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刘老舅一家,小杨氏也按商量好的办法被娘家接走,正月也就过去了。
二月里,河水融化,万物复苏。
河边柳絮飘飞,田野里野草不知名的野花悄悄的露出头来,然后就是山上宅边的杏花桃花,梨花依次盛开。
真是好一副春日美景图。
可惜,前文早就说了明眼的人已经看出来今年好像不太平。
这不,二月底三月初,村里人还在热火朝天的翻地整田,天气忽然咋暖还寒,猛不丁的就给这个北方的山村来了一场倒春寒。
村里人还没顾上为寒气冻死冻伤的树木庄稼心疼,也没顾上为不幸去世的老人伤心,一个更让人雪上加霜的消息飞快的在十里八村蔓延开来。
——又要征兵役了。
别看这两年天下还算太平,事实上早几年抓壮丁、征兵役的事在县里、州府、甚至全国各地时有发生,再加上因为各种原因自个投军的,县里各处不说十室九空,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日子这才过多久啊!受过的伤还没结疤呢!
因此,这回一有风吹草动,众人马上闹得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甚至有的人家腿快的男丁已经连夜逃往深山里面躲着去了。
眼看形势不妙,衙门很快贴出了告示,表明此次徭役并不强迫各家各户必须出人,若是家底富裕也能用银钱替代。
简单点说就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既知事成定局,有家底、想得开的人家自然不会拖拖拉拉。
可是这只是一部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家底殷实。
大部分人家本就不富裕,又经过连面战乱,虽说休养生息了两年,但也不过刚缓过气来,一家人最多勉强维持温饱,此时哪里拿的出银钱?
倒是能借,先不说有没有富裕的亲戚,难道借了不用还了?谁家不是一家子,人多事杂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哪能为个把人抛费银钱?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有人家有钱却吝啬的既不想出人又不想出钱的。更有兄弟好几个谁都不想去服役,便变着花样折腾。
总之,不一而足。
张家也不安静,都知道张家元在家守孝丁忧,便有那亲近的、往常不打交道的远亲旧友上门哭求,好似他一发话徭役的事就没有一样。
一时间,别处不说,只九曲县各处竟上演了一场场鸡飞狗跳、人生百态。
好在这事朝廷有规定时日,到了离别时候,不管本心如何,结果也是有钱出钱,没钱只能含泪送别亲人。
这事之后就是芒种。
此时的天气又不一样了。
既热还不下雨。
夏收后种的庄稼竟有一半没出苗。老百姓又急又气,还得赶紧补种。
就在这时,张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知劲的二伯——张家次把自家出生没多久的的小次孙过继给岳家赵家为嗣。
这可是张家前所未有的事情,众族人听闻立刻议论纷纷。
赵家本族里也忍不住窃窃私语,胆大的更是对着外人喋喋不休抱怨不停。
不过这影响不了赵老太爷的好心情。甚至因为高兴后继有人,他还特意精挑细选了吉日,宴请赵氏族人和张氏族人旁观过继之礼……
到了六月二十八,寅时刚过,刘二女一家已经起来了。
张家元此时已经起复,为了便宜早说了从城里直接赶过去。
至于乡下的本家亲戚,为了表示重视,赵老太爷一早派了好几辆马车过来等着。
亲朋好友相继到来,因为是小二房的事,便都聚在刘二女家的院子里等人。
看着大门外气派的马车和精神抖擞打扮精致的下人,便有人忍不住赞扬:
“赵家倒是大方,以前倒是没看出来。”
“那是!听说赵家在县里也是出了名的有钱人家。”
还有人含酸带刺道:
“说到底还是家次福气大,不声不响的办的都是大事。怪不得老话都说,闷驴不少偷吃料。先前俺还可怜他多病多灾呢,谁知道人家过得这么富贵,倒把咱们衬的忒多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此话引起几人心里共鸣,有人正要附和,眼角余光看见张裴氏远远走过来,吓得她赶紧改口:
“现在过继是不是早了点?孩子才几个月。”
她有句话没说出来,夭折了怎么办?
这倒不是她成心诅咒谁,而是这年月小孩子夭折的太多的,怎么看这事怎么靠不住。
张裴氏正好听见尾音,她是个爱说话的,当即也不去见刘二女了,反而跟眼前几个人说起来。
“这俺倒是听说一些,说起来也是有缘故的。
一来,赵家人不安分。
你们也知道,论起过继来其实赵家人比咱们家的孩子更名正言顺,赵家那么多人都盯着赵亲家那一大片家业呢。
尤其今年收成不好,很多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不得死盯着。
只是他们做事太过,赵亲家也有私心,到底记挂着父女之情。
因此,自然要快刀斩乱麻,赶紧彻底定死了名分,省的某些人不死心再瞎折腾就不好了。
二来,小娃下月就到抓周的时候,赵亲家早就盼着给他过周岁,这有了名分也好名正言顺的在赵家办不是。”
说话间,时间已不早,张知劲出来查看人数,却见张老五一家还没到,他想了下,先安排其他人上车,这才见张老五一家姗姗来迟。
不提张家人如何坐着车往城里赶,只说赵宅里,赵家上下都打扮一新,赵老太爷乐呵呵的带着女儿张赵氏、女婿张家次以及外孙夫妻张知康、小赵氏准备待客,结果却被一群倾巢出动的本族人堵上门来。
赵老太爷脸拉下来了,板着脸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
为首的赵氏族人冷笑一声,反问:
“你说呢?”
俗话说得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赵氏族人早将赵老太爷这一房的家业看成自己的,如今彻底眼瞅着没希望,纷纷七嘴八舌的插话进来。
“族长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赶紧让他把家业交出来才是真事。”
“就是!这偌大的家业可不能便宜那黄口小儿,也不怕福气太大半路夭折了。”
“那不是便宜了外人!”
……
赵老太爷望了说话的人一眼,牢牢的记在心里,只等着日后有机会在收拾他们。
此时,又有人迫不及待跳出来了说话,一个本族堂兄语重心长地对赵老太爷推心置腹:
“不是我说六弟你,你都这岁数了,那小娃才多大,过继了他你能等到他长大?倘若有个万一,你这家底便宜了谁?”
他还在唠唠叨叨,赵老太爷已经不耐烦听了。
“三叔公,五叔……也是这么想的?”
几位年老的族老不吭声。
他们考虑的比后辈们远。
虽然痛失一大片金山太可惜,可人得向前看,而且族里也不是占不到一丝便宜。别的不说,族田、族学、逢年过节赵老太爷这一房可没少出血。
赵老太爷对着几个族老嗤笑一声,他就知道会这样。
若不是这几个老东西软骨头,岂能由他这么多年不过继,最后还让他得偿所愿?
因此当下说话也不客气:
“那我也愿意!
他冷哼一声:
“行了,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自己想想,是客客气气的上桌吃饭呢,还是被我打出去?”
一摆手,一群壮丁早拿着棍棒围上来。
赵氏族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赵老太爷早不见人影。
他这时已经到了大门口,张家人到了。
不论从身份还是年岁来说,他都是当之无愧的长辈,可张家能将男丁过继给他,这可是大恩情,他自然得抬举些。
……
顺顺利利的举行了过继仪式,男男女女便坐在一起吃席。
论起来两边都是亲戚,便没分男女,只自个随意找地儿坐。
“就这么过继了?以后就姓赵了?”
还以为婆娘终于知道一回分寸,张老五大感欣慰,先前因张杨氏闹别扭以致迟到的气立马没了,谁知马上就听张杨氏酸溜溜的道:
“倒是投了个好胎,都是张家的孩子,咋俺儿子没这福气呢。”
张老五气急,看了看周围,见没人注意到他们,不禁低声讽刺:
“有好爹也得有好娘,谁让他们倒霉投在你肚子里?就你?就你那娘家,不拖累儿孙就不错了。
想要难么大的福气下辈子吧。”
这话太难听了。
张杨氏啪的一拍桌子,怒目而视:
“你啥意思?”
这边动静太大,四周的人都闻声望过来。
被人这么盯着,张老五只觉得老脸发烧,由不得他不恼羞成怒:
“行了,住嘴吧,也不看看情形,丢人不丢人?”
张杨氏那是从来不怕事大的,越老越发不要脸了,当即大声顶嘴:
“如今倒是嫌俺丢人了?看不起俺,看不上俺娘家,当年倒是别屁颠屁颠上门求亲啊。”
说着,老眉一横:
“什么东西?”
张老五:
“能不能别闹了?咋那都有你?你看谁家的婆娘像你这样的?你不要脸,也不想想儿孙?”
张杨氏就当他的话是耳旁风,正想怎么再发作一番,抬眼一看二嫂张赵氏从一边过来了,顿时觉得身上疼心里发怵,闺女跑了那次挨那顿打她可没忘。
旁边一桌,刘二女看的无语:
“闹腾一场干啥?最后还不老实了?”
张知劲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一样米养百样人,要都跟你一样的,世上哪来那么多恩怨情仇鸡毛蒜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