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一眼,祝渔认识,是晏修在这边的同僚。见晏修坐着没动,她说:“你快去吧。”
晏修有些迟疑地站起来:“那我走了,你……”
“嗯?”
“等我。”
他丢下这句话,上前拉开门走了。
见晏修从隔壁门出来,沈致惊呆了,手还放在门上,要收不收:“你——”他吊儿郎当地搭在晏修的肩上,挤眉弄眼,“你怎么从女同志的房间出来?你们俩……”
晏修推开他的肩膀:“别瞎想,我们聊工作。”
沈致“咦”了一声:“这么努力的吗?大晚上还聊工作?”
晏修懒得和他八卦,道:“找我干什么?”
沈致:“你下午去看老师了?”
晏修点点头,心情有些沉重:“师娘说老师可能……”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但沈致知道,他叹了一口气:“也许会有奇迹呢。”
两人都是A市警校的学生,成绩优异,体能超能,很得这位老师的喜爱。老师当时是A市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偶尔来学校讲讲课,对两人十分看重,甚至破例让他们俩去A市市局实习。
可谁也没想到,晏修被迫分到C市实习,沈致留在A市实习,之后晏修留在C市。每每这位老师说起来就很唏嘘遗憾,说他和晏修没有做师徒的缘分。
一晃这么多年没见面,老师在一年前抓捕犯人,为了不放走犯罪分子,最后抱着犯人从3楼跳了下来,犯人什么事儿也没有,老师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成了医学上所说的——植物人。
沈致难得温情地拍拍晏修的肩膀:“你在C市要好好的。”
晏修什么话也没说,反手拍拍他。
大抵男人之间不适合温情,沈致说完顿时有些恶寒:“走走走,我有几个朋友想带你见见。”
晏修“……”
……
祝渔感冒了,早上起来头疼得厉害,在楼下买了一粒感冒药,吃完昏昏沉沉的,好不容易熬到中午,饭也没吃就回来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门,身边响起一道声音:“生病了?喊你半天都不理。”
她一愣,神色恍惚地望过去,是晏修。
晏修敛了敛神色,随意地抬起手贴在她额上,他手有些冷,祝渔下意识往后躲,晏修不由分说地抓着她胳膊:“没发烧,感冒了吧?”
祝渔点了点头。
晏修问:“吃药了吗?”
祝渔点头。
晏修又问:“饭呢?”
“还没,不想吃。”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晏修看看手表,神情淡漠地说:“在这里好好待着,下午别去了。”
“啊?”祝渔急忙摇头,“不不不。”这又不是A市,她可不敢不去。
晏修道:“没事的,我找负责人给你请假。”他笑了起来,“万一你烧糊涂了,傻了,回去我都不知道怎么和老师交代。”
祝渔:“……”
“不去真的可以吗?”
晏修保证:“真的,好好睡一觉。”说着,他将她推进里面,“啊,先别急着睡觉,我给你买点吃的上来。”
门被晏修从外面关上,祝渔靠在门上,捂了捂滚烫的脸,心里冒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祝渔坐在床上乖乖地等着,很快,晏修提着粥和小菜上来。
“感冒了胃口不太好,随便吃一点儿。”
晏修又去拿保温杯给她接了热水,祝渔捏着勺子,看着身影颀长的男人忙碌,她垂下眼,明明嘴里一股苦味,可粥吃进嘴里,却变成了甜味。
祝渔吃完就睡下了,这一觉她睡得很沉,迷迷糊糊听到有拉扯吵架的声响,好像是在梦里,另一个思绪想:那个男人怎么每天都来找老婆要钱啊?昨天五百今天三百,百万富翁都禁不起这么折腾!
“啊——”这道声音将她从梦中惊醒,祝渔猛地坐起来,背后还有虚汗,她喘了一口气,不是做梦。
外面的声音愈发明显:“臭娘们,拿点钱怎么了,你的就是我的!”怒骂里交织着女人的哭哭啼啼。
祝渔急忙穿上衣服出来,走廊里,身穿制服的女人瘫坐在地上,是前台杨婧;尽头,是男人骂骂咧咧走远的身影。
祝渔走过去,杨婧认出她是房客,急急忙忙起身:“对不起,我……”不知是不是摔伤了,还没站起来就又坐了下去,“我……”
祝渔摇摇头,伸手搀扶着她起来:“受伤了吗?”
杨婧不想麻烦她,也不想被投诉,摇摇头。
祝渔垂下眼,无意憋见女人高领毛衣下,有淡淡的红痕,站起来的女人左脚有些不方便,应该是扭到了。
祝渔道:“进来,我给你擦点药。”
杨婧又说不用了,可祝渔什么话也没说,只扶着她进来。
杨婧坐在椅子上,看祝渔拿出药箱,熟练地拿出跌打损伤药水出来。
“你是医生?”她感激笑笑。
祝渔摇摇头,本来不想说的,可想想还是道:“警察。”
杨婧错愕,她刚来不久,听主管说他们和上面合作,每年这时候都会住一批身份敏感的人,逢人问怎么敏感,主管让他们别瞎打听。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敏感,她有些不自然地拉拉袖子,似乎想挡住些什么。
祝渔哪里看不穿女人的难堪,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将药酒倒在扭伤处。杨婧怎么好意思再麻烦她帮自己揉脚,便说:“我来吧。”
祝渔也没推辞,只沉默地扫了一眼胸牌,又盯着她的眼睛,还是开了口:“他是又来找你要钱的吧?”
杨婧一愣:“你……都听见了?”
祝渔点点头,不止一次,那天在楼道里也是他们俩在拉扯不断,她听力好,将两人说的话听了一大半。本来很恩爱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可婚后男方性情大变,将钱拿去赌博,家里变得负债累累,全靠女方赚钱糊口。
祝渔看着杨婧,认真提议道:“离婚吧,婚姻不幸,就是一辈子的不幸。”
杨婧眼里有些错愕,但她没有作声。
祝渔明白,或许在杨婧看来,外人轻描淡写说出“离婚”二字,殊不知当事人的难处和难堪以及要考虑的东西,因为不是她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就像结婚那样。
祝渔看着她妆容精致的脸,化妆可以遮挡苍老的皱纹,可是眼睛不会,它透着疲倦和绝望。不过才三十多岁的女子,就被这样痛苦的婚姻折磨得不像样。
其实她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可杨婧让她想到了宋焕嘴里的母亲,宋焕告诉她,他母亲是为爱自杀的。宋母没读过什么书,受父母之命嫁给宋父,守着嫁鸡随鸡的思想,将一辈子寄托在宋父身上,却被婚姻折磨得唯唯诺诺。
但宋父不同,他不喜欢媒妁之约,也不喜欢宋母,所以他很快就跟这个没有爱情的妻子提了离婚,带着不到三岁的儿子去了大城市。最后,宋母无法接受丈夫和儿子离去,从楼上跳了下来。
这是宋焕长大后才知道,很多时候宋焕都告诉她——一个女人,永远别为了爱情放弃底线、自尊、梦想、事业,以及——自由。
宋焕跟她扯了很多犊子,可唯独这一句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杨婧有苦衷,她终是不忍,试探地问:“你有孩子?所以没有想过要离婚?”
杨婧摇头,难以启齿:“我……生不了孩子。”她始终都记得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全世界的人都在指责她,可李明没有和她离婚,人人说她好福气。
久而久之,她也觉得自己是好福气,一个生不了孩子的女人,夫家没有嫌弃她,也没有踹开她,她应该感恩。
杨婧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离婚。”
祝渔也不再说什么,将药水递给她:“这个你拿去用吧,早晚擦一遍。”
杨婧垂下眼:“谢谢。”
等杨静走了,祝渔毫无睡意,只好坐在床上看书。
晚上,晏修又来给她送饭,他鼻子尖,灵敏地闻到了一股细细的药水味儿:“不是感冒了吗?怎么还摔倒了。”
祝渔摇摇头,给他讲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晏修听完也不惊讶。
祝渔支着下巴,叹了一口气:“那个男人还打她,我不小心看到了她身上的伤,但是……她为什么不愿意离婚呢,就因为那个男人不‘嫌弃’她?”
大抵是年轻,祝渔怎么也想不通。
“每个人都自己的选择。”晏修说。
祝渔挣扎:“她或许有无能为力的……”
晏修道:“无能为力的选择也是一种自我选择。”
“晏修,我还是想帮帮她……我觉得……”后来的话她说不出来了,但是晏修明白,这里不是C市,他们无权,可她在这边又没有认识的同僚。
晏修环视一圈,拿过纸和笔,写下一串数字:“如果她真有什么事儿找你,你把这个联系方式给她。”
祝渔接上,上面写着:133xxxxxxxx,刑警沈致。
是晏修的朋友,祝渔开心地笑了起来:“谢谢!晏修你真好。”
晏修无奈,把筷子递给她:“快点吃,饭菜都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