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裴氏气死了,便忍不住要上前问个明白。
只她刚行了一步,目光触及小杨氏那挺大的肚子,心沉了沉,脚有点迈不动了。
“竟然被婆婆逮个正着!”
小杨氏当时就吓了一大跳,差点要跳起来。
也幸亏她稳住了。要不然以她现在的情形,这可是差一点就弄出大乱子来。
“娘,你……回……来……了?俺”
小杨氏唯唯诺诺的开口,第一个念头是想辩解,话刚讲了一半,就见张裴氏理也不理她,扭头就走,只出大门而去。
小杨氏立刻尴尬了,脸烧的通红,只恨不得有个地缝儿能钻进去。
同时,她心里很有些忐忑不安。
本来,婆婆张裴氏那日为小李太太的事说教她一番后,她是打算听话的。
可也许是到底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亲身尽力过感触不深;也许是她马上要做母亲了,心就更加柔软了。
总之,她这些天不仅没疏远小李太太,反而还变本加厉——偷偷摸摸的在家里人眼皮子底下来来往往。
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
这不,这就应验了。
虽然她自认为自己没做错,还很有理很有正义,可这心里无来由的总有些心虚。
而且,这还是婆婆张裴氏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搭理老祖母小李太太,她却不听话违背了。
这年头谁家的婆婆那也是压在女人头上的一座大山啊。
不要说有理,就是没理那也不是能轻易挪动的。
综上所述,她回过神来,马上就准备上前给婆婆解释解释。
可惜,张裴氏等不及了,迎接她的只是张裴氏那宽厚的背影。
这么一打岔,小杨氏为数不多的勇气也没了,她到底没敢追上去。
张裴氏心里更恼火了。
别看她没回头,可耳朵一直竖着听八方呢,没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岂能心里好受?
可能怎么办?
就像前面说的,就儿媳妇那个身子骨,她有万般不是,看在那么大肚子的份上,她也得忍着。
当然,她要是个恶婆婆,无事也要打骂不休那也不用忍着,可别看她爱说人家家长里短,偏她就不是那种说得出、也做的出来的恶人。
二来,也是她想的实在长远。
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可实际上呢?
因为男女有别,因为还有一家人要养活,往往到最后伺候老人小孩的活儿都堆在了儿媳妇的身上。
儿子?
哼!
这一点她自来看的透。
当然,自古以来不管哪朝哪代从上到下都讲究个孝道,一般而言那个儿媳妇也不敢忤逆不孝,她实在没啥担心的。
可实际上呢?这不孝忤逆的人什么时候少的了?
只要心眼多,本事够,这人多的是法子让你有苦说不出,外面还人人称颂。
因为此,也是真不想一家人还两条心,每天鸡飞狗跳的,她这么些年真是对小杨氏这个儿媳妇将心比心了。
可结果呢?
由不得她不心寒。
又感慨:
“看来人真的不能太好心!
要这样的话,还不如做个恶婆婆呢,不管咋说,可能老了动不了的时候不得安生,可至少这些年是痛快啊?
不亏!
黄泉路上无老少,谁知道自己能活到动不了那一步不?……”
别看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可手上的功夫一点也不耽误。
三下两下的,一堆干柴便被她折成了差不多大小,码的整整齐齐的,她两手一抱,堪堪抱住,双手用力夹紧,便飞快地奔回灶房。
小杨氏到底没敢躲回房里,她又拉不下脸来赔不是,想东想西的忽然想起来该做午饭了,犹犹豫豫的也来到灶房。
嗯,看着掀开没盖上的锅盖,空无一物的放柴的地方,嗡的一声,她终于有些清醒了。
正不知所措间,张裴氏也回来了。
看她堵在门口,要以前她喊一声就行,现在嘛,她不想跟这个糟心的玩意儿说话。
小杨氏讪讪的,婆媳两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她终于后知后觉的让开路。
“娘!”
看张裴氏自己热饭,不让她插手,然后涮锅,做午饭,也避开了她,小杨氏更无措了。
她很恐慌。
张裴氏心里也不平静。
别看她刚才发狠了一会儿,可她还是希望听到小杨氏道歉的。
毕竟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就算有仇,可看在儿子的份上,哪怕对方并不诚心,哪怕儿媳妇并没有长篇大论,可只要儿媳说两句好话,她也愿意放下心结。
可没有!
她的心霎间凉了半截。
更雪上加霜的还在后面。
——宋姨妈上门来了。
这年头亲戚上门其实也不奇怪。
一来,天底下不管是王公贵族也好,还是平民百姓也好,都讲究个多子多孙。
既多子多孙了,这亲戚自然也多了。尤其还是乡下,大部分亲朋好友几辈子走不出去,这婚嫁之事自然都逃不过方圆几里。
离得近了,走亲戚不是很正常?
二来,也是不好的年头闹得,有时实在吃不上饭了,可不先得找亲戚帮忙?
可张裴氏和宋姨妈两姐妹的关系实在是一言难尽。
具体怨谁,那是各有各的道理,但两姐妹一二十年从不走动这是绝对的。
如今,这人猛不丁的上门,要一般人一定不会自作主张,定是要问一问张裴氏的意思。
小杨氏不说十分聪明,但也不傻,她开始的确这样想的。
毕竟人家两人到底是亲姐妹,有什么仇啊怨的,让她们自己解决去,她不适合掺和。
可这不是她心虚嘛?
再加上响午时,虽然张裴氏心凉了,但看在儿子的面上,想着族里现在有大事正办着呢,不能让他们为家里的事操心,于是硬是压下了把事情挑明到老头子他们父子面前的心思,可她心里到底气不平,感觉头都疼了,也是眼不见为净,遂自回屋里躺着去了。
但是小杨氏不知道啊!
她整个人提心吊胆的,还以为张裴氏必不会放过自己,必会告状。
至于响午没捅出来,那不是大冬天嘛?
昼短夜长,吃了饭稍歇歇就该上工了,婆婆心疼自家人自然不会说,可晚上就不一样了。
就在她百愁莫展时,惆怅满面时,宋姨妈上门来了。
也不知道小杨氏是急病乱投医,还是怎么的,就这么阴错阳差的人竟然被直接带到婆婆面前了。
张裴氏恨恨地看了小杨氏几眼,她真的不能忍了。
“哎呀,三妹这是病了?”
就在这时,宋姨妈说话了。
她当然高兴自家三妹吃瘪,可这不是有事求人嘛?而且不管咋说,她能进门来,多亏了小杨氏这个大傻子,以后说不得还有用,未免耽误了正事,她赶紧出声圆场。
“你才有病?”
张裴氏那里愿意在死敌面前示弱?她直接矛盾转移:
“说罢,你干啥来了?”
又嘲讽:
“别说你没事,你可不像那种无事不登门的人。尤其我这里庙下,可不是你这种‘贵人’会来的地儿。”
“哎呀呀!”
宋姨妈打趣:
“一家人哪有隔夜的仇?咱们是一奶同胞的亲姐妹,三妹说话太伤大姐的心了。
说句实在话,俺这些年老后悔了。
你说说娘家就咱们两个亲姐妹,不过为了以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何至于如此?
大姐这些年,想了又想,盼了又盼,这不舔着脸来给三妹你赔不是了。”
张裴氏斜了一眼又说又拿着一堆儿东西显摆的宋姨妈,讥讽一笑:
“铁公鸡拔根毛可不得了啊!行了,你也说了咱们是一个娘肚皮出来的,谁不知道谁啊?何必说这么多没用的废话?要么痛快点说,要么赶紧滚蛋,哪来的滚哪去。看见你我就烦人。”
宋姨妈眼神闪了闪,任谁被骂都受不了,更别说姐妹两人不和,跟仇家也不差多少。
不,比仇家还不如,毕竟两人是亲姐妹。
要以前她绝不找罪受,只是这不今时不同往日了?
话说回来,谁又想到张氏家族竟然发了呢?
她到现在还记得以前张家那副穷样,导致她老看不上这个三妹。
可惜老天爷没长眼,竟整了个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怎么就不让他们一直穷下去呢?
也省的她还要低着头求人。
不过如今成王败寇已然这样了,说啥也没用,事还是得办,头还是得低。
既然走人情不行,那她就干脆点:
“既然三妹这么说了,那俺也直说了”
她郑重地问:
“听说张家要办族学了?”
听话听音,再联想到宋姨妈那几个孙子,张裴氏也差不多知道她干啥来了。
说起来,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连墙都没有的时候。
对张氏要办族学的事这么快走漏,张裴氏真没意外。
何况,都说了两人是亲姐妹,那性格里总有些相同之处——她爱听那些家长里短,这个大姐也不比她弱,能早早的知道消息不奇怪。
但能这么快决断,而且为了孙子,亲自登她这个本该老死不相往来的妹妹的门,这个大姐就真让张裴氏刮目相看了。
尤其接下来为了让她答应帮忙,宋姨妈竟然狮子大开口,又许了好多好处。
张裴氏懵了。
这一番手段使下来,她都忍不住怀疑其中有诈,是不是对方给她下圈套。
可看宋姨妈的表情,以及这些年来彼此双方的了解,不像啊。
张薛裴氏陷入了沉思。
帮?还是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