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扩大间距,借以掩饰个体缺失的障眼法,说穿了之后虽然显得一文不值,但在实际应用当中,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尤其这天字号仓库本就采光不足,除非进行反复盘点,否则被蒙骗过去简直再正常不过了——就此把‘虚应差事’的罪名栽在罗璟头上,其实很有些牵强。
只是……
谁让他是南镇抚司的百户,还偏偏拜了夏公公做干爷爷呢?
孙绍宗竟然领了戴公公的差使,不拿这罗璟开刀,还能拿谁开刀?
而朱善如今只求自保,自然也没有要替罗璟分说的意思。
等那吕原在一旁落井下石了几句,他便又小心翼翼的探询道:“按照孙千户发现的线索,杜宁与这盗枪案有关,应该不会有错了——可那两只枪又是如何运出去的?”
“对啊!”
吕原一听,也忙道:“门口常年有一队【12名】官兵把守,若说其中一两个有问题,或许还有可能,可那么多人总不会都是他的同党吧?!”
“这正是他要弄出障眼法的原因!”
孙绍宗说着,又将众人领到了尸体前,指着杜宁手上的老茧、水泡道:“这痕迹明显是最近才磨出来的,然而单单挪动几个木架子,应该不至于磨出一手的水泡吧?”
吕原凑近仔细打量了半响,不是很确定的道:“这看着倒像是那些新学徒,刚开始学手艺时留下的痕迹。”
“肯定不是抡大锤之类的重活儿!”
朱善在一旁补充着:“要是那样,手指头上的老茧应该会更多些,这更像是打磨、切割铸铁零件……”
话说到半截,朱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激动的脱口叫道:“我明白了,他是借着每天查库的功夫,把那枪拆散成零件运出去的——估计这厮前后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怪不得要用障眼法呢!”
“没错!”
孙绍宗点头道:“我方才发现,那些被动过手脚的木架,重新固定的时候用了些新鲜木屑,而这些木屑和枪托的材质极为相似。”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气窗道:“另外,气窗的铁栅栏上,有最近被硬物摩擦过的痕迹。”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拆散后的零件应该是先从气窗缝隙里丢出去,再由杜宁在卫兵中的同党伺机运走!”
“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在搜身时,被其它人看出蹊跷的风险了。”
到了此时,自然不会有人再怀疑孙绍宗的推理能力,故而吕原和贾善尧都是精神一振,异口同声的请命,要去审问负责把守仓库的官兵。
但朱善的脸色却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孙绍宗心下一沉,立刻追问道:“朱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这……”
朱善使劲吞了口唾沫,哭丧着一张脸道:“前天下午,朱宁曾去军器监呈送过一份公文。”
“什么?!”
众人都是大惊失色,如果杜宁趁着呈送公文的机会,已经把枪送出了火药局,再想寻回来可就难了!
孙绍宗当机立断道:“朱监正,请你立刻把昨天陪杜宁一起外出的官吏、随从找出来;贾善尧,你陪吕大人去审问把守这里的官兵,尽快弄清楚那些零件被运到的什么地方!”
他这番反应不可谓不快,然而……
两刻钟后,根据杜宁属吏、家仆交代,在呈送完公文之后,杜宁曾独自行动过一段时间,直到傍晚时分,才又重新与车队在南门外碰头。
至于这期间,他究竟去过什么地方,暂时毫无头绪。
半个时辰后,根据卫兵中的同党招供,那些零件被分五次偷运出来后,又都已经交还到了杜宁手中。
至于杜宁究竟准备将这些零件交给谁,暂时不得而知。
唯一能给出答案的,或许只有杜宁自己了——而这,恐怕也正是他要自杀的最大原因!
“大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连续得到两个坏消息之后,贾善尧也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再不见出城时的春风得意。
“回京!”
孙绍宗断然道:“带上所有人犯、人证,回京继续查!”
不过表面上再怎么果决,他心里其实也是七上八下的,如果那两支枪还在城内,也倒还罢了,若是已经出了京城地界……
那就真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了!
随着孙绍宗一声令下,两百多名龙禁卫便分出了一半,在那火药局的城门外集结,准备跟着孙绍宗回京。
至于剩下的一半,则是在杨立才的统帅下,暂时接替南镇抚司和神机营,撑起了火药局的内外防务——上面的大佬们嘴里说着面子,其实最在意的还是里子!
如今这般兴师动众的,若是没捞着足够的好处,那戴公公即便嘴上不说,心下又岂能满意?
只是火药局这块肥肉,虽然已经夹到了嘴边儿上,但若寻不回那两支火枪,怕还真未必能吞进肚里。
眼见大队人马准备齐整,孙绍宗翻身上马,正待下令开拨,忽有数骑飞奔而至,左右俱是龙禁卫打扮,当中那个领头的,却是个年轻的小太监。
而且这小太监,孙绍宗瞧着还有些眼熟的样子,好像曾经在戴权身边见过几次。
于是孙绍宗忙扬声问道:“公公此来,敢问可是戴指挥又有什么指示?”
那太监显然也认出了孙绍宗,一边仍是催马向前,一边扯着嗓子嚷道:“奉陛下口谕,请孙千户立刻拿下火药局监副杜宁,不得有丝毫延误!”
孙绍宗闻言就是一愣,回头看看班车上绑着的尸首,随即甩蹬下马,迎了上去帮那小太监勒住缰绳,嘴里追问道:“陛下传此口谕,莫不是已经晓得,这杜宁就是盗枪的主谋了?”
那小太监听了也是一愣,随即便眉开眼笑道:“原来大人已经查出了真相,果然不愧‘神断’之名——却不知那杜宁如今何在?”
“喏,那车上躺的尸首便是。”
孙绍宗随手一指,眼见那小太监面色骤变,忙又解释道:“昨晚他就自杀了,目的是想掩盖真相——公公,敢问陛下是从何得知,他是此案元凶的?”
这几句话,却不怎么好理解。
故而那小太监又愣神许久,直到孙绍宗第三次追问,这才垫着脚尖,在孙绍宗耳边儿小声嘟囔道:“其实是……”
孙邵宗听罢无语半响,回头再看看那杜宁的尸首,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声:这才真叫机关算尽太聪明,到头来却只误了卿卿性命!
真要说起来,这杜宁也确实算个余党,但却不是义忠亲王的余党,而是高丽国的余党!
当初高丽国和大周剑拔弩张,选派了不少精通汉家文化的密探,暗中潜入大周腹地,伺机窥探情报。
后来高丽国被灭,这些奸细们就成了无根之萍,大多数渐渐也就忘了原本的任务,把自己当成了普通的大周百姓。
但这其中也不乏有一些人,把对高丽国的忠心,延续到了朝鲜国身上——这杜宁便是其中之一。
上个月,他偶然听说朝鲜使团抵达京城,又风言风语的,听闻朝鲜国似乎起了不臣之心,杜宁那颗‘报国之心’,便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于是他偷偷收买了一个欠下大笔赌债的卫兵,里应外合将两支火枪偷运了出来,并且趁着呈送公文的机会,将其悄悄送到了朝鲜使团。
为了确保此事不会外泄,他甚至还导演了一出自杀闹剧!
然而……
这杜宁豁出命来不要,偷出来的军国重器,却转脸就被朝鲜大使上交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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