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去年入了冬,阮家老祖宗大病了一场,好不容易抢救过来后就变得不爱动了。往年冬天只要是晴天,就雷打不动地要出去晒晒太阳,但如今却越来越不想见日头了。驻扎在阮家的保健医生已经私下里给阮家的几位顶梁柱说了实话:照这种速度下去,老人还熬不熬得这个冬天还是一个未知数。
李云道走进被改造成病房的房间时便忍不住微微皱眉,生命体征监测仪、输氧装置,急救台一应俱全,这哪里像是一个房间?比重症监护室还要更离谱。等看到躺在病榻上无精打采的老人时,李云道吓了一跳——面色腊黄、眼窝深陷的老人哪里还像自己跟疯妞儿结婚时见到的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
“老祖母,我来看您了!”李云道蹲在老人的床榻旁,轻声地呼唤道。
一旁的保健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李市长,老人家经常大白天睡觉,晚上反倒是精神挺好。这会儿估计应该是睡着了。不过现在老人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干脆谁也不认得了。”
李云道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人,微微叹气,对那保健医生道:“辛苦您了,日夜为了老祖宗操劳!”
保健医生受宠若惊,连忙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跟老人家单独待一会儿吗?”李云道问道。
“哦?好的,就是如果老人家睡着了,尽量别把她吵醒,睡觉也是修复身体的一个过程。”医生嘱咐了两句,这才安心离开。
等听到关门的声音,李云道这才松了口气,笑着对病床上的老祖宗道:“奶奶,医生出去了,不用装睡了。”
病床上的老人仍旧呼吸均匀,没有任何反应,体征监测仪上的数值连一丁点的变化都没有。
李云道愣了一会儿,又轻声道:“奶奶,这些迂腐的家伙不懂您,我可是理解您的,您可千万别把我也划进跟这帮蠢货在一起的行列里头去。”
果然,监测仪上的心跳数值略微升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睛。老人冲李云道眨了眨眼,李云道会意,立刻上前帮她取掉氧气罩。
“一个一个地都把我当成了老废物了!”老人看着天花板,喃喃地发出一声叹息。
“奶奶,您哪能是废物啊?你要是现在打个喷嚏,这华夏的金融圈还也还得抖三抖嘛!只是您老人家爱惜好不容易才健康起来的市场,也疼惜那些为了工作没日没夜加班的徒子徒孙,否则他们哪有舒服日子可以过?”
李云道的一记马屁拍得老人喜笑颜开,终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但转瞬老人家的目光又严肃了起来:“你也是个不肖的!”
李大刁民一脸委屈:“奶奶,我可是每天都惦记着您呢!”
老人哼了哼道:“我那个乖从孙女,生下来我就见过一面。你也真是的,就狠心把凤驹和点点两个孩子扔到美国去了,你就不怕两个孩子长大了连中国话都不会说?”
李云道连忙认错道:“奶奶,您说得对。是该让凤驹和点点从小接受咱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熏陶,等过了这段日子,我把让疯妞儿把俩儿孩子送回国。”
老人见他乖乖认错,这才面色缓和,问道:“凤驹那孩子还是不肯开口说话吗?”
李云道点头,无奈道:“既然名字是大师傅赐的,这闭口禅料定了也是逃不掉的,不过倒也不用急于一时,风驹很聪慧,不说话也不会妨碍成长。”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你大师傅噶玛拔希是真正的圣僧,这闭口禅既然是他给的,那倒也是修得的,至少一个修了一辈子盖世功德的大喇嘛,还不至于要在一个孩子讨报应,修就修吧,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李云道笑着道:“奶奶,你就放心吧,两个小兔崽子在美国喝牛奶吃牛肉,长得可壮实了。倒是您,让人担心啊!”
老人家很孩子气地哼一声道:“他们不是觉得我病入膏肓了吗?我就得拿出点样子来给他们看看。”
李云道苦笑道:“奶奶,您又这是何苦呢?”
老人家哼哼道:“不苦,反正我是一点都不苦!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就不给人家再添麻烦了!”
李云道连忙道:“有谁觉得您麻烦?这家里谁不把您当老祖宗一样供着呀?谁要是敢对您不敬,您告诉我,我立刻去修理修理这家伙,一家人,皮肉之苦可以免了,但是孝经起码要罚抄上一百遍。”
老人家又哼哼道:“你敢吗?你敢让你丈母娘罚抄孝经一百遍?”
李云道顿时苦着脸道:“算了,这孝经还是我自个儿来抄吧。”给李云道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让自己那位丈母娘罚抄啊。看来这婆媳关系的官司,自己是掺和不得了。
老人家被他的表情逗乐了,笑了起来:“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这份心意奶奶心领了。说吧,今儿跑到家里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吧?”
李云道连忙对天发誓:“奶奶,我真是专程来看您的。”说着,又嘿嘿傻笑道,“在看您之余,还有些专业的事情想跟您请教。”
老人家笑骂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快说吧,等待会儿他们都回来了,我又得睡觉了。”
李云道将江州发生的事情大体上跟老人家描述了一遍,最后说到自贸区的问题,却被老人家打断道:“他们想在鲁南和江北划出一块地方做自贸区?”
李云道点头道:“是的,如果只是江北或者鲁南,单独一处港口的吞吐量还不足沪城的十分之一,显然是不够的。我估计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才会有人提出鲁南和江州的自贸区统筹进行考虑。”
老人家点了点头道:“统筹考虑自然是有利有弊的。只是仅有鲁南和江北,显然还是不够的。”
李云道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老祖母,您的意思是……皖南?”老人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量是够了,但并不能趋利避害。”
李云道愣住了,他知道老人家的担心正是自己所担心的问题:“奶奶,您是不是也担心,就算成立了自贸区,到时候劲儿不往一处使,到时候也会有问题?”
老人家笑了笑道:“这其实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其实成立自贸区的意义不单单是方便进出口,更深层次的是从自贸区衍生出金融互惠。”
李云道点点头:“奶奶,您的意思是,让我把工作做在前面?”
老人家道:“你去江北,疯妞儿难道没让人去帮帮你?”
李云道立刻恍悟:原来阮钰也很早就猜到江州可能名列第三批自贸区的名单,这才派出宁若妙这样一员朝中大将来江州协助自己。想到这里,心中涌起无尽的温暖,他笑着对老人家道:“看来金融上的事情,疯妞儿还是早就有判断的。”
老人叹了口气道:“我阮家看上去子嗣众多,但真正能继承衣钵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只有阮钰这个丫头了。傻小子,能娶到这样的老婆,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份啊!一口气能把蔡家的丫头和我家的疯妞儿都娶进门,你这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修了多少功德才能结的果啊!”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老人不慌不忙地戴上氧气面罩,又缓缓微上了眼睛。
李云道看得哭笑不得,这执拗的老祖宗在耍孩子脾气啊!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贵妇,戴着金丝框眼镜,扎着丝巾,看上去非常知性。推开门看到李云道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笑了起来:“云道来看老祖宗啊?”
李云道笑着点头:“是啊,婶婶,听说老祖宗病了,我不放心,好不容易回趟京城,这不得来尽尽孝心嘛!”
贵妇叫丁芸,是闻名全国女性经济学家之一,也就是阮小六的亲生母生。
丁芸看了看病榻上的老人家,又看看李云道,微笑道:“年轻人有孝心,这是好事。那您先跟老祖母说说话,我待会儿晚上再过来。”
李云道哪里肯错过这个跟丁芸能直接交流的机会,连忙道:“婶婶,正好今天碰到您,我碰到一点专业上的事情,想向您请教。”
丁芸诧异地看着李云道,问道:“你不是公安局长吗?”
李云道笑道点头道:“对,现在还是,不过又多一个块面的分管工作。您也知道,现在地方上也都是以经济指标为核心,想进步那就得多学本事。”
丁芸笑着点了点头道:“行啊,既然你有问题,那就来我书房聊吧!”
临走前,李云道在老人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奶奶,我抽空再来看您。”
在跟着丁芸走向书房的一路上,李云道只字未提自贸区的事情,只是向丁芸不断介绍江州的基本情况和碰到的一些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上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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