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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喜嫁丧哭(7)(1 / 1)

房间里的电视机还在放着节目,嘈杂的声音从中传来,更加衬得房间内互不言语的两个人之间,气氛如此僵硬。

中年男人在招呼燕时到坐在沙发上,自己却坐立不安,下意识瞥向窗外的眼睛里,还带着努力想要掩藏的恐惧。

像是在害怕,房间外的某些东西。

在这一刻。

在中年男人想要获知几十年前好友的现状的时候,对他而言,四面皆是危险,仿佛窗外和门口都蹲守着择人而噬的孤魂野鬼,竟只有这小小的上了锁的房间是安全的。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将中年男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同时也在观察着房间内的摆设。

很典型的独居者房间,虽然整洁,但同时也没有太多的个人物品。看起来像是房间的主人并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只是单纯的维持生命这件事而已。

但与少得可怜的衣物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房间内无处不在的信奉摆件。

不仅桌子上供着一个小小的佛龛,里面摆着的,是失去了笑容显得面相狰狞的弥勒佛佛像。而且电视后面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巨大的马王爷画像。

这位被民间俗称为“马王爷”的,被道教尊为马灵官,位华光大帝,是道教护法四圣之一,善于用火来镇压邪崇。

燕时洵想起了之前在楼下时,透过窗户看到的后院那口井。

当时那年轻人说,是用来镇宅的,实际却是用来镇鬼。

井为水,而无水。

马灵官善火,水却克火。

一鬼一神,一水一火,相克相峙。

很显然,这中年男人是认为自己身边有鬼怪出没,并且极为恐惧那些鬼怪,才会在家里挂起一张马灵官的画像,想要借助马灵官的力量来保护自己。

而且,在佛教中弥勒佛是未来佛,因为身处西方极乐世界而笑口常开,常给人和善有趣的亲近感。然而现在燕时洵看到的,却是佛像失去了慈眉善目之感,不再极乐,变得狰狞怒目。

这佛像,看到了什么?

不仅如此,燕时洵的视线环顾房间内,除了正对着他的这两尊分属于佛道两教的神佛之外,还看到了很多装饰物。

像是挂在窗户旁边的八卦镜,交叉悬在门框上方的两柄桃木剑,放在床头上面的法镜,到处张贴着的黄色道符。

还有房间里零碎的如铜钱、木鱼、葫芦、朱砂等等,中年男人的这个房间简直不像是卧室,而像是佛道两教所有能够驱鬼物品的集大成之展示,看得燕时洵直皱眉。

这位早餐店老板当年的朋友,究竟在老板远逃他乡之后遭遇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怪异,轻视自己的生活畏惧鬼怪?

“杨光……”中年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说你认识杨光,是杨光的朋友吗?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还有杨花,她现在还好吗?”

燕时洵将目光从房间的摆件上收了回来,看向中年男人,平静道:“杨光现在一切都好,只是,杨花快死了。”

“咔嚓!”

杯子从中年男人手里脱手,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原本想要借由喝水掩饰自己的紧张焦虑的男人,此时惊惧的从椅子上几乎是直接弹跳了起来,全然不顾及洒了自己一身的水和脚边的玻璃碎片,直接扑向燕时洵而来。

“你说什么?”中年男人的声线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双手抖着想要握住燕时洵的肩膀,却被燕时洵微一偏身避了过去。

“杨花怎么能死呢,不可能的呀!她妹妹,她妹妹还在,不应该会让她死才对啊!”中年男人没有顾及到燕时洵的反应,而是急迫的想要求得一个答案,证明燕时洵刚刚所说是在骗他。

之前在小辈面前的谨慎和温和,此时都荡然无存。

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此时又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的恐惧之中,依旧是当年那个无力改变任何事情、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悲剧发生却阻止不了的毛头小子。

杨花的妹妹?

燕时洵因为男人提及到杨朵,而在心中滋生出奇怪的感觉。

根据杨光的叙述,杨朵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村民活埋而死,并且他也亲眼看到了化为怨鬼的杨朵,杨朵没有还活着的可能。

既然如此,那为何从这男人的口吻听来,倒像是杨朵还能发挥重要作用,保护她姐姐一样?这种笃定是从何而来的?

燕时洵暂时将疑惑放在了心里,看向焦急的男人:“你先冷静下来,这么大的声音,不怕让门外的人听到吗?”

这话正中男人的忌惮,他也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什么,神经质的赶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没有听到外面有声音后,他刚刚的紧张才放松了下来。

看到男人被安抚下来,勉强保持着理智,燕时洵这才再次开口道:“你不要着急,杨花还没有死。只是,她现在很危险。”

“而且,你刚刚提到了杨花的妹妹?恕我直言,她恐怕并不能保护杨花,造成杨花现在如此凶险情况的,就是杨朵。”

中年男人喃喃:“怎么可能……杨朵,杨朵是个好孩子啊。”

“恐怕再好的孩子死了几十年,也会变成和你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样子。”

燕时洵道:“我想先和你确认一下,你知道杨朵已经死了的事吗?为什么你刚刚会说杨朵会保护杨花?”

中年男人苦笑着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但,杨朵那个样子,哪里能称得上是死去。都说入土为安,入土为安,可……”

他叹了口气,声音哽咽了起来,又像是在忌讳着什么一样,没能继续说下去。

燕时洵注意到了中年男人的神情,他知道现在不能逼得太紧,男人还没有信任他,还有所保留,并且男人本身的精神状态现在也在崩溃危险的边缘,如果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他刚刚是故意透露出杨花的危急情况的。

因为中年男人刚一开口,不等他说,就在问了杨光之后又问杨花。像是相较于他从小玩到大知根知底的杨光,杨花也令他更为担忧和愧疚,以致于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杨花平安无事,才能安心的让谈话继续下去。

燕时洵想要从男人这里获取更多有关于几十年前的消息,并且知道村支书家里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后院修着镇鬼井、男人房间里放着这么多驱鬼摆件。

所以,他选择了从男人最为担心的事情上下手,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男人还防备着他的状况下,快速击碎了男人的心防屏障。使得男人在慌乱之下理智下降,可以向他透露更多消息。

而男人本身的反应也在告诉燕时洵——

杨朵身上,有问题。

甚至,在杨光带着杨花逃离了村子之后,除了杨光告诉燕时洵的那些事情之外,杨朵还发生了其他别的杨光所不知道的事情。

否则,男人不会提到“入土为安”。

燕时洵的思维转了一圈,道:“我和杨光是朋友,在杨花出事了之后,杨光就忙着照顾她走不开,所以他才委托我来村子里一趟,想要找到能够救杨花的方法。杨光找了个人给他看了,那位大师说,问题出在杨花的妹妹身上。解铃还须系铃人,必须回到当年的村子才能找到救杨花的方法。”

“但是,别说现在杨花身体虚得根本出不了门,杨光为了照顾她也没有时间回来。你作为杨光的朋友,应该也知道,像他们那种情况,回到村子里来就是个死,太危险了。”

燕时洵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表情平静得就好像是他所说的才是对的。

从男人对驱鬼物品的依赖中,燕时洵能够察觉到男人对能够驱鬼的大师的敬意和依赖。想要让男人按照他的想法说出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必须让男人有一个可以安心的支点,得以仰赖。

但这个支点不能是现在还没有被男人信任的他,而是第三方人物。

所以燕时洵并没有将事情如实相告,而是换了一个更能令男人信服的说法。

中年男人不疑有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更加信任:“解铃还须系铃人吗……”

燕时洵趁势追击,道:“他和杨花两个人在别的城市里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很好很幸福。你应该知道,如果杨花出了事,杨光也不会一个人独活。到那时,这两个好不容易逃离了村子的人双双死亡,本来的幸福就被毁了个干净。”

“那是你作为杨光杨花这对幸福夫妻的共同朋友,想要看到的结局吗?”

因为燕时洵的话,中年男人动摇得厉害。

终于,他咬了咬牙像是决定了什么。

“好吧,救杨花需要你在村子里找什么?我来帮你。”

中年男人像是回忆起了原来的事情,眼带怀念的长叹了一声:“当年是我和杨光的粗心大意,没想到叔伯们会狠心至此,才会让杨朵没能得救,这是我们欠杨花一家的,我还。”

“当年我就已经帮了杨光,也不差再帮一次了。大不了一死!反正我这么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想通了之后,看向燕时洵的眼神也不像是刚刚的戒备。

看到目的达成,燕时洵的唇角扯开一抹笑意。

“我对村子不熟悉,也不知道该找到什么才能帮到杨花。不过我听了大师说的话,他指了几个特征。要不你干脆和我说说当年发生的事情,这样我也好对应上大师说的特征,才好确定我们要怎么才能帮上杨花。”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不再遮掩的说起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中年男人当年是嘉村的孩子,名叫杨函。

他和杨光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两人的关系好到之前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学着广播里说的评书桃园三结义,一起拉着邻村的一个同龄小女孩,在田里对着现拢起来的一个小土包插上几根稻草当做神像和香炉,一起叩拜结义。

杨光拍着胸脯对他说,结了义之后他们就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以后要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所有的事情杨光都会接手过来,让他不要担心。

杨函看着干云天的杨光,一时被震住了,然后也一口答应了下来,说只要杨光有需要,就尽管找他,他舍了命也陪。

然后几个孩子相互看着彼此,笑成了一团,决定扔下农活去集市上玩一圈再回来,去“打天下”。

在集市上,那个同龄的女孩子被小摊贩的推车上红通通一片的挂饰吸引了,于是几个孩子决定,把带有各自名字的珠子挑出来,一起编在挂饰上,一人一个,当做是他们结义的信物。

杨函郑重的从女孩手里接过编好的红绳挂饰,许诺说只要挂饰在,信义就在,他们就会一直为彼此两肋插刀。

当年只当是少年胡言,却不想一语中的。

想象中的豪气天下没有到来,年轻的人就先遭遇了混乱。

杨光喜欢上了杨花,美滋滋的告诉杨函,他准备在盖完自己的新房子之后,就去杨花家里提亲。

杨函很高兴,他从来没见过杨光这么高兴的时候。而因为杨光,他也开始隐隐期待起了自己娶新娘子的场景,幻想着自己未来的新娘会是什么样的人。

杨花的妹妹扑进杨函怀里,小女孩咯咯笑着说哥哥也在想新娘子啦。

杨函被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手忙脚乱的给小女孩塞了块饴糖,让她不要乱说。

哥哥,你以后的新娘子,会是我吗?杨光哥哥娶姐姐,那你是不是就得娶我呀?

小女孩喊着糖,用好奇的目光看着杨函,说出的话都仿佛带着丝丝甜味,把杨函甜得晕了头,找不到方向。

然而,年轻人的美好畅想终究只是幻想,拗不过当家做主的老一辈。

尤其是在宗族习惯深入骨髓的村子里,族长和宗老才是决定一切的人。

“我们家里这么多年都生不出儿子,就两个赔钱货,我死了连个来给我上香的人都没有,各位长辈忍心看我凄惨至此吗?”

杨花的爸爸在又一次被表兄弟用他家没儿子的事挤兑之后,终于忍不住愤怒,直接向族长愤愤指责。

族长被杨花爸爸说动,在去祖坟上个香之后,回来说老祖宗告诉他,杨花家之所以没孩子传宗接代,是因为他们家有罪孽。杨花爸爸年轻的时候没有听从族里的决定娶妻子,而是叛逆的娶了现在的杨花妈妈,才会惹怒老祖宗,惹怒土地神。

想要生出男孩也很简单,必须要用杨花来祭祀土地,偿还杨花爸爸的罪孽,平息土地神的愤怒。这样一来,就能生出男孩了。

杨花爸爸很高兴的同意了,村里其他人也没有任何不同的意见。大家都很高兴,还有叔叔伯伯上门做客的时候恭喜杨花爸爸,说杨花嫁给土地神可是一件大好事啊,是杨花爸爸的福气。

唯一不高兴的,只有从自己的村子里听到了风声的杨光。

杨光找到杨函,想要问他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因为杨函的父亲是族里的宗老之一,虽然他自己不喜欢这个称呼,也总是让大家不要这么叫他,说现在已经开放了,要叫他村主任。

但不可否认的是,杨函的父亲是有资格进入宗族会议,提前知道很多消息的。

杨函也被杨光带来的消息惊呆了。

他偷听了父亲母亲的谈话和唉声叹气,听到父亲说可怜了挺好一个女孩,就这么要没了。而母亲则劝父亲,说他尽力劝过了辩争过了,不是他的错。

杨函觉得那一瞬间,晴天霹雳。

知道这件事竟然是真的之后,杨光显得很焦急,连夜翻山去了邻村,趁着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了之后,将杨花从家里带了出来。只来得及向她匆匆解释了几句,就连夜跑出了村子。

跑,不停的跑!

一刻都不敢停歇。

当第二天一大早,杨函被自己的大哥慌忙拽起来,说出事了之后,才知道昨夜杨光都做了什么。

“我以为,杨光会考虑到杨花的家人,知道村子里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不会做的那样激进。所以那时候年轻的我才会毫无保留的把我偷听来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杨光。”

杨函叹了口气,向燕时洵道:“可惜,我低估了杨光对杨花的执着,也低估了村里人的决心。”

“这么多年我每每睡不着,从噩梦中惊醒,都会想起那时的场景,并且深深的后悔我当年直接将事情告诉了杨光。我们都太年轻了,应该谨慎,再谨慎一点的。可惜,当年我们谁都不懂……”

杨函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要回到过去,改变当年的事情:“我时常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杨光不会知道这件事,也不会把杨花带走,那样的话,也许事情还有转机,杨朵也不会死。”

“我是罪人,是杀死杨朵的间接凶手。只是,杨朵已经死了,那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杨光和杨花,就不能再出事。要不然,我这么多年的坚持不就成了一个笑话,我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一场空。”

杨函缓缓弯下腰,双手抱住了脑袋,呢喃声渐渐低沉了下去,像是彻底陷入了往日的回忆和痛苦中。

燕时洵看着这样的杨函,冷静道:“杨花现在很虚弱,就是因为有鬼上了她的身。也许,你知道些什么?杨朵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杨函没有听到燕时洵的声音,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不断胡乱低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燕时洵皱了下眉,站起身向杨函走去,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掐起法决,想要用安神咒让杨函冷静些下来。

但是,当他从小沙发上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在他斜后方的窗户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燕时洵目光一凛,迅速扑向窗户向外看去。

然而窗户外面,只有沉沉夜幕,和四楼的高度所能看到的村子不远处的灯光,和被昏黄路灯模糊照亮的村路。

树枝随风呼呼摇摆,谁家晒在外面忘了收的被子也随之乱舞,在村路上投下张牙舞爪肆意拉长的倒影。

夜半无人的村路上,像是群鬼将出,沉夜潜行。

院落之外,皆是鬼影。

“叩叩叩。”

房门突然被敲响。

本全神贯注看向外面的燕时洵,也不由得被惊了一下,心跳猛然不规律的拔高,然后才缓缓回落。

燕时洵最后看了两眼窗外的景象,却还是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他这才转身,向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的杨函提示道:“有人来找你,你不开门看看?”

“二叔啊!”门外传来年轻而活力的声音,是之前燕时洵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

他记得,这个年轻人是叫杨土。

杨土还在敲着门:“二叔你应该还没睡吧?嘿嘿我还不知道你吗,你都不睡觉的,就别装睡了。下来帮个手呗,爷爷说让我们给那些客人铺被子,我们人不够啊。”

见杨函还是坐在椅子上,一直痛苦的抱头不断呢喃着胡言乱语,完全没有清醒过来的架势。而门外的敲门声越发的急促,甚至门把手都被拧动着,哗啦哗啦作响,外面的杨土越发急切,只是因为被反锁着的房门才没能推开。

在没有搞清楚村子里的情况之前,燕时洵不能随意让自己被怀疑。

但杨函现在这副样子,房间里又只有他和杨函两个人。如果杨土进来,必然会怀疑是他对杨函做了什么。

疏不间亲,不论是否是他做过什么,杨土对他的感官都会直线下降。而一旦戒备心起来,就很难再降下来,后续如果他需要向杨土询问什么,就很难了。

燕时洵立刻做出了决定,不能让杨土看到杨函现在这副模样。

他瞥了一眼还在絮絮低语的杨函,大步流星的走向房门。

“奇怪,二叔锁门干什么?难道睡了?不应该啊,这才几点,还不到二叔睡觉的时间啊,难道不在看电视吗……”

杨土正在门口对着反锁的房门疑惑的嘀咕着,就看到房门忽然被打开。

但是从里面出来的,却不是他二叔,而是刚刚见过的节目组的一个人。

“你来找你二叔吗?”

燕时洵微笑着,刻意柔和了自己的眉眼,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很好相处的模样:“他刚才说,你今晚在楼下乱说话的事让他很生气,他今天不想理你。”

燕时洵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在浅红的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又抬手指了指在他出来后就被他半掩在身后的房门,像是朋友间为对方考虑的亲昵作态一般,小声向杨土道:“你今天还是不要惹你二叔了,他好像很生你气,看起来像是想要揍你啊。他现在是在忍着,但你要再出现在他面前晃,可就不一定了。”

在村子里长大的杨土心思单纯开朗,哪见过燕时洵这样编起谎话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能控制得完美的人。

因为燕时洵的表情如此柔和亲近,说出的话也和杨函平时的行事风格很相像,增加了他的令人信服感。

于是杨土并没有怀疑什么,只是蔫蔫的垂下头,有些懊悔:“确实是我的错,我明知道杨光叔的事对二叔的打击,还口无遮拦的说出来,二叔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

见到杨土信了,燕时洵神态自然的顺手关上了房门,然后抬手搭在杨土肩膀上,很自然的半拖着杨土从房门前离开,没有被杨土怀疑。

燕时洵道:“你不是说要铺被子?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来就好,不用麻烦你们了。”

杨土愣愣的回道:“可是,爷爷说……”

“嘘。”燕时洵点了点自己的唇瓣,笑着道:“那就不告诉他,我和你一起干,瞒着他。”

杨土下意识点头,完全没有察觉哪里不对劲。

因为刚刚节目组众人分房间的时候,燕时洵一直在注意着杨函的脚步声,所以没有参与到分房间当中。

不过也刚好,既然要向杨函询问的话还没有问完,那就顺势在四楼的房间住下,这样也方便等没有人时他再来找杨函。

燕时洵心思转过,随手指了指杨函对面空置的房间,说自己就住在这里。

节目组众人还在一楼的客厅里吃饭做游戏,时不时爆发出来的大笑声从下面传了上来,让原本没有人而显得空荡荡的小楼,也变得热闹了许多。

并且,因为嘉宾中好几个都是常年从娱乐圈里混出来的人精,为人处世很是圆滑。当他们想捧着谁说话时,对方很难对他们产生恶感。所以村支书和妻子也都被嘉宾们逗得哈哈大笑,一时间拉近了关系。

而年轻的小辈们,则被开心又热情的村支书赶了上来,让他们来干活。

燕时洵混在几个年轻人当中,边听着他们的聊天,从他们彼此之间的对话中捋清一些村子里的情况,并偶尔说上几句,引导着他们往自己想要知道的话题上靠。

几个年轻人没有察觉燕时洵的目的,很顺利的就聊到了村子里的情况。

就像节目组众人方才从村子里走过时所看到的,因为靠着公路,领头的村支书又接受了新思想,学习了组织发的书,所以思维很活,带着嘉村的村民们积极和外面的人接触。

尤其是那些从公路上运货路过的,村支书都热情的领着他们介绍自己村里的农产品,因为价格低而且品质不错,所以有一些商人很愉快的就和村子里达成了合作,让村子里的农作物都顺利的被卖掉。又因为没有农贸站从中赚取差价,所以村里人获得的钱,也比其他村子多很多。

所以嘉村顺利发展了起来,又组织了村里的人一起学着商人们,直接将村里的东西拉到外面卖。一来二往之间,村里很多中年人和年轻人都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并且接触到了原本所不知道新思想。

慢慢的,本来就地处杨氏宗族最边缘地带的嘉村,就越发脱离了原本宗族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模式,有了自己的想法。

嘉村的人们开始觉得,是时候换一种活法了。不是听从所谓的祖宗托梦和族长宗老的话,不完全去遵循族规,而是应该遵守外面城里的法规。

守着公路,让思维活动起来,这样嘉村才会过上好日子。

并且,对于其他还保持着传统宗族思想的几个村子,每逢大节日和祭祖,嘉村的人和其他村的人碰头的时候,都会提几句外面世界的流行,劝他们也向大山和宗族外面的世界学习,不要一直守着几百年的族规过日子,明明活着却腐朽得像一具死尸。

只是,那些村子大多数都对嘉村人的这种想法嗤之以鼻,觉得他们真是傻了,看来是祖宗不庇佑。

时间长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嘉村人们也就不再提起这些事。只是在祭祖或是大节日的时候,越发的不想去见到那些村的人。

“你是从外面来的,你都没听到他们说的那话。我爸都受不了,更别提你们了。恶心得像个老僵尸,呕死了。要不是祠堂和家谱都在一起,谁愿意去见他们啊。”

其中一个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有些愤怒又不屑的对燕时洵道:“反正我家都有十多年没有回去了,我们这种小虾米,没有人在乎也就无所谓咯。他们嫌弃我们烦,我们还嫌弃他们说话恶心呢,像是从上上个时代活下来的老僵尸。”

“你别这么说,那怎么也算是宗老嘛。”

旁边的同伴一边抖着被子,一边笑嘻嘻的拿手肘顶了顶那年轻人:“不过我家也不去,我妈说了,眼不见心不烦。我妹妹当年才十岁,每次去那些人都张罗说要把我妹妹嫁人,还让我妈善良点,把妹妹嫁给隔壁村的孤老头。给我妈气得哟,反正从那之后我们家就没回去过了。哈哈,春节在家吃饭打牌不开心吗,回去找不自在?”

“不过杨土不行吧。”

其中一个年轻人说着。

然后几个年轻人,就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正吭哧吭哧打扫灰尘的杨土。

“长子长孙,不回去不行啊,每年都得被爷爷揪着去参加祭祖,太可怜了。”

一个年轻人啧啧道:“然后因为杨土到现在都不愿意结婚,被骂得可厉害了,有一年我都看到他被说哭了。”

“嗐,也无所谓吧,反正回了咱们村就是爷爷管事了,村支书不比族长厉害?没听说过族规比法大的。”

另一人耸耸肩:“况且,这不是咱们家的优良传统吗?二叔不结婚,杨土也不结婚。反正他们爸都对这事没意见,其他人算个蛋!”

被提到名字并且莫名被好一顿怜悯的杨土,茫然的回头看过来,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顿时笑骂道:“你们这群八卦精。”

“我确实是不结婚啦,谁爱结谁结,反正我是不打算去祸害别人家的好闺女。”杨土耸了耸肩:“害人害己的事,咱可不干。”

几个年轻人对宗族旗帜鲜明的反感态度,让燕时洵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嘉村,倒确实是思想开放。

不过,不仅是杨函,就连杨土都对婚姻深恶痛绝,可见当年杨光和杨花一家所遭遇的事情,对两人影响之大,甚至到了后辈身上。

这样看来,杨花一家当年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小,并且很可能远远比杨光所知还要骇人。

燕时洵的目光落在了杨土身上。

当年杨花一家的事对杨函的影响,比他预料的还要大。如果杨函情绪崩溃,今晚没办法问出当年发生的事情,倒是可以考虑从杨土这里问问。

毕竟以杨土的反应和这对亲叔侄和睦的关系来看,杨函必然把当年的事情大部分告诉了杨土。

因为燕时洵沉思了许久,他的目光引起了杨土的注意。

杨土转过头茫然的看向燕时洵,不知道燕时洵为什么要看着他。

但因为刚刚同伴提到杨函,杨土忽然意识到……

“你刚刚怎么去了二叔房间?”

杨土惊讶的道:“二叔竟然会让陌生人进自己房间,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你之前和我二叔认识吗?”

听到这话,几个年轻人刚刚轻松的谈笑声都戛然而止,齐齐用惊奇的目光向燕时洵看来。

“二叔不是最讨厌别人进他房间吗?怎么会?”

“夏天二叔都不开门开窗的,对着后院的那扇窗户连窗缝都灌了胶封死的,怎么会见陌生人?”

“我都没进过二叔的房间,小时候进去就被二叔打出来了。二叔那个恐怖的表情,直接把小时候的我吓尿裤子了。”

“杨函人很好,我上楼遇到他就聊了几句。”

燕时洵淡定道:“可能因为我之前读过几本道教的经书吧,杨函兄弟就邀请我一起多交流交流。不过也没有太长时间,也就几分钟吧,杨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准备下楼。”

杨土眨了眨眼,觉得按照二叔那个性格,要是真有人读过书,还是道教的东西,确实可能会比较喜欢。毕竟二叔平时就喜欢搜集这些东西,他们每次去集市,二叔都让他们带些道教的东西回来,有人出村子也会被二叔拜托。

虽然和杨函今天才认识,了解不深。但燕时洵还是从杨函的房间布局和几个年轻人的谈话中,大致猜出了杨函的性格,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于是,几个年轻人虽然有些纳闷,但都接受了这个说法。

“行,这层的被子铺完了。我们上楼吧。”杨土笑嘻嘻的向燕时洵说:“你一定记得不要告诉爷爷,不然我要被揍了。”

燕时洵微笑:“放心。”

我怎么会打草惊蛇。

……

而在被笑闹声充斥着的小楼之外,夜幕下的村子,安静到可怕。

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像是木棍杵在水泥地面上时发出的声音。

但更像是,人骨头敲击时发出的空空闷响。

所有没有被灯光照料的地方,都有声音间杂交错地响起。从长满农作物的田野,从小院的后面,从房屋的墙角下。

没有人的村路上,昏黄的灯光空荡荡的照着。

只偶尔,有一截惨白的趾骨踩进光影边缘,又很快缩了回来。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吃饱喝足后,白霜心满意足的起身,在笑着向其他嘉宾打了招呼后,就想要先上楼整理下行李。

毕竟节目组里女孩子少,就她和几个工作人员,洗澡还是错开来比较好。

正和村支书聊得正开心的综艺咖挥了挥手,然后继续扭过头,全神贯注的听村支书讲原来山里的故事。

只是,白霜在站起来的那一晃神中,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什么东西。

于是,她下意识的又转过头向窗外看去。

但小楼里充足的光线,让她眯起眼看了好半天也看不清外面的东西。只好当是自己被白炽灯晃了眼睛,才会在乍然看向黑暗地方的时候眼仁中残留着之前的成像,出现了幻觉。

毕竟她模糊的感觉着,自己刚刚看到的那个东西,好像是一个细长的白色。

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也和旁边的白惨惨冷调的灯管差不多?

白霜只是纳闷了几秒,随即就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没有往心里去。

安静的后院内,那口被厚重石板盖住的井,没有被小楼里透出的光线照到。

一抹血红色,忽然落在全然被黑暗笼罩的井口之上。

血红的眼睛睁开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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