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戈跟随茹千秋到了离思院,进书房之时,司马道子正坐在书案前,手里捧着一叠文书,模样极是认真。
茹千秋将她带到,便转身出去。
桃戈颇狐疑,问道:“王爷唤我何事?”
司马道子淡淡道:“你过来。”
桃戈对不熟悉之人皆有些防备,对司马道子自然也如此,她称他心意近前,却故意岔话道:“王爷可是要将貔貅还给我?”
熟料司马道子依旧避谈此事,微微抬臂,修长的手指在书案那一摞纸上轻轻叩了叩,望着桃戈,问道:“这可是你抄写的?”
桃戈反被打岔,望着那一摞纸,见是今日早晨交给谢道韫的《诗经》,便应允道:“是。”
“可是出自你一人之手?”
桃戈颔首,司马道子摊开这两份《诗经》,问道:“为何字迹不一样?”
听闻司马道子如此询问,桃戈并不忐忑,从容道:“昨夜困顿,心绪不宁,字迹便也有些不同。”
司马道子一笑而过,点了点头,佯装信了,可这右边的一份分明是唐子霁的字迹,他岂会不知。
末了,他又摊开左边那一份,瞧了眼那几张纸上画着的乌龟,而后抬眸问桃戈道:“所以,这也是你画的?”
桃戈见了那乌龟,脸色当即轻变,这乌龟她昨个晚上画好后分明丢了的,怎会夹在这里,莫不是她早晨慌乱收拾,所以拿错了!
司马道子瞧见她的神情,顿时了然于胸,他本以为以桃戈这Xing子,必定会为自己辩解,谁想她却承认了,略显傲娇的说道:“是我画的。”
“是对谢教习心存不满,便以此羞辱她?”他问。
桃戈笑道:“我听子霁姐姐说,明个是谢教习的生辰,我手头颇紧,不能购置上等的礼品答谢谢教习的师恩,便自作聪明,画了乌龟祝贺她万寿无疆。”
说至此,桃戈似乎自嘲一笑,道:“谁知弄巧成拙,竟被误会羞辱教习,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我真有如此心思,那便是大逆不道,怕是要不得好死的。”
司马道子听言淡淡一笑,道:“你很聪明,不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知你是孺子可教,还是不可教?”
桃戈自知他的意思,亦是淡淡一笑,道:“桃戈自知有错,甘愿受罚。”
话音方落,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出门便见院中那石桌上笔墨纸砚已备好,看来司马道子是铁了心要她重新罚抄了。
没办法,她原本也不想屈服,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这便走去坐下,铺平宣纸,提笔便写,《诗经》全篇她都背得滚瓜烂熟,倒也不必照着抄了。
司马道子随她走至书房门口,站在门外望着她,桃戈有所察觉,暗暗瞥了他一眼,心里头记恨道:看什么看,还不都是你害的!
想她昨个熬了一夜没能上榻歇息,就是为了抄写《诗经》,而今司马道子却要她重新罚抄,她这心里头自然记恨。
她与他,今日算是结仇了!
司马道子见她认真模样,露出一丝笑意,委实令人捉摸不透,他折回身进去,依旧坐在书案前看文书。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黑了,他透过文窗尚可见桃戈端端正正的坐在石桌前埋头写字,片刻之后再望过去,桃戈已有些慵懒,左手支颐,右手写字,神情极懒散,再过片刻,他再望向窗外时,已瞧不见桃戈的人影。
他心下狐疑,不过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罢了,桃戈便不见了人影?
惊诧之余,他连忙起身走去门口,拉开门一看,这才明白,桃戈哪里是不见了踪影,她不过是趴下去了。
许多年前,王法慧也曾坐过这个地方,同样的位置,同样的时辰,做着同样的事情,就连趴桌子的姿势也是如出一辙。
司马道子见她衣衫单薄,便走至她身后,卸下肩上的大氅,小心翼翼的覆在她身上。
或许这并非怜悯,只是他错将桃戈当做了王法慧。
桃戈当真是累极了,此回《诗经》抄写一遍尚不过半,便沉沉睡下,司马道子再看她一眼,忽见她眉心那一颗红痣,方才知道,原来她不是容德。
容德的眉心,是没有红痣的。
他转身,正想回书房,回首见桃戈累及熟睡却依旧微微皱眉的模样,顿时心存不忍,她既已知错,他又怎么好再多为难她。他于是小心取来她手里握着的毛颖,坐至她对面,一字一句的写下《诗经》。
直至深夜,他方才抄好,整齐放在石桌上,这才回书房歇息。
翌日清晨,桃戈见身上盖着大氅,略是怔忡,坐起身又见《诗经》已全部抄好,更是一头雾水,她分明记得她昨夜睡着了,这《诗经》连一份都没抄齐。
彼时司马道子出门来,走至她跟前,望着那《诗经》,故意道:“字迹娟秀漂亮,速度也快极,我真是小瞧你了。”
他这分明是在夸自己……
桃戈含含糊糊的应了,站起身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还给他,微微垂首道:“多谢王爷。”
再抬起头却见司马道子伸手过来在她脸颊上轻轻抹过,她微愣,这时他已收回手,垂眸看着手指上的墨汁,她这才知道,她已成了大花脸。
他依旧垂眸看着手指,云淡风轻道:“既已抄好了,那便回去歇息吧。”
说罢,他便越过她,径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