意的字。”若清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

傅燕沉声音不变:“是吗?”

若清听得出来他很失落,就把白净的小脸努力地贴在石缝上,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认真地说:“你、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改一个字吧?”

傅燕沉说:“不用了。”

若清踮脚站得累了,就站直了身体,伸出一只手放在石缝旁,以此告诉傅燕沉他还在,然后在墙壁外对着一墙之隔的傅燕沉说:“可我盼着你好啊!”

他的声音脆生生的,害怕傅燕沉听不清,隔着墙壁大声喊着:“我总想你日后比其他人活得都好!你要自在地活给我看啊!”

“……你吵什么。”

一直不动的傅燕沉在这时别扭地侧过身捂着耳朵,像是被他吵到了,可若清瞪大了眼睛去看,又见他露出的半张脸红到藏不住。

画面到这里一转,变成了喜气洋洋的年节前夕。

十二岁的傅燕沉来到若清身后,身上穿的衣服和若清穿的一样厚重,却比若清灵活不少。他见若清坐在门槛上,挤开了独霸门槛的好友,还未抽高的身子弯起来,顺利地霸占了另一侧。他们两个人弯起腰靠在一起,就像是两个团子挤在了一个门槛上,也像是两只小麻雀挤在了同一根枝条上。

那年的傅燕沉第一次听到人长大终会走散的话,急匆匆地过来问他。

“你会变吗?”

他问。

“不好说。”

若清回答。

“那……”傅燕沉犹豫片刻,又问,“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若清想也不想道:“我会啊。”

“那我们说好了。”傅燕沉朝他笑了笑,露出一个小虎牙,“只要你不抛弃我,我肯定会陪着你。”

“好啊,以后你要是找不到娘子,我也找不到娘子,我们就在一个院子里生活,我们可以一起务农,一起外出打猎……”

“等等,你身体不好,你说的这些事你能做?”

“那就……你背我着务农,我在你背上陪你说话,告诉你怎么翻土。”

“所以受累的还是我?”傅燕沉瞪圆了眼睛,没有好气地说:“那养你还不如养鸟,我要是带只鸟出去务农岂不比背你轻松?”

若清声音也大了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你怎么说话呢!我们俩关系天下第一好!交情这般深,谁还计较谁累谁不累!”

傅燕沉听到这里忍不住扬起嘴角,被哄得晕头转向,只是高兴没多久,他又眯着眼睛去看若清,大大咧咧地将手伸进若清的衣领,掐着若清汗湿的后颈,像是拎着一只小猫。

“你说话就说话,流汗做什么?心虚?”

若清底气不足地说:“没有……”

“没有你移开眼睛做什么?”

他见若清转过头,改掐若清的脸,坏脾气又来了。

“你心虚什么?难不成你方才说的话是假的?难不成我们俩不是第一好?”

若清哎呀呀地叫了两声,紧皱着眉:“你给我轻点!”

他一拳砸在傅燕沉的肩上,却是毫无重量的一拳。

他对傅燕沉说:“这件事我怎么可能说谎!我们俩当然是天下第一好了!即便来日我们身边有别人出现,我也不可能让那些人排在你前面!”

“你可说定了。”傅燕沉不太信他,“你能做到吗?”

“有什么不能!”

“说好了?”

“说好了!”

而后记忆里的人一声比一声响,说话时是在玩闹,说出去的话却不是玩笑。

若清看着这一幕,看着看着就笑了,因素音变得难受的心也找回了跳动的力气,变得好了许多。

山洞外雪已经停了,若清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温度,也开始放下心里的纠结。

他想去找回傅燕沉了。

有误会也不要紧,对方生气与他闹也不要紧,只要把误会说清,他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他想,未来的路太长了,这条路他也许要花很久去走,但不管怎么走,他也不想把傅燕沉弄丢。

他想离开这里了。

他要去把与他闹别扭的友人带回来,然后与小师叔回到清原,忘了素音,像以前那样活着。

那时傅燕沉还是傅燕沉,他还会与自己坐在一处,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的日子不会变,也不会再失去什么。

他会好好的活下去。傅燕沉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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