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茉挪开眼睛,刻意忽视掉他锁骨上的那一团红色。
“……不看。”
他手指轻轻一勾,指腹上蹭到点儿什么,是被唾液化开的浅浅血迹。
他将手指挪到她面前:“流血了。”
“男人流点血不是……很正常,”她目光闪烁,嘟嘟囔囔,又转换了话题,“再不吃要冷了。”
她好像听到他笑了声,如同知道她的惯用伎俩,但还是没有拆穿,拉开椅子坐下。
他们相邻坐着,在清晨的微光中吃着早餐,像极了从前任何一个平凡的早上,她耷着眼皮,睡不太醒的模样,磨磨蹭蹭地,等陈赐提起她的书包。
宋嘉茉将包子掰开,挑走里面的姜丝,说:“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吃他们家的小笼包,不知道有人会给这么多姜,但皮又确实很好吃,所以每次……”
说着说着她抬起头,撞进陈赐的眼睛里。
这一瞬,宋嘉茉恍然惊觉,他们好像还没熟悉到,能够闲聊的程度。
她讪讪收口。
陈赐:“说吧。”
她小声:“那会显得我废话很多。”
他说,“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宋嘉茉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从包子说到附近的学校,说到周六时旁边学校的早操,又说大学、说社团,说起自己在白鲸遇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竞争,资源的冲撞,离开他以后,似乎哪里都像个小型的名利场……
她想,应该是太久没有人陪她说话了。
反正他都说她话多了,那她不多说点儿,岂不是亏了。
八宝粥冒出袅袅白雾,她搅了两下,又斟酌道:“你——”
“我昨晚回来的。”
几乎是同时开口。
她“噢”了声,没再说话,又听到陈赐问:“想说什么?”
“就想问这个来着。”
时间在他们身上投放了一些陌生的气息,可是又留下了原始的、本能的默契。
她心尖微微发痒。
吃完之后,宋嘉茉辗转到衣柜前,挑出一套衣服,在身前比了比。
她问:“穿这套好吗?”
陈赐抬眼。
白色衬衣,呢子外套,配一条格子裙。
他说:“你穿羽绒服吧。”
她表情复杂,像是嫌他夸张:“这才几月就穿羽绒服啊?谁实习第一天套个面包服上班,很肿的诶。”
“今天实习?”
“嗯啊,”她说,“去报个道,得好好表现,现在几乎没有实习生能转正了,电视台待遇太好,职位都饱和了。”
陈赐:“实习第一天,打扮这么好看?”
她惊诧:“这还好看?这又不是约会打扮。”
“那你约会是什么打扮?”
……
客厅忽然陷入短暂沉默,她撇开眼睛。
他们像是各怀鬼胎,又像是互相坦荡,介于恋人和兄妹之间的微妙,像是羽毛在搔。
她没想到再遇见会是这样,她也被这种推拉感袭击得无所适从。
他们出门时,宋嘉茉正好接到一通电话。
来电人是彭开宇,看名字就能知道性别。
陈赐:“男朋友?”
“不、不是,”她说,“大学社团的社长。”
她没接,按了挂断,手机自动回复一条讯息,说稍后再联系他。
“怎么不接,”陈赐说,“万一找你有事。”
“应该没什么事,我都毕业了,”宋嘉茉抬起头,问,“你要去哪儿?”
陈赐扬首,示意远处的医院。
她愣了下,忽而笑开。
“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上次听到我朋友说,医院要来一个很帅的医生,好像大家都很激动来着,”她说,“没想到说的是你。”
陈赐:“你就知道是我了?”
她顿了下,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把审美表达得太直白了。
“那也有可能不是你吧,”她找补,“你要是看到帅的,可以打电话联系我去看。”
“……”
接下来的一路,都走得有些沉默,她的心思弯弯绕绕,沿着无数角度四下流淌。
在医院门口分别,陈赐垂了垂眼。
“有不舒服的话,来医院找我。”
好像很符合兄妹关系。
她点点头。
她觉得自己也不能输吧,但是想了半天,好像没什么能提供给他的。
于是她又把手放进口袋里,搜寻了几下,摸出一把备用钥匙。
递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她想收回,但是又显得僵硬。
于是只能顺着原定轨迹,把钥匙放在他手里。
一般,妹妹也都会给紧急联系人备用钥匙的吧。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套用他的句式:“没地方住的话,可以来我家。”
说完又觉得不对:“我的意思是——”
陈赐:“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
她往后退了两步,点点头,没再说话。
“那我走了。”
她转身走过几步,又回头,看见陈赐还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地,突然开口说——
“我没男朋友。”
说完又觉得欲盖弥彰,她揉了揉耳垂,补充道:
“如果你要给我介绍,也可以。”
“……”
离开医院,前往电视台的路上,宋嘉茉一直都在暗骂自己。
最后一句话补的什么东西啊……
还不如不说呢……
不过这样也好,断了自己的念头,省得她再想些乱七八糟的。
走到电视台门口,她仰起头,目光沿着高楼一路往上,停在最高点。
北城电视台。
她的梦想之一,从初中开始,就最想来的地方。
哪怕只是实习呢,有实习机会就很珍贵了,她想,只要有机会,就代表有转正入职的希望。
她轻咳一声,给带她的康老师发了条微信。
电视台对外已经不招人了,这次的实习机会来之不易,是她联系了孔映总监才拿到的。
当时在学校拿到了总监的名片,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找,校考时试着联系了一下,竟然很顺利地联系上,并且孔映也没有忘记她。
“你很适合播音。”那时的孔映是这么说的。
后来报考肃大,也是孔映给她推荐了合适的老师,让她的备考事半功倍。
这次孔映找了康老师带她,也是电视台的主持人。
宋嘉茉在大厅等待,很快,走出来一个五官温柔的女人。
“小宋?”
“是的是的,”小姑娘不迭道,“您是康康老师吧?”
“是的,”康康看着她,又笑,“你比简历里还要漂亮一些。”
她眨眨眼,“可能是灯光好。”
实习的第一天没有太多的事,基本都是些杂活儿,她在五楼的广播部打转,没有看到温璐。
晚一些再问吧,她想。
康康老师道:“我等会要去录几条新闻,你跟我一起去就好,看看是怎么个情况,等你熟悉了,我再带你录。”
她有些期待,忙点头说好。
录音室就在拐角处,小而安静,门轻轻一关,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康老师的声线温柔,随着不同的新闻切换语气,她看着电脑上闪动的画面,有种很奇妙的感觉。
实习的适应期似乎总是很忙碌,时间一晃而过,就过去了一周。
这是个普通的周末,和她从前的周末一模一样,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有点孤单。
可能是因为没开广播了吧,她猜,总不能是因为陈赐回来了。
她打开电视,正想着看点什么,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幽怨的声音。
很快,恐怖的铃声消失,换成了尖叫声。
宋嘉茉拿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邻居的鬼片,为什么放得这么大声啊……】
配图是兔子捂住耳朵的表情包。
等了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之什么都没等到,敲门声没响,隔壁的尖叫声也没停。
她又暗自吐槽自己的不对劲,回到房间,塞起了耳塞,倒头睡觉。
宋嘉茉浑然不知,就在她躺下后不久,某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陈赐敲了两下门,没听到动静,又垂眼唤了声:“宋嘉茉?”
仍旧没有回答。
他担心有事,蹙了蹙眉,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正要开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陈赐转头。
那男生看到他,也有些惊讶,犹豫地走到他面前:“你是——?”
有两个叠字在嘴边呼之欲出,但最终,陈赐道:“你有什么事?”
十分钟后,两个人对坐在咖啡厅里。
“我是彭开宇,她大学一起共事的社长。”
对面的人自我介绍道:“今天是过来给她送社团记录册的,看你有钥匙,应该是家里人吧?……或者男朋友?”
陈赐没回答,道:“现在是晚上九点,你来送记录册?”
“呃,我看她发朋友圈,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
彭开宇挠了挠头:“好像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毕竟我们部门的小伙伴都知道我喜欢她。”
“但她早就拒绝我了,也一直很避嫌。”
似乎是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陈赐嗯了声,懒懒靠进沙发里。
这一角安静了会儿,彭开宇忽然说:“可我一直觉得,她在等人。”
陈赐的手指蓦然一顿。
彭开宇:“否则我真的想不通,大学这么多年,追她的也有一些很优秀的,为什么她连试都不愿意试一下?都没有接触就全部拒绝了。”
“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她也会说,但是那种标准……你知道吧,感觉她是在形容某个人,不是在衡量什么。”
陈赐垂着眼,喉结轻微滚动。
他问:“她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嗯……”彭开宇想了想,“内双,高鼻梁,身高186,腰线比例三七分,腿长,对她好。”
彭开宇说:“可是她的对她好,好像要求很高。”
就像是遇见过一个什么人,然后用他当做准绳,于是后来遇到的那些,都不及他半分。
彭开宇:“怎么样才能达到她要求的对她好?怎么才算呢?”
但这一次,陈赐久久没有说话。
他以为她早就放下了。
他以为她当时说出那样的话,只是觉得太累了,想要结束这段关系,于是他点头同意。
但是为什么,她没有再找过别人?
彭开宇见他沉默,又开口问道:“还有一个问题。”
“我看她微信名叫热可可什么的,她不喜欢喝热可可吗?”
“冬天会喝。”陈赐哑声说,“夏天嫌腻。”
“可是冬天社团聚餐发的热可可,她一杯都没有喝过。”
头顶音乐在这一瞬停拍,陈赐抬起眼来。
他突然记起——
他走那天,留在桌上的,是一杯热可可。
半晌,他启唇,目光落在桌上某处:“这个记录册,我能看看么?”
“当然可以。”彭开宇将东西推过来,说,“毕业照我也放进去了。”
陈赐垂眼,一张一张地仔细翻看,像是想努力地,填上这五年的空白。
属于她的照片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合照或偷拍,偷拍的角度也大同小异,基本都是拍到她在发呆。
她以前没有这么爱发呆的。
彭开宇又说:“你看这张,虽然是笑着的,但是我总感觉缺了点什么。跟她一起共事这四年……说不上来,我感觉她应该很开朗,但是有一部分自己始终被封住了,好像很少……真正地开心过。”
“她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似乎是这几年积攒了太多疑问,无人诉说,彭开宇才会讲了一句又一句。
陈赐打开钱包,抽出那张拍立得。
那是他陪她过的最后一次生日,彼时的他们并不知道往后会经历何种变故,又或者几年的分离,画面里的小姑娘端着块小蛋糕,看着镜头笑得明朗。
彭开宇看了会儿,像是好奇已久的一个心结,终于被打开。
最后,陈赐听见他说——
“怪不得,我总觉得,她应该是这样笑的。”
彭开宇走后,陈赐在原地坐了很久。
他拿出手机,将记录册上她的照片拍了下来,又顿了顿,这才点开微博。
她的微博他已经看过很多遍,无数个失眠或不想睡的夜里,他只能靠这些软件捕捉她的讯息。
她的微博发得并不勤,最近一条还是和毕业有关的,他点进去看了许久,又退出。
在主页微博的间隙里,突然挤进个弹框,是“可能感兴趣的人”。
他正要点关闭,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头像,拍的是块蛋糕,上面被人画着鬼脸,ID名看着像乱码。
略作思索,他想起什么,翻开手机相册比对。
果不其然,在某个社团做蛋糕的记录照里,小姑娘涂的就是这块蛋糕,模样分毫不差。
……小号?
如果不是知道大数据的无孔不入,他几乎要怀疑这是天意。
思索间,不知怎么就点了个关注,主页再一刷新,弹出几条新关注人的微博。
许是因为她小号发得也不怎么勤快,显示出的最近几条,时间线也略显混乱。
但日期都是在今年。
第一条发在今年六月,是她毕业的日子。
【爱你好难,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爱你了,可我偏不。】
第二条是个转发,原博已经被删掉了,看起来是影评或者书评一类,只留下她的转发。
【不对,】也不知道是在反驳什么,她回得尤为认真,【世界上的爱情无外乎三种,可以的,不可以的,和明知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的。】
看到这里,他的目光已是一滞。
最后一条,发在今年的五月二十号。
是他的生日。
她的内容也很简单,卡点在凌晨的5:20,像是在万籁俱寂的时分,偷偷地爱一个不可能的人。
【生日快乐。】
配图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看样子应该是很早很早之前,或许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她竟然喜欢他。
图片里,小姑娘伸出手心,和他的影子在黑暗中牵着手。
他喉咙干涩,点进她的主页,看到背景是张图片。
真爱无坦途。
——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
陈赐将她的主页存下,以免自己弄混。
而后没再多看,退出微博,朝她住的的方向走去。
刚走到门口,只听到锁响了一声,有人推开门,走了出来。
宋嘉茉看到他,愣了下:“你……”
陈赐:“怎么出来了?”
她抿抿唇,说:“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去哪?”
她本来只想在附近转转,但看着夜色下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开口说:“去肃大看看吧。”
肃大周末关得晚,他们踩点在最后一批进去,顺利走进校门。
雕像的灯光熄了,影子处的捧花也消失无踪。
她知道,此刻他们一定在想一件共同的事情。
宋嘉茉晃晃脑袋,心想自己也是毕业生,于是很有主人气势地介绍起来:“你看那栋楼,就是我们的播音楼,背面是美术院……”
“这个,一教,贩卖机是坏的,投一个币,出来三瓶水,被发现的那天他们都笑疯了,围在这里拍视频,还被老师骂了。”
宋嘉茉笑了一下:“再往前是我们的宿舍,宿舍楼底下有只奶牛猫,只亲近女生,不亲男生,要不去看看?”
沿途路过一家便利店,说了太多话,宋嘉茉感觉有点渴了。
她舔了下嘴唇,听到陈赐问:“买杯水?”
她说:“但是这家店晚上没什么热饮了,只做一种。”
视线所及的玻璃柜中,摆着几杯整齐的热可可。
像是想到什么,她突兀地开口:“不用了,我不喝。”
陈赐:“为什么不喝?”
她说,“不渴了。”
但陈赐最后还是买了,她抿着唇,不太愿意接。
“拿着。”他低声说。
她赌气似的偏过头,双拳紧紧握着,像是害怕一旦接过,又要被迫接受什么事实——
但陈赐伸出手,将她握成拳的掌心摊开,将温热的纸杯放进她手中,再一点点合拢。
“不会走了。”他说。
她愣了下。
今晚的夜色说不出的温柔,被冻到僵硬的手指,也开始一点点回温。
他说,“喝吧。”
已经五年多没碰,其实都快忘记了是什么味道。
宋嘉茉揭开盖子,雾气升腾,蒙住眼睫,她抿了口,又眨眨眼睛。
雾气消散,面前这人还在。
他眼帘轻垂,五官被月光分出明暗,立体得仿佛触手可及。
像是什么魔法或者咒语,她知道自己这一刻看起来有点像个傻子,但总之,某块阴影终于慢慢被人擦去,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陈赐:“什么味道?”
她笑了下,然后说。
“秘密。”
……
快走到宿舍楼时,宋嘉茉回头:“我们这边还有个景点——”
她本来想说新修的灯会转圈,结果一转眼,每个寝室楼下的树丛里,都有情侣在拥吻。
动静很大,排列明确,隔一棵树就有一对,像是达成了怎样的默契。
她突然忘记了这件事情,一时有些尴尬。
“他们今天……还挺……激烈的,”她说着说着,有些费解的模样,“以前没这么大动静啊……”
“别、别看了,赶紧走吧,非礼勿视。”
她被吓得不轻,生怕陈赐觉得她是特意带他来看这个,一时连讲解都忘了,向后一捞,拽着他的手腕,加速往前走。
终于,最后一对情侣的间隔后,树边没人了。
她松了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拉着他,手指动了下。
可这时候松开,好像更奇怪。
正在她思考,怎么结束会比较自然的时候——
陈赐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往前的动作猛地一定,又重新被拉了回来,肩膀撞到树上。
一树之隔,隔壁的情侣还在调情。
她脸颊滚烫,正想让他有什么事儿等会再说,突然听到陈赐叫她的名字。
“宋嘉茉。”
面前有暗影覆下,他的鼻尖一指之隔。
宋嘉茉听到他问:“还想当兄妹吗?”
她怔怔抬起脸来,心跳的天平被轰然打翻。
他说:“如果不想,我要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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