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信奉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胸中自有正气在,对鬼神之说一向是嗤之以鼻、敬而远之的,虽然朝廷少不了钦天监和专司祭祀祈福这类的和尚道士,可他们毕竟是少数,而且没多大的权利,但这位普渡慈航大法师可不同,虽自称方外之人,可却渐渐插手进了朝政,而且深得明肃帝信任,在朝廷上都有了一定的话语权,如果长此下去,岂不夺了百官手中的权利?
这将把以治理天下为已任的儒门子弟放于何处?
真是叔可忍婶都不能忍啊!
儒家的这股邪火终于在今年的五月份爆发了出来。
五月初三,明肃帝正式下旨,册封普渡慈航为“清静极乐慈悲护国佑民大法师”,赐下金册、玉碟、法杖,另有明珠金玉等财物共三百担。这倒没什么,关键是后面还有一段“另封河东宣抚使,许其开府建牙,有命官、徵税之权,并可招纳千名僧兵以护其周全。”
这道圣旨一经宣布,引起的哄动可想而知,群臣的愤怒差点没把金銮殿的顶盖给炸飞了,满朝文武难得抛开了彼此的恩怨,团结一致的抵制着这道任命。
先是中书省驳回了这道旨意,认为把一个方外之人封为宣抚使并且还是拥有实权的做法与朝廷律法不合,中书不予认同。
他们这群官员哪个不是数年寒窗,整日苦读诗书,一路摸爬滚打历尽艰辛才混到这个位子的,可就是普渡慈航这么一个和尚,凭着捣鼓些神神叨叨东西获得了皇上的赏识,在这三四年间名声和地位是节节升高,本就引得大伙不满了,那次在春祭大典上发生的事虽然当时是让百官们感到了极大的恐惧,可事后回想起来不由得都有些疑惑,这天下虽然妖魔鬼怪多的是,可这几百年间还从未听说过有妖怪胆敢来国家的祭祀场合捣乱的,而且事情发生时普渡慈航刚好也在场,以他的能力又刚好能把那妖怪杀退,这一切的一切都充满了巧合。
有些心思缜密的人都发现了这点,可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把疑惑埋在心里,暗暗关注着普渡慈航的举动,以期能找到证据,到时再禀明圣上,拿下这个妖僧。
可还等他们发现些什么,明肃帝的一道圣旨下来,就让群臣炸了毛,没想到普渡慈航竟然一步登天,不但坐上了国师位置同时还得获了河东宣抚使的官职,有了实权。
这下不但叔婶不能忍,就是婶他爹都不可能忍得住了。
在中书省驳回了圣旨后,以左相方存孺和右相宋健之为首,带领百官齐齐上书请皇上收回成命。
虽然大多数人不敢跟皇上硬刚,奏章也写得文绉绉的,可里面所表达意思还是很清楚的,态度也很坚定,就是不能让一个和尚插手朝政,并且还当上宣抚使这样的实权高官,这中间以左相的言辞最为激烈,他反对皇上把普渡慈航封为国师,至于授宣抚使这道旨意更是称其为乱命,一通驳斥后列出了普渡慈航的几大罪状,要让皇上诛杀此獠,以警世人。
方存孺今年七十二岁,乃是正统的儒门弟子,一身正气,为人刚正不阿。他三十岁中进士,随后进了翰林院,从侍书做起,一路升至典籍、侍讲、侍讲学士、学士,后又入了礼部,历练十几年后,在五十九岁时当上了左相,而且还被任命为太子太师,负责教授太子的学问。
这件事情发生后,使他不经想起了宁宗朝的往事,当时的他还只是翰林院的一名侍讲,目睹了宁宗皇帝因为迷恋长生之道而做出的种种荒唐之事,从而使得天下陷入动荡不安的境地。
前事历历在目还没忘怀,而此时明肃帝也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岂不是又走上了前朝的老路。
于是他连夜写了奏章递上御案,里面不仅严厉的批评了明肃帝的这种因个人喜好而有损朝廷安定的行为,更是称普渡慈航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意图蒙蔽圣上,达到祸乱天下的目的。此等妖僧,应当斩其头颅,示众天下,才能安抚臣心,以正朝纲!
这份杀气腾腾的奏章递了上去,在百官中影响不小,以太子为首的东宫势力也接着跟进,有些投机的官员见左相和太子都是此意,也都纷纷钻到他们的队伍里发贴顶贴的跟着打个酱油,这其中就有杜婧雪的父亲户部员外郎杜兴。
面对几乎一面倒的反对声浪,明肃帝在坚持了几天后也不得不妥协,收回了普渡慈航河东宣抚使的任命,只保留了护国法师的称号,不过群臣认为这个和尚来路不明,并且他在这几年中做过的一些事情颇有些蹊跷,要求不需忙着给他尊号,等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后再谈也不迟。
君臣两方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让步。这期间普渡慈航法师一直没出面来澄清下,也不像上次那样请皇上收回对他的封赏,只是呆在慈航寺,整日诵经念佛,好像这些都不关他的事一样。
没过多久,京城里便传出了对太子不利的流言,成功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太子上书请罪,自闭于东宫,他手下的东宫属臣也偃旗息鼓不敢发声,怕给太子带来麻烦。
少了东宫这股势力,要求斩杀普渡慈航的声浪一下少了大半,只剩下左相方存孺和十几名官员还在坚持,这就令那些投机的官员傻了眼,本想跟着痛打落水狗好得些名利,却不料事情转变得这么快,称得上是峰回路转,敌人只使了一招望风捕影便成功脱险,反而把自个儿给架在了火堆上。
谢烟儿在家里看着老爷从前段时间兴奋得意慢慢的变得有些焦虑,心情也烦燥起来,整天冷着张脸,府里下人稍稍做错点事就让他暴跳不已,下令狠狠重罚,非打得皮开肉绽才算了事,就是他的妻妾也没能逃过,稍不如意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一时间杜府上下风声鹤唳,众人走路都小心意意,深怕声响大了些引得老爷不快活,从而招来一顿打骂。
到了七月份,京城形式愈发诡异,关于太子的流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奇,虽然锦衣卫全力调查,也抓了数百人拷问,却都没能找到幕后主使。大伙都怀疑到普渡慈航的头上,可这和尚数月前就呆在寺里没动弹过,锦衣卫也盘问过里面的僧人仆从,更是派人全天候的守在慈航寺周围,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
时间长了,明肃帝的观念也渐渐有了改变,从原先的愤怒变得半信半疑起来,莫非这流言不是流言,自家儿子真有了不臣之心想来个取而代之?
俗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自从有了这个念头,明肃帝的行为就变得就有些捉摸不透了,先是令锦衣卫把调查方向从民间转到了朝堂调查起百官,后又下旨把太子少傅、太子少保给调离出来,并撤换了一批东宫守卫,最后在七月初九这天,一道旨意传进了慈航寺,诏令普渡慈航大法师进宫见驾。
而普渡慈航也是当即拜领了圣旨,几个月来第一次踏出慈航寺,入宫面圣去了。
这一连串动作下来,明眼人都看出了当前形势:太子殿下遭到猜忌情况不妙,而普渡慈航这个和尚则是重获圣眷,就要一步登天了。
杜兴这段时间苍老了许多,每日长吁短叹神情没落,一回到家里就借酒消愁,看着府中下人无心做事到处乱窜也没了收拾他们的心情,喝醉后就喃喃自语,悔不当初,暗叹自己是被猪油蒙了心,为了能攀上左相和太子这两棵大树就失了方寸,显得急功进利了些。
当初满朝文武虽然都上了奏章,可绝大数人都写得比较委婉,也都对事不对人,自己倒好,先是跟着左相和东宫一起对着普渡慈航喊打喊杀,得罪了这尊大佛,后面又为了有关太子的流言上书争辩,若是太子要谋反这件事是真的,那岂不是又惹到了皇上。
一下惹到了两个天大人物,自己可谓是身陷绝境,朝不保夕了。
果不其然,七月二十这天杜兴被锦衣卫拿下投进了昭狱,杜家老小连同下人奴仆都被收监在顺天府大牢里挨个审问,主要是讯问他们的老爷杜兴这几个月的行踪,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中间又和谁有过书信来往,从大夫人开始一直问到管烧火的丫环,家里也被官兵进去搜查了一遍,翻出了许多封书信,这中间是否有财物损失,又丢失了多少,那还就真的不知道了。
三天后,那些奴仆下人们先给放了出去,只留下五个妻妾和一双儿女还给关着,到现在她们还不知道老爷是犯了什么事?这几天谢烟儿她们把知道的都说了,可主管这些事的刘府尹还是压着不放人,又过了七八天,在狱卒的提醒下才知道是没送上孝敬的原因才导致迟迟不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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