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亲王与公都开始上了。
兴王睡得正迷糊,忽然身上一凉,被子给人掀开了。
即便没睁眼也知是谁,敢这样咧咧掀被子的,除了德清公再没有第个。
“皇兄,快快来,咱们今日都要上去了!”
兴王无可奈何地来,打了个哈欠,外头天都没亮呢。
这么早,德清公竟然经穿戴好了,甚至把孔雀蓝缎面书包都背在肩上。
兴王只觉得好笑,:“中宫娘娘不是说了,你辰时末去乐志斋便可,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我上晚,可你上早啊。”德清公振振有词,“本公是怕皇兄晚了,特意来提醒你的。”
她催着兴王:“前几日给你做的书包呢?你记得背上,我可是花了老功夫做的!”
宫里上,从前都是让伴读内侍抱着毡包,带着书笔文具。但之前中宫娘娘同德清公说过一种书包,她听着很有意思,就缠着母妃做了两个。第一个书包比较丑,德清公就送给了兴王,剩下那个样子不错的留给自己背。
兴王让内侍把那一个书包寻出来,同德清公所背的书包一对比,都气笑了:“怎么着,你得一个西施,送我的就是东施?”
“你看不上就还给我。”德清公作势要抢,兴王忙将书包高高举,身量自然是比德清公高上一些,便笑着看妹妹踮着脚跳来跳去。
兴王笑:“谁说不要了?送出的东西岂有还回去之理?我偏要背着。”
这还差不多,德清公也不闹了,笑盈盈的说:“算你识相。”
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邵贵妃喊:“哥儿,三姐儿,过来用膳了。”
邵贵妃宫里,一向是家人一用膳,一张紫檀圆桌,邵贵妃、德清公、兴王、岐王、献王依次围坐,热热闹闹的。
用过早膳,邵贵妃提点了三王几句:“文华殿上,讲的都是翰林院的官儿,你们得对先生客气些。哥儿,这里你年长,记得将弟弟们约束好了。”
“儿子记住了。”兴王。
“去吧。”
亲王们上去了,邵贵妃转头看向德清公,提点:“方才我同你哥哥弟弟们说的话,放在你身上也是一样。今日既然是第一次上,想来中宫娘娘也会到乐志斋转一转,你记得谢谢她。”
德清公笑着点头:“母妃放心,女儿知的。”
母女俩说了会话,仁和公使人来唤,德清公便背书包上去。
秋意浓,宫后苑的丹桂树早早地开了花,落了一地细碎的、米粒小的桂花。一进宫后苑就是一股浓厚的桂花香气。
到了乐志斋,里边有不少宫女内侍等着了。
尚宫沈琼莲迎上来,笑着行礼,问诸位公好。
“如今时还充裕,我领着公们逛一逛乐志斋吧,这格局小小的休憩了一下,与从前有些不同。”
仁和公客客气气:“那就有劳沈尚宫了。”
外头还看不出什么,一见里,却与寻常的书房全然不同。
地上铺着浅绿底小团花地毯,几层窗帘,都是白色的,门厅左右树立着齐人高的穿衣镜,显得屋内极其亮堂。
西边的第一是教员室,先生们于此处备课、休息、批改作业。
靠东头的一做成了厕所,摆放着马桶、香皂、水盆架和香炉。再往里一是更衣室,挨着墙角摆了四个楠木衣橱。据沈琼莲介绍,是上体育课时给公们更衣所用。
正中一则是教室,这教室是由两房打通了隔断连在一的,前后墙壁都挂着黑板,黑板前专门有一个木制讲台,三张课桌椅一字并排摆着,教室后头安放着一个五轮沙漏,一看测景盘,便知是什么时辰。
德清公眼前一亮,好奇的四处张望,看一看墙上的字画,摸一摸讲台上的镇纸,只觉格外鲜。
三位公们坐定,一众乳娘丫鬟们被请到外去,按照中宫娘娘定下的规矩,每位公至多只留一个伺候的宫人,坐在教室门外的长椅上等候,在教室上课之时,是不许有人在内伺候的。
德清公的乳母有些不放心,给她斟了满满的一壶热茶,又放了一盒子绿豆糕在课桌肚里,叮嘱:“要有什么吩咐,公同先生说一声,喊我进来就是,我就在门外等着。”
一旁的仁和公:“你放心,我会照顾皇妹们的。”
“我们老娘娘常说,在堂有公照看着,三公觉不出来差错,有劳公多费心。”
乳母又叮嘱了德清公几句,无非是好好念书,要坐得住之类的话。
等到乳母出了教室,德清公的耳根方清净了。
宫人提着铃铛,晃了三晃,铃声清脆。
“这铃声一响,便是上课与下课之分,请公们记住了。”沈琼莲一一介绍乐志斋上的规矩。
德清公倒听得精精有味,原来上还有课餐吃,还在体育课上做游戏,这些事情皇兄们的文华殿肯定没有,回去她要好好向炫耀炫耀。
“我们乐志斋上呢,是以七曜计日,每周的课表会提前一周送到公手里。黑板右下角也会将每日的课程写下来,以供公们做准备。”
一个斯斯文文的女官将本周的课表分发下来,她约三十来岁,容长脸,望之可亲。
因数量少,变动,课表没有采用印刷的形式,而是手写的,字体是标准的馆阁体,格外清楚。
德清公定眼一看,居然每日上的课程都有变化,今日的第一节课是格物课,真是奇怪的名字,不知会讲些什么内容。
讲完规矩,沈琼莲将讲台给那个斯文女官让了出来:“这一位是戴先生,是弘治元年宫人试选出来的女士,才人品皆是一流。从今以后,公们的习由戴先生总体负责。”
戴先生上讲台,温婉:“我姓戴,名云,日后公们在上时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到西一的教员室寻我。”
师生互相认识之后,便正式开始上课了。
德清公正疑惑这格物课的先生是谁,忽然门一开,中宫娘娘了进来。
几个公正打算身行礼,却听张羡龄:“在教室里可没有什么中宫娘娘,你们就把我当成一个特殊的先生就好。”
“张先生好。”德清公机灵,立刻喊了一声。
张羡龄笑着应了,拾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格物致知”四个字。
这门课可以说是她关注的一门课。穿越前她曾看完李约瑟的《中科技术史》,头一次认识到古代中的科技曾经是如此辉煌,可惜后来竟然渐渐落后于西方。
而明清之际,恰好就是从领先到落后的转折点。
她既然穿越到了这个时代,又身居高位,自觉有义务做点什么。前朝的世界她鞭长莫及,却可以在宫内播撒下种子,不管不开花结果,总比白白穿越一场来得好。
写完字,张羡龄回过身问:“你们有谁知,格物致知是什么意思么?”
公们都读过《》,因此都答上几句。
张羡龄先表扬了她们一下,又问:“有谁试过格物么?”
这一回,三位公都摇头。
张羡龄从教室外抱回来一盆雪菊,摆在讲台上,招呼公们围过来看。
“这节课我们就试着格一格这盆雪菊花。”
公们一头雾水,静了良久,德清公方试探着:“这盆菊花是白色。”
“很好,它就是白色的,与其黄色、红色的菊花都不一样是不是!”张羡龄接着这句话往后延伸,“万事万物都有颜色,那你们觉得日光有没有颜色呢?”
德清公抢答:“日光是橙黄色的。”
仁和公反对:“那日落时的日光还是橙红色的呢。”
张羡龄也不说谁对谁错,反而拿出来一套东西,有白瓷盘,有小铜镜,有水杯和白纸。
白瓷盘里装了水,张羡龄让德清公帮忙拿着白纸,自己则调整着镜子的角度。
德清公惊呼:“竟然是七彩的!”
白纸上的光线,可不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等多种颜色。
仁和公有点被吓着了,反复去看白瓷盘和铜镜,这两者都没有猫腻啊,莫非是变戏法?
张羡龄笑着将铜镜递给她:“别怕,这是很正常的,你曾经看过彩虹没有?原理是一样的,你试试。”
仁和公接过铜镜,很小心的调整着角度,鞋尖却朝着门的方向,好似一旦有妖怪出现她就会立刻尖叫一声跑出去似的。
她试了两回,都没成功,到第三回,白纸上才重出现了七彩色的光束。
验完了,张羡龄对三位公说:“世万物皆可格,也许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答案,那也没关系。就好比咱们兵武库里的鸟铳枪一样,从前也没人会造,但渐渐的,就知如何造了。”
“我们的格物课,上课的内容和先生都会变换的,今日是我,明日或许就是教你们天文的先生。星辰海,山川湖泊,但凡你们感兴趣的,都可以到楼去找书看。”
一堂格物课上完,德清公越发崇拜皇嫂,也对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下后,她回到邵贵妃宫里,放下书包就兴冲冲地去找皇兄。
“皇兄,我们乐志斋今日上了格物课!可好玩了,你们没有是不是?”
兴王又自己上,又要管束幼弟,早经累到极点,如今被这个妹妹叽叽喳喳吵了小半个时辰,更是头昏脑涨。
听来听去,倒听懂了一点,公们在乐志斋上,可比在文华殿上有趣得多。
乐志斋的这些课程里,感兴趣的,也是格物课。
第日,在文华殿上时,兴王向试讲官提了一个问题:“请问先生,格物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