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给姜定蓉准备的接风宴在花亭。
偌大的花亭分作三处,靠近湖边,是文武百官。靠近花圃,是皇后及内命妇外命妇。
还有一处小庭,位于上位,不大,主座是陛下,左右手各自有三张小几。
姜定蓉来时,大方躬身问候。
“陛下,臣来迟了。”
的确迟了些。按照皇后告诉她的时间,她多拖延了有一刻钟。
庆帝并未生气,而是含笑摇头:“无妨,入座吧。”
姜定蓉扫了眼。
陛下的左下首,坐着国相颜之琢,颜之琢的对面是空位。在颜之琢下首的,是百般无聊到抠手指的叶小戌。
叶小戌的对面没有人。
最后两个末位席,居然是二皇子英王,和五皇子慎王。
姜定蓉本想坐在最后,可是这么一看,剩下两个位置,她宁可选前面的。
她淡定自若在颜之琢的对面小几落座。
颜之琢抬眸,含笑朝她拱了拱手。
“少主。”
声音清淡,客气而生疏。
只是当颜之琢的目光落在姜定蓉的唇上时,他微微愣了愣,而后那副温和的笑意收起,抿着唇移开视线。
姜定蓉知道这是被看见了,但是她也没有那么脸皮薄,很淡定地拱手:“颜相。”
颜之琢还算是君子,看一眼知道了,就收回视线,可是叶小戌似乎不太对。紧紧盯着她,快要把她嘴皮子盯破了。
陛下似乎也发现了。目光落在姜定蓉的唇上。
少女的唇有些红肿,甚至有撕破的痕迹,牙印清晰新鲜,明显是刚发生不久的。
“定蓉这是遇上什么事绊住脚了?”
陛下饶有兴趣看着她。
姜定蓉面对此问泰然处之,轻描淡写解释:“臣走到一半,见花色正好,又有个相貌俊俏的小郎冲我笑。”
“哦……”
二皇子英王那好奇的眼神,起哄的态度,急切地伸着脖子问:“然后呢?”
姜定蓉轻笑,身子往后一靠,慢悠悠说道:“那小郎笑得我头脑发晕,居然没注意到他牵了一条狗。”
“狗怎么了?”就连叶小戌也跟着追问。
“狗长得好,油光水滑的。长长的尾巴见了我摇地可欢了。还会舔我的手,看着乖,让人喜欢。”姜定蓉慢悠悠说着。
就连陛下都忍不住好奇:“然后呢?”
“然后?”姜定蓉手指在唇上擦过,啧了一声摇头。
“这狗看着乖,就像是在讨好我要食吃,可谁想到狗就是狗,狗就是吃肉的。我不给他,他居然咬我。”
姜定蓉大大方方指着自己的唇上牙印给他们看。
“要不是躲得快,怕不是要把我给吃了。”
这……
陛下都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盯着姜定蓉的唇看了一眼又一眼。不客气的说,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些事情上去。
可是姜定蓉初到王都,就算是和府上的人胡闹,明知道今日要在王庭赴宴,文武百官,内外命妇。她也不会犯这种错误。
更何况,她先去见了皇后,都没这事儿,就只能是在从皇后殿中来的路上出的事。
这点时间,也不够让她去找个什么小郎有些干柴烈火。
而且此女态度太过坦荡,坦荡到让人多往那个方向想一想,都觉着是一种罪过。
“这年头,狗都知道稀罕美人,”二皇子英王抚掌叹笑,“不然怎么不咬别人,盯着蓉妹咬呢,还是蓉妹长得好。”
姜定蓉但笑不语。
她扫过众人,陛下不知道信没信,倒是这二皇子一副立刻信了的模样。
颜之琢是看一眼就知道内情的人,全程安静的听她瞎掰扯,最多就是嘴角牵了牵,似乎在嘲笑。只是她也不确定在嘲笑谁,索性没有去想。
只有叶小戌眉头紧锁,紧张兮兮地盯着姜定蓉。
“狗咬的重不重?叫个太医看看?”
顿了顿,叶小戌眉宇间划过一丝阴霾。
“那条狗,我替你报仇。”
姜定蓉心尖一动,倒是怕叶小戌当了真,这王庭有条无辜的狗要受到狗男人的牵连。
“倒也不必,我自己当场就还回去了。”
姜定蓉一想到宁楚珩被她咬破了舌尖下唇,比她还疼,立刻就高兴了。
叶小戌皱着眉想了好久,也没有想出来怎么还回去的。
倒是颜之琢最先反应过来,眼神淡漠了些,扫过席间唯一的空位。
没多久,宁楚珩夹带着一丝冷风从外归来,在花亭外拱手。
“陛下。”
庆帝这才发觉有个臣子已经消失好一会儿了。
宁楚珩扫过席间。
旁人都不重要,那个骗子,坏心眼的女人,堂而皇之坐在他的上位,手里把玩着一枚小桃子,不知道在和叶侯说着什么,眉开眼笑地,好不自在。
宁楚珩脸色趋于平静,似乎没有对姜定蓉的存在有任何表示,悄然在右手第二个位置落座。
刚好和姜定蓉只错了半个身位。
“宁卿回来了,刚刚朕说到哪里……”
庆帝含笑正要和宁楚珩说话,忽然话语一顿,目光落在宁楚珩的唇上。
红肿破了皮,还留着血印。
庆帝下意识看向姜定蓉。
和他有着同样动作的人,是除了颜之琢和姜定蓉之外的所有人。
紧接着,叶小戌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死死咬着后牙槽,僵硬地低下头,手指尖在掌心戳着。
而二皇子英王的眼神就很有趣了,几乎是有些惊恐地。
“宁,宁将军,你这嘴,嘴怎么了?”
“总不能也让狗咬了吧?”
宁楚珩慢腾腾将目光移向英王,口中咀嚼着一个字:“也?”
让狗咬了?
他抬眸,坐在身侧的小坏蛋正手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在他红肿狼狈的唇上扫过后,得意地眯着眼,笑得格外嚣张。
“说来不巧,我让狗咬了。不知宁将军呢?”
宁楚珩静静与她对视,轻声说道:“不巧,我不是。”
姜定蓉笑意稍微收敛了点。
狗男人,难道真的打算在陛下面前都半点不遮掩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一个宁将军的主帅和北楚少主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究竟有多大的问题吗?
宁楚珩长期的沉默让整个花亭的气氛都很压抑,而后,他忽然松了力道。
“我让鸟啄了。”
男人垂下眸,缓声道:“我在庭中吹风,忽然从树上落下一只小鸟,锦羽稚嫩,可爱无比,主动靠近我,亲昵蹭我。”
姜定蓉的笑意收拢了些。
啧。
“我一时怜惜,靠得近了些。”
宁楚珩说罢抬眸,眨眼时睫毛轻轻扇动,倒是有一份落寞在其中。
“谁知小鸟的亲昵是骗我的。她啄了我,弄伤我就飞走了。”
姜定蓉不说话了,沉默地转着手中小桃子。
庆帝叹气:“鸟儿天性就如此,留不住的,只会飞得远远的,有翅膀的抓不到。”
“也不一定。”
宁楚珩却不知道想到什么,回答道:“若是臣想留下她,大可以金丝为笼,关着她,就可以了。”
“嗯,这样亦可。”庆帝颔首。
二皇子英王也跟着点头:“将军所言不错,小王府中有几个金丝笼,不若给将军送来?”
“多谢殿下好意,”宁楚珩垂眸拒绝了,“我更想……亲手为她打造。”
姜定蓉听不下去了。
狗男人,他可真敢想啊。
金丝笼装只小鹦鹉也就罢了,她就算是只鸟儿,也是天空霸主的隼,只有她捕猎,没有她为猎的时候。
更别提,将她困入笼中。
敢想不算什么,他敢做吗?
姜定蓉不轻不重将手中小桃子扔回盘中。
还不等她说话,颜之琢放下手中酒杯。
姜定蓉这才发现,这位不善饮酒的国相大人,已经自斟自饮了好几杯。
“宁将军刚刚离席不在,陛下提到了小王孙,不知宁将军可感兴趣,愿意一起听一听?”
宁楚珩起初还冷着脸想小王孙与他何干。
想着想着脸色彻底变了。
当初北楚少主有孕陛下放心,专门派他前往北楚一探究竟。
也是那个时候他亲眼所见,北楚少主怀着身孕,身披甲胄,奔赴战场的样子。
孩子。
宁楚珩心中忽地被刺了一下。
骤然抬眸,眼巴巴盯着姜定蓉。
孩子。
孩子。
他居然忘了。
一心只想着和姜定蓉算账,他居然忘了。
北楚少主有孕。去岁冬里北楚传来喜报,楚王府得小王孙。
小王孙。
他紧张地眼神都发直。
孩子。
陶念念是北楚少主姜定蓉,她生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宁楚珩张了张嘴,姜定蓉怕他脑袋发热问出不该问的话,直接将盘中的小桃子一把塞到宁楚珩口中,嘴上还假惺惺关心:“将军这是想吃桃子吗?”
宁楚珩猝不及防嘴里被塞了一嘴,一口咬下,桃汁四溅,香甜涌上。
人也冷静了不少。
他忽然想到了陛下对北楚的态度。
当年才十九岁的楚少主姜定蓉,还算是根基不稳。也就是她生了孩子,陛下这边才松口愿意给她正式授封。
所以……
宁楚珩面无表情一口咬下桃子,嘎嘣嘎嘣地,好像咬得不是桃子,是什么石头。
她当初找上他,就是为了骗他给她生孩子。
一切想不通的,这会儿都想通了。
宁楚珩如鲠在喉,难受地针扎似的。
骗子。骗了他不够,还骗了他一个孩子。
这孩子还不属于他。
宁楚珩扪心自问,这世上还有比陶念念更过分的人吗?
下一刻,宁楚珩就知道了,有。
比陶念念更过分的人,只有姜定蓉。
“嗯,定蓉啊,朕刚刚提到了你家孩儿,你父之前来信提及,小孙儿九个月会说话,十一个月能走路,聪慧至极。”
庆帝笑着说道。
宁楚珩也不吃桃子了,竖着耳朵细细听着他错过的一切。
他的孩儿。说的是他未曾谋面的孩儿。九个月学会说话,十一个月就能走了。
他欣慰至极。
可下一刻,姜定蓉立刻干脆否定:“陛下,孩子还小,不过是阿父故意夸大炫耀孙儿罢了。说什么聪慧至极,臣到希望孩子随了他爹,笨一点蠢一点,这样更好。”
叶小戌听到这里毫不客气地大声嘲笑:“哈哈哈哈,又笨又蠢啊!”
笨一点蠢一点的孩子他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满嘴胡话的女人。
当真是过分之际。
而后却又反应过来了。
孩子这么小就说什么聪慧至极,受不住这么大的话。
宁楚珩垂眸。
明日去一趟德善寺,为孩子写祈福的经文。
旁的不求,只要孩子平平安安就好。
只是刚想到这里,宁楚珩就抬头看了眼姜定蓉。
她正在和陛下说话,嘴角是笑着的,态度是恭敬的,可是背上的锋芒,也没有全部收起。
北楚的局势……
孩子的平安,或许都会成问题。
只这么想一想,宁楚珩就觉着心中焦灼地难受,呼吸都有些粘滞。
那她呢?自从孩子生下来之后,一直在对孩子的担忧焦灼中吗?
宁楚珩不知道,他沉默斟了杯酒,一口饮尽。
热辣辣地。
舌尖被她咬破了,唇上也是伤口。
沾了酒,是热辣辣的疼。
疼的让他清醒多了。
庆帝还在和姜定蓉说着孩子,问孩子爱玩什么,脾气如何,爱不爱哭,全然是个慈爱的叔祖父的模样。
姜定蓉说的也不多,陛下问多了,她两手一摊:“陛下,不是臣敷衍陛下。实在是臣和孩子相处的时间也不多。生了他之后,臣大半时间都在边境巡守,几个月难见他一次。”
“陛下问的这些,臣惭愧,臣不知。”
庆帝无言以对。
“你这个娘当得可……”
可是一想到姜定蓉和孩子聚少离多,也是为了北楚的安宁,庆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叹了口气,邀大家举杯饮酒。
嘴上有伤的两个人,都是面不改色一口饮酒。
姜定蓉半垂着眸。
嘶了一声。
疼。不过还好,算不得很疼。疼一点还能精神紧绷一些,是个好事。
徐风吹过,庆帝关怀地问姜定蓉:“定蓉来王都也有几天了,朕听闻你也在王都转过,你对王都,有何印象?”
姜定蓉一愣。
“陛下指的是什么印象?”
庆帝含笑道:“自然是让你印象最深的。”
对王都印象最深的?
让她想想啊,青桐坊的小宅子?这不算,朱雀坊的繁华?这又算了什么呢?
姜定蓉单手托腮,单手把玩着酒杯。
她思来想去,快要把在王都几个月的生活全翻个遍了,可是要提起她印象最深的,那好像只有一件事。
她睡了宁楚珩。
从起初清纯勾|引,到他欲|罢不能。两个人在小院里的热情,喘气与汗水,男人红着眼角的模样,闷哼时的色|气,还有在夜月下,怀抱着她乘船似的颠簸,交织的呼吸,滚烫的肌肤。
在她回到北楚后,对王都其他记忆都减淡了,好像唯有此事,时时刻刻让她魂牵梦萦。
怎么说呢。
大将军宁楚珩的滋味,甚是不错,食髓知味。
姜定蓉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嘶。
有点疼。
她想起了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忍不住回眸。
坐在身侧的宁楚珩静静看着她笑容甜美。
可是四目相对,他太清楚她眼底是什么意思了。
男人喉结滚动了下,脉搏跳动都快一些。他眼看着她舌尖舔过唇角,暧昧而遗憾地盯着他。
而后收回视线,彬彬有礼地,又大气沉着地对陛下说:“臣对王都的印象,自然是王都的繁华和平,富饶安宁。”
宁楚珩盯着她,一口饮尽杯中酒。
骗子。
骗的这么明显。言不由衷,冠冕堂皇。
是了,她就是一个骗子。
骗他感情,骗他身|子,还馋他色,天天拉着他沉沦情|欲的小骗子。
骗了他一个孩子,能骗他一切,却唯独不要他这个人的大骗子。
庆帝一听,哈哈大笑。
“你啊你,看了这么多居然只记得王都繁华富饶,不过也是,王都的确是其他地方难比。”而后庆帝收敛了笑意,轻松地问她:“既然王都的繁华富饶让定蓉能记在心中。”
“那你可愿留在王都?”
作者有话要说:宁宁和蓉蓉吵架:小菜鸡互啄。
来了,今天有早一点!努力努力了!
我知道我欠你们两章加更了,我记住了,一个周末就还回来!
谢谢宝贝们的雷和营养液呀~啾咪~
红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