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紫昊上齐齐陵的战事,大元同样不甚轻松。
那位见首不见尾的紫衣男子,从来都未曾算错过,大元经连年苦战,无论兵马粮草还是后继之力,皆比不得紫昊或是上齐,有如此境地,本来就是出于正帐王庭同胥孟府堪称不死不休的连天内乱,眼下虽是久在渌州壁垒死耗,可胥孟府又怎会容下王庭凭更为广袤的地盘休养生息,直至将兵马粮草辎重一并集齐。而后给予其重创,孰优孰劣,自是心知肚明。
近乎是双方逼近数十万兵马,终日死耗在渌州壁垒两侧,即使是那位书生向来精通兵法,然眼下形式转换,近是整座渌州壁垒,都在温瑜统领之下,高筑城头,加深城墙,即使是黄覆巢屡次三番出招,云梯石车尽数出阵,仍旧凿穿不得此方城墙,反而是接连吃瘪三五度,隐而未出,不过渌州壁垒处对峙的两军,皆知只是时局未至,总会有那么一场决断正帐王庭同胥孟府死生的战事。
疫病横行时节,有千位白楼州的郎中医者,将性命尽数留到渌州壁垒以西,才是生生将这场足能够席卷大元半壁江山的大疫压下。
三千白衣出白楼,而归乡者竟不过半,正是因此,书生这招相当阴毒,足能坑害奇多无辜之人的毒计,终是在最是寻常的郎中医者肩扛力挑之下土崩瓦解。
但即使是缓解去此事,渌州壁垒照旧是两军对峙,生生拖延至此时,两方皆是被这等堪称数目奇重的军粮所拖累,更何况如今战事未息,既不曾敢有半点懈怠,亦是不肯将渌州壁垒处的兵马调集往别地,毕竟到如此时辰,凡有平日里看似最小的举动,往往皆可左右战事。一方既是无甚动静,只顾增兵,敌手则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大元天下风起云涌,且等雷雨忽来。
但如此时辰之下,本应当是长驱直入,沿途并不会受半点阻拦的大元边关,妖潮却是被死死拦阻到边关之外,一处最是瞧来狭小的村落之外,从来仅是对流火生出些许畏惧的妖潮,却是在此村落前很是有几分踟蹰不前,除却终日有小股妖物前去试探,就再未曾有甚过大动作,而村落之外,已是沉积有无数妖物惨损尸首。
「三千乡勇,挡下妖潮,这可比天下再好笑的笑话,还要逗趣。」
「谁说不是,咱还是运气好些,这妖潮闹腾得天下各处都不安生,何况是此地,但好在是正帐王庭未曾撂下咱这些位在关外的老不死,才是派遣来两位大人,严防死守,才替咱争来这么一线生机,难怪是那胥孟府久战不能胜,看来这代赫罕,也是位有道君王。」
村落最深处,两位老者闲扯,但手头却是不含糊,刀刀都是落到箭簇处,将其削尖,再裹上明油松油,而后很是小心翼翼填往箭壶其中,每填五十枚,则将已然奇重的箭壶,好生摆放到一旁,再度削箭,相当顺畅,瞧来便是相当熟稔。
此地村落本就无甚人家存留,大多年少青壮之人,纷纷去往大元其中,并不曾有多少人留在此地荒凉小村其中,所剩大多乃是老迈之人,听闻妖潮一事,竟到头来也无多少人放在心上。
「原本凭咱这几条老朽性命,全然不能替兵马出力,而眼下却是甚好,咱年少时节学来的这点手艺,不曾想还能替咱大元拦挡下些妖物,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得削足箭簇,好让大元男儿,好生发个痛快,多诛两头妖,咱也能从其中找寻出点慰藉来。」
村中连有数日大雾,遮天隐日,所以有两人踪影前来,两位风烛残年的老者并不曾瞧见,也不曾听清脚步声,再回头时,才是发觉两袭黑衣,坐到一旁,其中一位伸出手来搓了搓,五指张开伸到火盆旁,舒坦得直跺脚。
而这两人的衣着打扮,两位老汉皆是相当熟悉,一位面如冠玉,身形却是有两分宽胖,无半点高人的架子,通体上下唯有腰间两柄剑,
相当惹人注目,而这位的模样连同举止,实在是更像个富家翁,而并非是什么修剑之人,凭两位平日里私交甚好的老汉私下猜测,此人这两剑,多半乃是充数的物件,全然无甚大用,估计乃是大元其中达官显贵,以剑为饰。另一位则更像是身居高位之人,惜字如金,举手投足皆是威仪赫赫,但话语声响却是柔和,瞧来就是久居上位,大抵要比这位身携两剑,像是位富家翁的官阶,要高上许多。
烤手那位,显然是不曾分清眼下乃是何等局势,险些从箭壶里拽出两根箭簇来,却是被一位老人眼疾手快,连忙拍到地上,还要骂上两句,生怕是这位爷手抖,将裹到箭簇处的火油点燃,半日辛苦大抵就如此付之一炬。
「老人家忒小气了,我见两位这雕箭簇的功夫着实是炉火纯青,才是想着要好生打量打量,怎就如此抠门,难不成还真能白白浪费去几枚箭簇?」那人嘻嘻哈哈,虽是一身黑衣,但笑意却是讨人欢喜,此刻揶揄道来,「我见前两日那步姑娘来时,老人家可不见得有这般戒备,可惜我等两人前来费心劳力,怎仍旧是不比那等中看的女子最是受人欢心。」
那位夺箭的老汉哼哼两声,连连咧嘴。
「你倒是有几分眼力,人家那等乃是女子,剑术却是高明着呢,大抵对抗妖潮的时节,出力无数,您两位固然是王庭派遣来的***大院,不过终究是那等传话领兵之人,统兵的本事也不见得高明,单单是此处青壮乡勇,身死不下上百,您两位从来不曾对上妖物,怎就好意思同人家步姑娘比?」
黑袍的中年人看了看另一位披黑袍且是遮面的人,眼光其中相当诧异,不过仅是一闪而逝,随即又是将面皮松弛下来。
「是啊,年轻人自是比不得,天下江湖,总是要后浪将我等这些位老玩意儿拍死在岸边,才能代代无穷尽。」
村中又有新人来。
同样是黑衣遮面,身后六七随从,快马冲入村中,即使是小部妖潮阻拦,照旧是不曾减缓马匹脚步,近乎是一路冲杀而来。
「有人来了,咱去迎上一迎?」中年男子淡然笑笑,很是谄媚请另一位先行起身,手头还不干净,顺手扯了三枚箭簇,全然不顾身后两位老汉咬牙切齿,很是欢脱,走到村中小道其中。
大雾弥天,而两人脚步却是很快,向存外一株古树处走去。
「听他们这话,当真就不曾动怒?一位当世少有的五境,近乎在此凭满身内气阻挡妖潮,被人说成是不晓得出力,只晓得夺取功业的心思狭窄小吏,骂人骂得可是相当难听。」
中年男子只是笑笑,有意无意间朝古树看去,「说得对,说得错,本就是旁人所言,何况这两位老人家,近乎是通宵达旦,替乡勇刻箭裹油,凭这般年纪,尚有一腔忠勇,就凭这,认下就是认下了,说出去又不丢人。吴霜历来有时心眼小,有时心宽,吃亏时候心眼小,不吃亏时心境自如。」
「当年那剑王山的道人,险些毁去我四境根基,咱也不曾记恨着,估摸若非此人不合我脾气,多半还能把酒言欢,好生说说剑道。修心修道,从来不分家,咱这境界,毒尊还是要学学,千万莫要因什么得失或是往日陈年旧事,将自己死死困到原地,真要是如此,多年过后,毒尊可就是真打不过我喽。」
双剑腾空。
村外冲杀而来的数骑,相隔五百步,窥见天星滚地似的剑气,如泉瀑似的剑气坠落而来,冲垮无穷妖潮。
倾城蝉鸣,纷纷而来。
乡勇见此剑气,纷纷将箭簇引火,铺天盖地向万千妖潮压覆而去,生生搅乱浓重雾气,接应数骑飞驰入村。
但待到数骑冲至两人跟前的时节,连吴霜都是蹙起眉。这数骑哪里是什么自大元而出,前往此地填补防守的王庭兵
马,分明是自沙场之间,急调往边关外的渌州壁垒守军,如今尚能见其衣甲之上,皆悬白绫,并非是有什么达官显贵身死,而是因温瑜下令,凭这白绫,使众将士暂且记下白楼州医者郎中恩德,而为首的一人凭袍遮面,赫然乃是易容改貌的温瑜。
不单单是吴霜,甚至一旁毒尊,都是蹙起眉来,瞥过眼吴霜神情,才是不找痕迹摇头。两军对垒之际,主帅不告而别,径直去往边关,冲杀于妖潮其中,这等事如何都要觉得荒唐,但唯独吴霜门下弟子,做出这等事来,却怎么想都是在情理之中。
南公山有几位正经人?
这等疑问,在毒尊几载前就已然是心知肚明,虽有心替南公山留几分青面,但到头来还是没法昧良心,南公山哪里能有什么常人,自打从师父向下,就从来不曾有过什么知晓趋利避害,趋吉避凶的,连那钱寅都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