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黑暗的界线被巨力抽碎。
混沌之中,一条巨大的蛇尾甩扫而出,荡破空间,触目惊心。
藉此封印破碎之时,其内迅速探出来一个蛇首,体表覆白鳞,双瞳呈紫色,正疯狂地、拼命的、恐惧地往外钻。
“道·大镇压术!”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道轻笑声。
陡然此界压力变化,似乎降下了无穷重威。
“嘶——”
一道凄厉的惨叫过后,天机玄光自巨蛇身后演化,变成无数锁链,将之身体扯回了破碎空间之中。
破碎空间修复平静,虚无缥缈的世界中,缓步走来一道带有闲庭信步感的长发白衣身影。
他的上衣开解,随意地搭在胯腿之上,露出了纹满精美花纹的上半身。
天蓝色的道纹,同圣神大陆上出现过的黑红色的天机玄光、天机道纹等,似有着最本质的不同。
这些道纹富含生命力,随长发披肩的白衣男子走动而沉浮,随肌肉线条的变转而律动。
“怦怦……”
“怦怦……”
无形之中,不知是巨蛇心跳的节拍,还是男子心跳的节拍,亦或是道纹、乃至大道的心跳节拍,在规律地跳动着。
“道穹苍!放开老子!”
锁链突然暴动。
遮天的巨蛇剧烈扭动了起来。
蛇信子凶狠一吐,几乎要点碎下方那尘粒大小的人类。
可当距离只剩不到一掌之时,这抻到了极限,那男子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同虚空中被缚住的蛇灵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我叫二代。”
这个外形酷似道穹苍的男子出声了,抬眸徐徐说道:
“在神之遗迹的道穹苍,唤作三代,具有唯一性,也被定性为‘本体’。”
“十尊座是他打的,道殿主是他当的,圣神大陆所有有关‘道穹苍’的痕迹,他留下的。”
“你唤的,是他吧?”
巨蛇沉默了。
虚空中锁链轻轻晃动着,似在昭显着蛇灵的不安,以及得到解释后生出的更多疑惑。
“三代名为‘道穹苍’。”
“为了更好的区分,你可以管我叫‘二代’——没有关系,名字只是一个代名词,‘代’的区分更无高下,只是所司不同,任务不同。”
一顿,这个自称为“二代”的道穹苍,继续往下说道:
“三代的半圣化身、他所制造的有灵智的天机傀儡、他的天机大脑、他的所有可用来替死的‘身’,统称为四代。”
“再往下的,不论强弱,归为五代。”
“白胄,这就是‘我’,你所认知下的我!”
巨蛇二度沉默。
很奇怪,明明说的是圣神大陆的语言,分开来每个字也都能听得懂。
凑在一块,让人感到无比荒谬。
“思考,果然令人安静……”二代低眉一笑。
他似乎也是一个很有性格的道穹苍,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会满足别人的目的:
“等价交换,伱可以提一个问题。”
……
巨蛇蛇灵,便为白胄。
他在这疑似阵盘内部空间的地方挣扎了许久,没能闯出去。
这会儿终于遇到困住自己的正主,虽然感觉有些癫癫的,却不会放过机会,问道:
“二代和三代,有什么区别?”
“你问了一个我已经解释过了的问题,不曾想,你对我的好奇,大过于对你对自身命运的探索。”二代失笑。
但他显然不是个会用废话搪塞问题的人,简明扼要地再道:
“三代行走于世,二代从不出面。”
“三代负责除战斗之外的一切事务,二代负责战斗。”
“必要时,为了生存,三代可以申请解禁,得到二代的力量,但迄今无人将他逼上这条路,因而我从未出手过。”
“简而言之,在圣神大陆的人,最高只能见到三代,也就是‘道穹苍’。”
“见不到我。”
他抬起头来,目光远眺虚空巨蛇,却如居高临下在睥睨着:“见不到一式可镇压弱你之强我!”
白胄三度沉默。
听到最后一句话,他可以肯定这是道穹苍了。
有了那种骚气……
也有了那种像是被困久了后,生了点大病的人的气质……
“所以你终日见不到光,这会儿才会同老子讲这么多?”白胄弄明白了什么。
二代表情一凝。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巨蛇再度扭动躯体,发现确实挣不脱锁链后,发出了嘲讽:
“老子是什么超越祟阴的存在吗?”
“连祟阴都见不了的二代,老子见到了?”
“为了对付老子,也真是难为你了,竟设计出这一套扣一套的……是不是最后只想衬托出什么‘初代’的神秘与最强?”
“需要老子配合问你一下吗?好!初代呢,初代是什么?超越祖神的存在吗?”
巨蛇狂笑着:“道祖?始祖?还是什么整个世界的最初造物主?”
二代默然,手指抵住脑门,小声嘀咕着:
“三代的话果然不可信,你是有点脑子的……”
白胄哈哈大笑:“老子知道了,你这个二代和三代确实有区别,确实分工明确,但也不必说得那么委婉——他有脑子,你没脑子罢了!”
二代噘嘴不爽,似乎被道破了真相。
他将天灵盖打开,取出了一个脑子,往虚空一扔。
啪的一声轻微碎响,那个脑子炸掉,弹出来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
道穹苍!
巨蛇白胄紫瞳一颤。
他确实不蠢,大概能猜出来,二代解决不了的局面,当下应该是扔出了一个三代的投影来尝试。
这位道穹苍一出来,闲庭信步的感觉就十分游刃有余了,根本不像二代那么刻意。
他什么都没问,只捻着手指头,踱步间便娓娓道来:
“一,《戌兽志》载:‘紫瞳白鳞,长身之虫,生于罪土,鳞白之巫’。”
“二,《五大绝体》载:‘巫毒之体,瘟疫之源,十日可污一域,末代生于六戌之一鳞白之巫,已灭。’”
“三,神之遗迹,第十八重天,祟阴之眼初降,徐小受指灭祟阴之前……你也许忘了这个细节,但你确实在我面前展露出鬼兽本体了……与《戌兽志》上记载的初代六戌一样,可惜我没有见到‘巫毒之体’的能力,这是我的第一次怀疑:你藏了什么。”
“四,缔婴圣株拥有神庭雏形,其伟力之巨,寻常半圣不可敌,何况一区区太虚鬼兽……据徐月二人言,你却在其中活了下来,还在树海的攻击下游刃有余……经过和他们的交流,我有了第二次怀疑:你藏了什么。”
“五,染茗神庭,即便祟阴开得勉强,也是完全成熟形态的神庭,展开所耗的能量庞大,兴许这点封天圣帝一人便可以扛得起供应,但若这样,他必然要被抽干到死……事实是供应能量的除了封天圣帝,还有两大奥义半圣,两个新晋半圣,及月宫离……这里面必然还有一个在能量供应上占大头的,甚至比封天圣帝犹有过之的,才会导致抽了那么久,无一人被神庭抽得力竭而亡。”
说到这,这位新出现的道穹苍抬起头来,笑意盈盈道:
“人类的灵元和圣力是修出来的,灵魂大都是后天壮大的,天生比不过戌兽。”
“但普通的戌兽纵使生来强大,也不至于在初封圣时,便能供得起神庭的力量抽汲。”
“因而我有了第三次怀疑:你所藏的东西,也许比我想象中的还大。”
“事实正是如此!”二代终于找到了道穹苍的气口,接了一句话,想要将最后的、最简单的、但最高光的时刻抢过来,却给身边的道穹苍将脑袋摁到了一边去:
“事实也正是如此。”
“封天圣帝的灵魂体被抽成碎片了,奥义半圣的也成碎片了,月宫离的亦然,一个个萎靡不振。”
“独独你,进了这阵盘之后,只稍稍得了我一点力量滋养,顷刻修复,甚至差点冲破我的封锁。”
“当时他在打祟阴……”二代气呼呼冲过来,再次想要抢话,又给摁了回去:
“当时我在打祟阴,没时间抽空来对付你,但你又很重要,所以只能让你见见他了。”
“没错!便是我!”二代叉腰,雄赳赳气昂昂,丝毫没意识到身边道穹苍只用了小小一颗甜枣的伎俩,他就安静了。
“我预想很多次南下与你交手,逼出戌月灰宫底牌的画面。”
“我进神之遗迹前,还策划了一整个对付你们戌月灰宫的计划,交给苟无月去执行。”
“不曾想,你先进了神之遗迹,还落在了祟阴的手里,祂帮我除去了你的大部分伪装。”
“在你觉得还有后路可退,不至于那么快掀出底牌的时候,又恰好落到了处于‘看似羸弱’时期的我的手里。”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啊?”二代哈哈大笑,此前高冷形象完全不复。
道穹苍手指虚点了几下虚空:
“这就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说是吧,白胄,亦或者我该称呼你的另一个名字……初代六戌,鳞白之巫,白鳞?”
……
“道!穹!苍!”
歇斯底里的沙哑之声出现,再不复白胄音色。
巨蛇之后,陡然再生虚幻的、更为广袤的蛇影,其一双紫瞳视下,杀机如潮般狂涌。
“死——”
嗤嗤嗤!
话音刚落,漫天的紫色鬼气汹涌而出。
这鬼气似乎附带了极为强烈的腐蚀性。
甫一触及,不论是束缚蛇身的锁链,或者锁链连通的天机道则,乃至是此间破碎空间……通通溶化!
“巫毒之力……”
道穹苍笑着后撤一步,并不担心自己。
到来这里的只是一道半圣意念化身,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五代。
“咳咳咳!”
二代脸色骤然苍白,像是生了大病,整个人快速苍老了起来。
可道穹苍退了,他即刻往前,双指掐印,直接印向虚空:
“道·大拘禁术!”
嗡嗡嗡!
天机奥义阵图自其脚下旋展而出,光芒之璀璨,简直点亮了整个混沌世界。
那伴随紫色鬼气蔓延开的无形巫毒瘟疫,很快给拘进了一个无形的瓶子之中。
空间光影,快速迭换。
遮天的巨蛇极速缩小。
二代和道穹苍的身影无限放大。
最后瓶子归于二代手上,瓶中巨蛇成了小蛇,不及二代拇指甲盖大小。
而后二者,简直堪比巨人。
白胄巨蛇身后的鳞白之巫蛇影视及此,目有惊色,这个二代,真的擅长战斗?
还不待它有何动作……
“道·大拘禁术!”
持握无形蛇灵之瓶,二代再施一术,一样的术。
顷刻破碎空间缩小,他二人体形再度放大,白胄和鳞白之巫再度缩小。
最终此间空间都完全凝缩,化作一块阵盘,归于二代手上。
是的,这一切发生在阵盘之中那被另外开辟出来的一方天机世界之内。
“道·大拘禁术!”
还没完,已然看不清鳞白之巫眼睛和表情的二代,深深知晓六戌的能力有多可怕,再施一术。
这一术后,包括二代自己,以及手中阵盘,还有阵盘中那代表“道·大拘禁术”的无形蛇灵之瓶,全被纳入道穹苍的这道半圣意念化身之中。
芥子纳须弥。
无形纳有形。
当这道半圣意念化身自我泯灭,归于道穹苍本体后。
一切,又都封印在了道穹苍本体的记忆之中,成为记忆长河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
二代不在了。
道穹苍却可以随时随地,以回溯记忆的方式,进入到自己记忆深处的阵盘中的蛇瓶之中,去见白胄和鳞白之巫。
他再次出现,以等同体型,平等姿态,看着前方那受缚于“拘禁”,挣挣脱不了,冲冲不破封印的白胄和鳞白之巫,平静道:
“你有很多个选择。”
“譬如交给北槐,他最喜欢研究你这种特殊的鬼兽,也最缺你这一例。”
“譬如一直待在这里,如此戌月灰宫群龙无首,我的天机神教很快就可以帮助你实现鬼兽与人类共存,光明现世的愿望,以我的方式。”
“还譬如,我可以帮你植入一段记忆,让你奉我为主,回到南域罪土中去,见一个人……”
他话音一顿。
白胄蛇身之后的鳞白之巫虚影,便疯狂挣扎,撕心裂肺吼了起来:
“道!穹!苍!”
道穹苍置若罔闻,自顾自道:
“你可知道有一个人,名为‘天人五衰’?”
“不知为什么,他的发迹十分突然,在我注意到他时,已同时拥有吞噬之体、衰败之体、不死之体。”
“你说人,会都有收集癖么?”
道穹苍自我疑惑着,像完全听不见周遭的疯狂咆哮、破口大骂,说道:
“会否有人真会这么认为,倘以吞噬之力吃掉其余四大绝体,辅以吞些祖源之力,便得以一己之力,颠覆整个世界格局?”
“其实还真有这种可能,这便是五大绝体之首的可怕之处了!”
“但总不会有人认为他都掌握三种绝体了,哪怕是暗地里的成就,却也还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吧?”
“即便世界都瞎了,五大圣帝世家也瞎了……我呢?我道穹苍呢?”
道穹苍不明所以地指着自己:
“他到底想做什么?”
“报复圣神殿堂,毁灭鬼兽存在,或者杀死北槐?”
“不重要……”
“他什么目标不重要,他什么想法也不重要,甚至他有没有收集癖都不重要。”
道穹苍自我摇着头:
“因为如果恰好在这个时候,在大陆动荡的时候,在他自以为还没有人察觉到自己在成长在发育的时候……”
“有一个虚弱的封印之体,因为进神之遗迹被祟阴打了出来,刚好掉在他面前……他会吃吗?”
“若吃了,还有一个刚复苏的鳞白之巫,因为道殿主南下而被逼入绝境,刚好也出现在他面前,还要对他动手……他会反抗吗?”
一顿,道穹苍眼里冒出精光,仿是探究到了最极致最深处的秘密,神神叨叨喃念道:
“凑齐五大绝体,会得到怎样的力量?”
“完成目标之后,又会有怎样的故事?”
“倘若最后结局他输了,死在他的敌人手下,那证明他的道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不值一提。”
“倘使他赢,却因修道的中途吞噬太多人导致记忆紊乱,最后全部记忆同化,融合成一个全新的一个人,他还是他吗?”
“我呢?”
道穹苍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目光火热:
“如若恰好其中有一个记忆是我伪装,由我植入,而我记忆之道超道化,整合完一切后,将看似迷乱的他,变成了稳定的我的化身……”
“谁赢了?”
“无论谁赢,我不会输。”
道穹苍猛地转身,看向身后方那已停止了挣扎,陷入了完全呆滞态的鳞白之巫,动容道:
“我恨不得一个你,可以掰成几个用啊。”
“本该死去之人,不必再行复苏,惹来灾祸了,祟阴如此,你亦如此。”
“而夺道之争,你已更是无路可退!那么便问题来了,白胄、或者白鳞……这么多条死路,你想选择哪一条?”
……
疯子!
这是个疯子!
哪有什么神鬼莫测道穹苍,心系五域道殿主?
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属于他的记忆里,完全展露着他撕破伪装后青面獠牙的丑态!
“道穹苍,老子杀了你!”
鳞白之巫一身魂血点燃,力量刚要发动,刷一下整个世界安静了。
他被定格在了记忆之中,恒定在这一刹,永久地愤怒着。
而道穹苍……
他平静注视着这等高的蛇灵,将斯文的外衣穿好,便于这片记忆碎片中淡去了身形。
“你杀不了我。”
“正如眼下事实,我能给你选择,而你从始至终……没有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