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说是王府戏班里死了人,孙绍宗自然不敢怠慢,忙折回去向贾赦与哥哥告了声罪,这才随着蒋玉菡风风火火的赶奔现场。
说起来自从破获‘隆盛老店剜心案’之后,孙绍宗也是有日子没出过现场了,这乍一进入工作状态,还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怀念感。
不过在看到凶案现场的瞬间,这怀念感便消散了大半。
只见那一排简陋的茅草棚外,围了七八个浓妆艳抹的戏子,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却个顶个都以手掩鼻。
至于原因么……
“那祝二是在入厕时被杀的?”
“正是。”
蒋玉菡也摸出帕子,虚掩着口鼻瓮声道:“方才有人入厕时,刚拉开东首第二间茅厕的门,便见他血淋淋的躺在里面,早已经断气多时了!”
说着,又扬声吩咐道:“都闪开些,让孙大人查案!”
那些戏子们慌忙退到了一旁,向孙绍宗投以敬畏又期待的目光——之前排戏时,蒋玉菡曾收罗了不少孙绍宗破案的经历,供众人揣摩角色,王府戏班里倒有不少人,因此成了孙绍宗的推理粉儿。
却说孙绍宗面无表情的,到了东首第二间茅厕前,抬眼向里面扫量了一眼,心下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到底是京城有名的大酒楼,这茅厕的卫生状况,比想象中的要强出许多。
整个茅厕南北长约两米、宽约一米五,上面有遮阳避雨的茅草棚,四周是粉刷成一体的木板墙,正中间的‘坑道’被一块木板紧紧盖住,那木板上又钉了根长长的把手,以便入厕人出恭时,可以轻松将其挪开。
另外,角落里还放了张太师椅,座子上开了圆弧形的孔洞,俨然便是一张古代版的坐便器。
而此时祝二的尸首,便两眼圆瞪的瘫坐在那太师椅上,身上只套了件素白的内衣,心窝处插着一柄匕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死者遭受的致命伤了。
孙绍宗先验看了茅厕的门锁,见上面并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这才迈步走了进去,伸手提起了那压着坑道的木板。
一股不可描述的气息顿时窜将出来!
孙绍宗憋着气低头瞅了两眼,便又忙把那木板压了回去。
这之后,他才来到那祝二的尸首前,仔细的查验起来。
这祝二约莫三十几岁的年纪,身量矮小、面白无须【戏子惯常都是不留胡子的】,仰靠在椅子上,双臂自然垂落在扶手的外侧。
经过初步勘验,死者身上似乎只有胸前这一处致命伤。
凶器则是一柄不足六寸【二十厘米】的匕首,狭细锋锐,侧面没有血槽,被凶手插入心窝之后,似乎也没有要拔出来的意思,因此伤口的出血量并不是很大。
确定这一点之后,孙绍宗立刻又检查了,祝二垂在扶手外侧的双手。
一般被尖锐物体刺入心脏,又没有瞬间拔出导致大量失血的话,死者往往还能在死前爆发出激烈的挣扎,因此指缝里很有可能会残留着皮肉碎屑,或者衣服纤维之类的线索。
果不其然,孙绍宗在进行了仔细勘查之后,便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月白色的纤维。
不过……
这些白色纤维貌似和死者的衣服,是同一种材质的。
难道他是在临死前,抓到了自己的衣服?
孙绍宗略一沉吟,忽然转头出了茅厕,就近扯过一个武生打扮的戏子,撩开那花花绿绿的戏服,又摸又瞧的好一番研究。
那武生被他弄的呆若木鸡,正不知该反抗,还是欲拒还迎时,孙绍宗却已经丢开了他,扬声问道:“你们里面穿的月白色内衣,可是王府戏班统一发放的?”
众人齐齐点头,蒋玉菡也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道:“孙兄,咱们戏班里的行头,皆是请府里的针线婆子缝制的,因此都是统一的样式、料子。”
“如此说来,内部作案的几率便很大了。”
孙绍宗不容置疑的吩咐道:“还请蒋兄把戏班内外人等,全都召集到后台,以便我验看完尸首进行询问。”
其实蒋玉菡心下,也觉得凶手就在戏班内部,因此二话不说便忙下令,将戏班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后台。
却说孙绍宗转回头,便又到了尸体身旁,继续仔细的勘验着。
死者怒目圆瞪,表情惊恐中又带了些难以置信——或许是不相信凶手会【敢】对自己下手?
死者的嘴角处,似乎有不少口水外溢的痕迹。
孙绍宗又进一步翻开死者的嘴唇查看,发现嘴唇内壁印有清晰的齿痕,这应该是外力按压下,死者嘴巴挣动时留下的痕迹。
莫非是一手捂嘴,一手用匕首刺穿了心脏?
若是如此,这人的身手应该相当敏捷才对。
不过……
身手敏捷貌似戏子的基本功,所以并不能当做太重要的证据。
孙绍宗心里沉吟着,又小心翼翼将死者上本身向外拉扯,好空出一些缝隙,检查死者背后的情况。
首先验看的是后脑勺,上面除了一些浮尘之外,并没有发现碰撞或者剧烈摩擦的痕迹。
如果是被凶手伸手捂住嘴巴的话,按照常理推论,死者应该会有后仰躲避的举动才对。
是用手捂嘴的推断有误,还是因为死者挣扎时,并没有碰触到墙壁?
不对!
根据死者腹部积血的情况,基本可以断定,他是坐在椅子上受到攻击的,而这种姿势只要稍一挣扎,便会撞倒后面的墙壁——也就是说,用手捂嘴的推论存在问题?
而且死者脑后的墙壁上,明显是有一些摩擦痕迹的。
莫非当时他脑后还垫了什么东西?
一边不断根据线索推敲,一边又不断自我质疑着,孙绍宗便将这凶案现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勘验了两遍有余。
正习惯性的,在脑海中模拟凶手犯案时的场景,忽听外面有人恭声道:“治中大人,下官方才经过反复盘问,得知这突然横死的祝二,平素惯会偷奸耍滑、推诿于人,因此与戏班里许多人都不和睦。”
“另外,这祝二曾经因为腹痛难忍,在戏台上闹出了好大的笑话,从此每逢开戏,他都会先到茅厕里出恭,戏班上下无人不知此事。”
这番话倒是精干简练的紧。
孙绍宗好奇的回头张望,就见茅厕外躬身站着一人,却正是大兴县丞苏行方。
“怎么,苏县丞也是来听戏的?”
“不瞒大人。”
苏行方惭然一笑:“下官在此地已经足足盘桓了三日,也不知因此耽搁了多少公务,心下也知不该如此,却又实在舍不得这般精彩好戏。”
这人平日瞧着精明强干,想不到内里竟也是个戏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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