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道璇玑猛地立起。
她座下黄金龙椅,当场炸成了碎块。
姜呐衣脑袋同样一阵空白,也不知是被“天机傀儡”四个字吓到了,还是被身旁炸响吓到。
脚一软,他就瘫到了地上。
“这只是初步鉴定!”奚见状,急忙出声补充:
“圣山上已经没有天机术士了……”
“呃,不是,是没有高等级的天机术士了!”
“所以,我们找的是维护圣山大阵的……维护师……鉴定的……”
在璇玑殿主那杀人般的目光注视下,奚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其实一样害怕的好吗!奚心声疯狂咆哮。
在上圣山后,在得知这些讯息时,奚几乎跟姜呐衣一个反应,吓倒在了异部中。
其他人暂且不提……
道部全员暴毙!
还全员疑似天机傀儡!
当时奚还觉得这情报太过离谱,索性先呈上去再说,不愿自己多想。
现在看璇玑殿主的反应,再结合之前自己的那些推测,离谱的怕不是自己?
我弱到无法理解道殿主的境界!
奚几欲崩溃,不得不承认起这般事实:
道部全员假人,这意味着,他在以往工作过程中接触过的那些人,那一个个有血有肉,富含感情,甚至有了家庭,生下过孩子的人……
都可能是假的!
都可能出自道殿主之手,甚至就是道殿主!
连带着道部每年都有的“天机大比”、“天榜选拔”,乃至是同其余五部,以及圣山守山人等时不时进行的“天机术基础培训”……
全都是真实的幻术?
全都是道殿主一个人在自娱自乐?
哦,不!
还有个鱼知温在外……
“等等!”
思绪至此,奚突然脸色青白交加。
他无法想象,如若连鱼知温也是天机傀儡!?
某一日,这位道部首座突然捏着一个三指厚的紫色胸衣归来,瞪着她那双美丽的珠玑星瞳,似笑非笑说出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
这般画面一出现在脑海中,奚整个人都不好了,比吞了苍蝇还要难受。
偏偏璇玑殿主就刚好也是同时,恢复了空洞的双眸望过来,沉声问道:
“小鱼呢?”
“她真也是天机傀儡?”奚大惊失色。
“本殿问的是,她在哪里,也在道部?也死了?”道璇玑语气冰冷。
“哦,不!”奚这才缓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过于杯弓蛇影了,“属下回圣山的时候,她还在青原山执行任务呢,应该没有危险,毕竟有道殿主保护……呃?”
四下突然安静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奚终究没能从道殿主叛逃圣山这一事实上转回来。
当意识到昔日坚实后盾道殿主——不论出了什么纰漏,一回头看到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时,总能知晓这纰漏绝对是道殿主故意让自己卖给敌人的。
而今已变成了不可不防的敌人后,奚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感。
以及恐惧!
这才哪到哪啊?
道殿主才刚离开,就带出了这等大恐怖,桂折圣山今后还能有宁日?
“唤她回来罢。”
道璇玑拂尘一摆,已恢复成了风轻云淡之态,从容坐下。
“嘎——”
她踉跄了一下。
险些踩着碎裂的黄金龙椅块,滑倒跌坐于地。
好在战斗意识和反应意识俱皆不错,道璇玑只是身子一歪,重归站直了。
“嘶!”
奚、姜呐衣,齐齐在心头倒吸凉气。
这一看就不淡定了吧!
二人却出奇地同有默契,连想去扶一下的小动作都没有,就当做是方才什么都没看到。
“座椅换了。”道璇玑回身后平淡地看着身下龙椅碎块,“颜色不符。”
高贵逼人的大金色,当然和圣寰殿纯银淡雅的环境风格极其不符。
但要求“别致”,不正也是您提出来的吗?
姜呐衣边腹诽着,却不敢将道穹苍的银色座椅再掏出来,只是爬起来后请示道:
“那重新换成银色的?”
道璇玑点了下头,眼神空洞。
很快她视线就有了焦点,指着前方桌椅和梁柱道:“全换了,换成玄色。”
“是!”姜呐衣躬身低头,不敢多话一字。
大殿恢复安静。
奚忙碌无比地连续施展了好几十个重复的印决,这才满头大汗地召唤出了一头平平无奇的小鬼离开了圣寰殿:
“属下已派人前去传唤鱼知温。”
“好,那便退下吧。”
我也想退啊!
您这时不时的失控,太让人压抑了!
要不就跟道殿主一样一直平静,要不您就当场爆炸一次、宣泄一次吧?
奚头铁着,又摸出了一道玉简,贴于额头后拿下来,欲递不递道:
“这是刚接到的传讯,玉京城南城门口出现了鬼兽气息,方老前辈请求支援。”
“详细情况,您要看下吗?”
道璇玑没有接玉简,闻声后语气不善道:“仲老、鱼老,不是都派给他了吗,三圣还拿不下一头鬼兽?”
“仲老说方老要以防万一,所以还需借助桂折圣山上滞留的红衣,以及京都大阵之力辅助。”奚忙道。
“允了。”
“呃……”奚又有迟疑。
“有话就直说!”道璇玑突然发怒,“一直呃呃呃,你是大鹅吗?”
奚吓一跳,恍惚间怀念起了那一夜。
道殿主虽然也骂人,但至少能让人学到真东西……
“滞留在圣山上的红衣,司职重要的,已经‘暴毙’了,剩下的经验都不太足。”奚委婉地重复了一遍。
“那就去别处调!”
奚闻声,正欲开口。
道璇玑已经摸出了一枚令牌丢了过来,语气柔和了不少,“这是调令,下次有话直说。”
“是!”
奚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个无脑殿主,“京都大阵那边,启动也需要天机术士……”
啪地一下,道璇玑再扔了一枚令牌过去,“那就继续去道部调……人……”
奚没有接这令。
眼神空空,像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到。
道璇玑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圣力将令牌勾了回来,转而扔出了一枚玉符:
“本殿亲启大阵,届时你用这玉符去相助方老。”
“是!”
“且慢。”
“呃……嗯?”奚临时改口,将鹅叫化作疑问语气,拿着玉符声调怪异地问,“璇玑殿主,怎么了?”
道璇玑用再次圣力将那玉符勾回,淡淡道:
“京都大阵不用启动了,方老那边有仲老、鱼老相助,不会出事的。”
所以……
京都大阵,也有问题?
奚若有所思,这会儿却不敢私自应下此事:
“对面也是三圣,有空间奥义叶半圣,剑圣巳人先生,以及阎王的天人……”
“对了,还有徐小受!”
前三者都不重要,徐小受最重要。
至少跟了道殿主一阵,奚知晓他对徐小受有多重视——比半圣还重视!
“必要时,本殿会出手。”道璇玑没再多解释。
“是!”
“还有事?”
“呃,嗯,暂时没有了……”
“那就退下吧。”
“是!”
恍恍惚惚走出圣寰殿,奚望着天空,略有滞足,感到极其不适应。
这是一种浑身如蚂蚁在爬的难受感!
他努力找了许久这种怪异感和难受感源于何处,好半晌才找到答案。
——太被动了!
所有一切,全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果道殿主还在,绝对不是这样的应对之策,自己也绝对不会在禀报完事后过得这么轻松!
至少,在圣寰殿内说完一切的时候,道殿主就会露出他那可恶的笑容,仿佛在鄙视自己说了一通毫无意义的废话。
但这之后,他还是会有条不紊地给出周全的应对之策。
比如这个时候,该去圣宫找他们的麻烦,毕竟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是叶小天出来了。
圣宫的人,就该以圣宫去制衡,之后不论出没出事,都能从那边索要到一些好处……啊,我变脏了,该死的道殿主!
是了,道殿主还会提出自己没注意到的细节,细到他好像本人就在现场,比自己更快拿到情报似的。
比如仲老传过来的画像上,那个局外人大块头,看着很像曹二柱……
掌握了罚神刑劫的曹二柱,稍不注意,有可能引来魁雷汉。
这其实是小事,毕竟概率发生的可能性,万中无一。
但疏忽了,也有可能酿成致命大祸。
道殿主是连这些万一的可能性都会考虑的,而璇玑殿主,方才什么也没问……
唉。
其实也对。
她才刚上任,又不在战场那边,怎么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细?
若是如此,自己这个异部首座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她这反应才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非人类的,是道殿主啊!
“呼……”
长舒出一口气,奚拾阶而下,感到风雪萧瑟,心情惆怅。
道殿主才刚脱离圣山不到半天,他就怀念起这位让整座圣山大佬都变成废物,让所有人的工作都失去意义的存在了。
原来,他有这么强……
“嗒嗒嗒。”
没走几步路,奚脚步一顿,耳畔传来了璇玑殿主的声音。
是在下命令!
一条接一条,道璇玑的命令,如毫无感情的天机傀儡在输出。
圣宫、大阵、红衣、道部、贪神……有条不紊,细到骨子里。
其输出的语气,简直就是女版的道穹苍。
囊括的范围,更几乎将全方位大局,以及各种琐碎的东西都考虑进去了。
奚怔神之后,脸上重归有了笑意。
迟是迟了些,但所言皆无误,确实担得起新任殿主之名。
圣寰殿内,她固然给吓坏了,但……虎兄无犬妹啊!
“是!”
对着无人之地重重应了一声后,奚消散的斗志重新昂扬,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山下赶去。
他忽又有驻足。
抬起手,望向掌心,微微失神,任由身前有桂影飘落,脚边雪花堆积。
这一次,感受截然不同,来源于自己。
“我,成长了……”
……
“璇玑殿主,徐小受诡计多端,身边还有三位半圣,我怕桂折三老久未经战场,可能会有疏忽,导致出些小问题呐!”
圣寰殿门口,姜呐衣忧心忡忡。
徐小受的大名早传到北域去了。
有小道消息称,他兄半圣姜布衣之圣陨,就和徐小受脱不了干系。
最可怕的是……
神鬼莫测道穹苍,布局之深,能力之强,嘴上花花两句谁都会,内心里大家其实都认可。
但从四象秘境到青原山,徐小受失踪了还在,在了又失踪,如今又于玉京城外冒出了头。
这狗东西比地鼠还难抓,不得不防!
“你觉得玉京城外,为何会出现鬼兽?”道璇玑望着天空,计算着雪下落的轨迹,却有些看不清风与云。
“这……”姜呐衣语塞,狐疑道,“不会也和那骚包老道有关吧?”
“骚包老道,是你能叫的?”道璇玑偏过头来。
“哦哦,前任殿主、前任殿主,在下失言,该罚、该罚……”姜呐衣汗颜,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后,复问道,“他真敢和鬼兽有勾结?”
“他都敢杀审判者了,敢明着让道部,让圣山上的司职重要者,都集体暴毙了,他还有什么不敢?”道璇玑冷笑。
一提起这,姜呐衣就有些腿软,却还是想不通,惊疑道:
“但以他的水平,怎会如此不堪呢?”
“如若我是道殿主,我要背叛圣山,那我会做得更绝!”
“我就将这些人都留着,等圣山上发生重要的事情时,再让他们齐齐暴毙,这样将会引来更大的的……呃。”
注意到璇玑殿主那漠然视来,如视蝼蚁般的眼神,姜呐衣也化身大鹅,又扇了自己一巴掌,“失言,呵呵,失言……我不该妄议前任殿主的……”
“所以你只能是姜呐衣。”道璇玑都懒得批评。
这圣山上下,过后都不知有多少风言风语,有多少事后道穹苍来指点江山呢!
一个个的,想来都是姜呐衣水平,提不出半点好建议。
“请璇玑殿主指点迷津!”
这时姜呐衣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只在第一层,或者第二层,最多第三层,而道穹苍神鬼莫测,可能比自己能高半层。
道璇玑良久没有回答,只是静默感受着圣寰殿前大平台上人去楼空的桂与雪。
就在姜呐衣感到失望,觉得这臭婆娘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故弄玄虚之时。
道璇玑回过了头来,双目如能刺破人心,唇角一掀道:“你是天机傀儡吗?”
咚!
姜呐衣脑袋登时一片空白。
他眼睛愈瞪愈大,眼白愈变愈多。
最后脸上布满惊恐,仓皇失措跪倒在地,大声嚎道:
“璇玑殿主明鉴啊,在下真不是天机傀儡,也绝对不是道殿主派过来试探您的。”
“我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我有过往、我有经历……这些,都是可以查的!”
“我姜呐衣是人呐!”
道璇玑目不斜视望向远方:“道部也有历史,道部人,也曾有过人间烟火……”
砰砰砰!
姜呐衣以头抢地,满脸是血,惊恐到无以复加:
“我真的是人,我真的是人……”
你个臭婆娘!
我给你出计!
我让你荣登殿主之位!
现在反过来,一天时间不到,你就要过河拆桥,要以这等罪名杀我?
你不是人呐!
“起来吧。”
道璇玑倒不是存心吓人。
似姜呐衣这等蝼蚁,她更懒得亲手清杀,圣力一绽后,便将人扶了起来。
姜呐衣松了一口气。
小命还在,一切就有重来的余地。
他抹完脸上的血,抬眸看向璇玑殿主,发觉这婆娘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咯噔!
姜呐衣心跳都漏了一拍:“璇玑殿主?”
道璇玑脸色无波无澜,目光无悲无喜,以一种毫人类情感的口吻问道:“也许还有一种可能,道部人,直至临死前,都以为自己是人……”
啪!
这一下,姜呐衣如同骨头被人从天灵盖抽走,似烂泥般软倒在了地上,百口难辩:
“我不是……不,我真是人呐……”
“那你觉得,本殿呢?”道璇玑俯身而来,似笑非笑,“本殿,是他的天机傀儡吗?”
姜呐衣石化当场,不可置信地望着璇玑殿主。
腮下咬肌一硬,他头颅就高频震摇了起来,继而身躯都开始痉挛。
恐怖如同被放缓了节奏的镜裂蛛纹,从指尖爬过胳膊,爬进了眼球微颤的血丝里。
姜呐衣忽然明白了……
也许,这就是日后桂折圣山上,人人都要经历的大恐怖?
“呕!”
姜呐衣转身就干呕。
他又看到台阶旁两根绿色的小草,在风雪中弯着弯着,刚好对折弯成了一个爱心形状,里头似乎浮现出了道穹苍似笑非笑的嘴脸……
不!这脸是他妹,是这婆娘的脸!
“呕……”
姜呐衣捂着嘴,一边干呕,一边节节后撤。
当小臀儿触碰到柱子冰凉时,又“啊”了一声,如兔子般惊得跳起。
家!
本座要回家!
这桂折圣山,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兄妹俩,都不是人,都让人感到恶心!
“嗤。”
道璇玑失笑一声,刹那冰雪消融。
她起身回过头来,双指开始律动,其上天机道纹涌现。
这是在开始检查和修复护山大阵,以及京都大阵了,毕竟圣战不是儿戏,她其实无比重视。
然攘外必先安内。
道穹苍临走前釜底抽薪的这一下,道璇玑真的万万不曾预料到,可想得愈深,惊怖则愈多。
“但愿,圣山上暴毙的天机傀儡,已是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