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点,不过还是要祝大家蛤皮牛爷】
眼见前面到了忠顺王府。
孙绍宗甩蹬下马,牵着缰绳到了西墙根儿,在拴马石环上系了个活扣,回头看时,却见林家的马车静悄悄停在路边,林德禄却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林德禄?林知事?!”
他上前唤了两声,见里面半点反应也没有,便不耐的挑开了车帘,谁知却见林德禄正跪伏在车里,撅着屁股筛糠也似的乱抖。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不等孙绍宗发问,林德禄便哭诉道:“我只是查出了些端倪,万没有要去告发的意思!还请大人看在卑职素日里鞍前马后的份上,饶了卑职这条狗命吧!”
孙绍宗初时还有些莫名奇妙,转念一想,便又是恍然大悟。
忠顺王和北静王乃是甥舅关系,常人又不晓得他们暗藏嫌隙,自然以为忠顺王会包庇外甥——故而一瞧是到了忠顺王府门外,林德禄就吓的慌了手脚。
孙绍宗心下有些无语,当着车夫的面,又不好仔细解释,再说看他软蛋模样,进去了八成也是个扯后腿的猪队友。
于是干脆一伸手,吩咐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算了,把整理出来的证据交给本官,你就在外面候着吧。”
林德禄如蒙大赦,忙从袖筒里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正待双手奉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手又往回一缩,迟迟不肯递将过来。
孙绍宗立刻窥破了他的心思,没好气的呵斥道:“蠢材,这些又不是原件!便是毁了它,又有什么鸟用?!”
林德禄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就算孙绍宗想要毁灭物证,也该先把衙门里那些卷宗文案毁掉。
于是他忙又把那小册子,双手送到了孙绍宗面前,赔笑道:“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怎敢……”
孙绍宗实在懒得听他遮掩,劈手夺过那小册子,便昂首阔步的到了王府门前。
毕竟是来过几次的,勉强也算是熟面孔,因此不等孙绍宗通名报姓,便早有人迎出来问其来意。
待听说孙绍宗有要事必需面禀王爷,那家丁便将他请到了偏厅候着,然后逐层的通报了上去。
足足又等了两刻钟,才有王府管事进来,引着孙绍宗向后院行去——这次却不是那酒池肉林的所在,而是一所更为宽敞的院落。
远远的,孙绍宗便听见锣鼓声锵锵入耳,再离得近了,又听得有人哇哇暴叫:“好个岳飞,且吃俺张翼德一矛!”
“刘备,若论战场冲杀,你如何是我铁枪杨再兴的对手!”
“岳云休走!”
“赵子龙……”
这都什么鬼?
刘备率领蜀国五虎将大战评书版岳家军?
这年头貌似还没有‘关公战秦琼’的说法吧?
孙绍宗只听的一脑袋浆糊,随着那管事又往前行了几步,隐约便已经能瞧见那戏台上景致。
他因心下好奇,便伸长脖子张望了几眼,谁知这一瞧,却瞧了个目瞪口呆。
却原来那戏台上,十来个戏子皆是浓妆重彩、头戴簪缨,手里拎着兵刃、脚上踩着马靴,偏那身上却是白花花赤条条的一丝不挂!
远远望去,就像是有十几条花脸肉虫,正闹喳喳的搅弄在一处!
这景致……
比起那日的酒池肉林,真称得上是天地之别!
这远远的就先闹了一肚子恶心,等到了近前,又见忠顺王赤条条躺在榻上,身上毛毯也似的裹着个男人。
孙绍宗也没敢细看,离着五六步远就忙躬身道:“下官孙绍宗,见过王爷。”
“嗯。”
忠顺王目光锁在戏台上,瞧也不瞧孙绍宗一眼,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忽然抬手在怀中男人臀上‘啪啪啪’连抽了几下,口中叫道:“好~唱的好!”
好别致的鼓掌方式……
他既然是在看戏,孙绍宗便也不好擅自挑起话头,只得弓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准备等台上那出‘大戏’告一段落,或者忠顺王失了兴致再做禀报。
话说台上那十几条肉虫,也不知究竟在演些什么鬼东西,一个个吱哇乱叫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亏忠顺王还能看的津津有味。
正这般想着,孙绍宗忽觉额头一凉,似乎落上了什么黏腻腻的东西。
莫不是鸟屎?!
孙绍宗心下这个腻歪,眼瞧着忠顺王没有注意自己,便悄悄取了帕子,飞快的在额头揩了一把,刚准备把那帕子重新塞回袖袋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
于是小心翼翼的在掌心里摊开了打量,却只见那帕子中央,正黏着一抹刺目的红色!
是血?!
孙绍宗悚然一惊,抬头再次向戏台上望去,这一次,才当真瞧出了些门道。
只见台上十二个赤条条的戏子,正两两一组捉对厮杀,那动作虽还带了表演的性质,但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半分收敛!
即便兵器都是木质的,这抡圆了一刀拍上去,或者被当心捅上一枪,可也不是闹着玩儿的!
也不知他们已经这样‘唱’了多久,远看是十二条肉虫,近看时,那身上却已是伤痕累累,几乎瞧不见几块好肉!
啧~
这与其说是在唱戏,不如说是在玩儿命啊!
啪啪啪~
孙绍宗正侧目以对,忽听忠顺王又是几下‘鼓臀’,这次却不是喊好,而是有些不悦的道:“战阵上厮杀了这许久,也该见个胜负了吧?”
台上那十二个戏子闻言,齐齐打了个寒颤,再动起手来,却又比方才惨烈了几分!
咔嚓~
只见‘关羽’抽了个空档,一刀劈在‘高庞’头上,那青龙偃月刀应声而断,‘高庞’头上亦是血流如注,晃了几晃,噗通一声仰面栽倒!
只是‘关羽’失了兵刃,却也被一旁的‘杨再兴’瞧出了破绽,上前虚晃一枪,趁其狼狈躲闪的时候,脚下飞起一脚,又将‘关羽’踹翻在地。
他追上去正待当胸补上一枪,谁知这‘关羽’果真是勇悍,竟不闪不避,反将那半截刀柄往‘杨再兴’胯间一撩!
“啊~!”
“呃~!”
两声惨叫几乎是同时响起,‘杨再兴’捂着跨在台上乱跳,又被‘张飞’一脚踹到了台下,虾米似的蠕动了半天,却再也没能爬将起来。
‘关羽’虽然也断了条肋骨,暂时失去了战斗能力,但那他一换二的悍勇,还是打破了台上的僵局。
‘刘备’方以多打少,不多时,便将‘岳飞’等人挨个撂倒。
孙绍宗也是直到此时,才算堪堪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几个戏子在台上闹出人命来,若是那样,他身为顺天府治中,可就要左右为难了!
啪~
忠顺王一巴掌拍在臀上,扬声道:“看赏!”
后台立刻应声转出个人来,却正是王府长史周谟,他手里托着个红托盘,笑吟吟的到了台上,手一歪,那托盘里六根明晃晃的金条,便滚落到了地上。
那‘关羽’正巧就在附近躺着,眼见这亮闪闪的物件在地上乱滚,下意识的伸手按住了一根,却还不等攥个结实,就又被周谟连手带金条一脚踩住,冷笑道:“怎么?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那‘关羽’被他阴森的目光一打量,便觉得浑身寒颤,也顾不得胸前剧痛难当,忙爬起来跪倒在地,以手掴面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他这里抽的啪啪作响,‘刘备’等人却看都不敢看上一眼,慌忙对着忠顺王五体投地,抑扬顿挫的唱道:“奴才们谢王爷的赏!”
等到王爷将下巴一挑,周谟才抬起脚来,呵斥道:“还不赶紧拿了金子,滚到后台去!”
‘刘备’等人拿了金子便待起身离开,谁知那周谟却又在‘关羽’身上踹了一脚,骂道:“磨蹭什么呢?还不赶紧滚进去!”
‘关羽’听了这话,忽然间福灵心至,忙团成一团,拼了命的滚进了后台。
‘刘备’等人自然也都是有样学样。
等这获胜的六人滚走之后,周谟又在台上大手一挥,四下里便涌出十几个王府侍卫,将那扮演说岳英雄的六人,拖死狗似的拉出了院子。
瞧他们那哀默大于心死的模样,显然他们被赶出的,还不仅是这座小院而已!
忠顺王这时,才将目光挪到了孙绍宗身上,用一贯慵懒的语气问道:“怎么着?前几日才给本王讲了一通大道理,这又来给本王上课了?”
“下官不敢!”
孙绍宗忙躬身道:“实是孙某麾下的林知事,偶然间得了些‘陶朱金贝’的消息,因那消息实在是匪夷所思骇人听闻,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只好再来登门叨扰王爷了。”
说着,他便将林德禄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又从袖袋里取出那本小册子,双手托举过头顶。
而忠顺王听说,如今是北静王府在哄抬‘陶朱金贝’的价格,那脸色也不由数变,又默然了半晌,这才一巴掌拍在怀中男子臀上,吩咐道:“去,把那册子给本王取过来。”
之前他无论如何拍打,怀中男子都没有一丝的反应。
但如今一听这吩咐,那男子却是剧烈的颤抖起来,缓缓从忠顺王怀中起身,肩膀上似是扛着千斤重担,脖子更是僵硬的一塌糊涂,乃至于扭了许久,才堪堪转过身来,赤着脚下了软塌,一步缓似一步的挪到孙绍宗面前。
当伸手接过那小册子之后,发现孙绍宗始终也没有抬起头来,他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正准备转身逃回软塌,却忽听周谟阴阳怪气的道:“你不是一直挺担心好朋友的伤势么?怎得如今当着孙大人的面,却连问也不问一声?”
男子脚下一顿,怨毒的扫了周谟一眼,回头见忠顺王面上并无半分表情,也只得嗫嚅道:“孙大人,却不知宝二爷伤势如何?”
果然是他!
听到这声音,孙绍宗心下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却原来这被忠顺王又当毛毯、又当肉鼓用的男人,正是平日里笑傲王侯的蒋玉菡!
虽早就知道他是忠顺王的男宠,但骤然间撞见这一幕,彼此还是尴尬的一塌糊涂。
尤其方才那场‘武戏’,明着是将戏子们优胜劣淘,实则那一刀一枪,都像是打在蒋玉菡脸上、戳在心窝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孙绍宗真不想这时候,与他有什么交流。
可既然蒋玉菡主动问起,他也只能以实相告道:“宝兄弟虽然重重的挨了十几板子,好在却没有伤及根本,想必好生将养上半月就能痊愈了。”
“唉~”
蒋玉菡幽幽的叹了一声:“都是我这卑污之人连累了他,还请孙大人再见到他时,替我告一声罪,就说蒋……就说‘琪官’实不该高攀,日后也无颜再见。”
啧~
这是要跟贾宝玉断‘交’啊!
这对贾宝玉乃至贾府而言,实在是双重的利好消息。
孙绍宗自然是毫不犹的应下了。
蒋玉菡这才将那小册子,亲手呈送到了忠顺王手中,又乖巧的爬到了榻上,比女人还女人的依偎了上去。
忠顺王拿着那册子只粗略翻了翻,便面无表情的道:“行了,这事儿本王理会了,你回去叮嘱下面莫要声张,约莫过个十天半月的,也就该见分晓了。”
听这意思,忠顺王似乎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孙绍宗又琢磨着若只是十天半月的,形势也未必会坏到哪去,便忙识趣的躬身告退。
“王爷!”
孙绍宗刚出了院子,周谟便从戏台上下来,不忿的道:“这姓孙的分明是信不过您,仍派了人去调查,若非如此,他又怎会……”
忠顺王抬手阻止了他的话头,混不在意的道:“只要他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在做事,即便是信不过本王,又算得了什么?”
周谟心下仍有不甘,但见忠顺王似乎对孙绍宗另眼相看,也就不敢再进什么谗言了。
却见忠顺王又把那小册子晃了晃:“再者说,他这分明是给咱们送了财路来,又能顺便教训那水溶一番,我赏他还来不及呢,如何会怪他?”
周谟疑惑道:“王爷的意思是?”
忠顺王嘿嘿笑道:“你不是总觉得那些‘陶朱金贝’堆在库里,实在是心疼的紧么?如今那水溶正在囤积居奇,咱们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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