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舍的小路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观发高绾、潇洒清奇的男子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挺身禹步而来。
「哼——」
聿姵罗白眼相看,鄙夷不屑地冷嗤了一声,立刻收了掌心里的法术,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
男子对聿姵罗傲睨的态度毫不在意,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发丝如流水般洒落在白袍之上,清雅至极却又不乏几分散漫之姿。
「你来这里作甚?」
聿姵罗先发制人,神色傲然。
来人从容不迫,剑眉一挑,反问道:「既你能来,我怎的就不能来?」
聿姵罗目光咄咄退人,嘴边带着一丝狞笑:「聿沛馠,你跟了我多久了?」
「啧啧啧——」
聿沛馠「唰」地一把收了扇子,漫不经心地在掌心里敲打,作出一副冥思苦想之状,啧啧道:「我自己倒也没算过多久,我只能说,你跟了秦寰宇多久,我便跟了你多久。」
聿姵罗的脸阴沉得更加难看,犹如被寒霜打腌了的茄叶,又黑又紫。
「我若不跟着寰宇,又怎能知晓殷揽月竟然伙同遥兲一起撒下了迷天大谎?!」
聿沛馠持扇一指,含沙射影道:「所以呢?你方才在掌心祭出了三昧真火,我猜应当不是取暖照亮用的吧?」
聿姵罗面容紧绷,双眼射出冷冷的光:「我只是想成全她的心愿而已,既然不想要沉沦红尘,那为何不干脆去的干干净净,缘何还要换一个身份继续妖媚惑众?!」
「聿姵罗!」聿沛馠喝止道:「你究竟疯够了没有?!揽月如今只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何时如你所言中的这般不堪!」
「我不管!」聿姵罗的情绪有些失控,突然发狂道:「她就是该死,何况这原也是她的愿望,我不过是成全得她更彻底一些!」
聿沛馠看起来并不想惯她毛病,大声斥责道:「你清醒一点,当年㭎鼓学宫之事若不是揽月及时出手相救,怕是大家早已身先朝露。而你的遭遇虽是不幸,但也并非她所造成。更何况这些年来我和遥兲为了照拂你的情绪,已经极尽所能满足你的愿望,你为何还是不能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聿姵罗突然仰天狂笑道:「我的愿望是什么,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想让我称心如意,缘何不让寰宇忘了殷揽月那个妖精,将我纳入怀中!」
「你疯了,我瞧着你真的是疯了!」
聿姵罗的言语令聿沛馠感到既生气又无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多年一味地纵容她,反而让她越来越自私善妒。
「我疯了?我的确是疯了!」
聿姵罗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颇动,阴阳怪调,尖利道:「就是殷揽月!她缘何死而不朽?堕丹重生以后还是想要将我的幸福夺走!」
聿沛馠眼神中透露着明显的焦急与不耐烦:「这都是你自己的游思妄想而已!揽月她未下灵台之时,也不曾见过秦寰宇衷情于你,一切皆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聿姵罗愤恨地望着聿沛馠的脸,牙齿咬得绷紧。
两人的目光接触虽然只有极短的一瞬,却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让人喘不过气来。
聿沛馠简直要被她的顽梗不化搅得忧愤成疾,他深深地吸气再呼气,压抑自己那颗即将气炸的心。
聿姵罗神情复杂,怨脸难看,她终于回避开聿沛馠的目光,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聿沛馠一见之下又有些心软,语气也跟着缓和下来,生怕刺激到聿姵罗薄如宣纸的内心。
「姵罗,听我一句劝,莫要事事叫真儿,硬钻牛角尖。这世上什么都可以转变,唯独爱情贵在随缘,不可强求,不可妄取。」
聿沛馠知道,在聿姵罗的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明白,只是不甘与嫉妒搅扰地她陷入自欺欺人,不肯承认罢了。
她的缺点便是:处世逞强,心眼嫌多。
然而聿姵罗依旧不为所动,她眈眈直视着聿沛馠,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你自诩为我好,可你又尝试理解过我吗?你以为是我心胸狭窄又固执己见,你不懂的是,这世上最糟糕的一种感觉是,你尝试过、也努力过,你却压根无法爱上另一个人,只独独留恋那个对你冷冷淡淡、不瞅不睬的人!」
「......」
聿沛馠摇着折扇的手突然僵在了胸前,目光迟滞,心思飘远。
聿姵罗抱怨聿沛馠不懂自己,那么聿姵罗又何时读懂过聿沛馠?
求而不得的痛楚天下并非独聿姵罗这一份,这聿氏兄妹二人也算是同舟共命,际遇一致。
实则聿沛馠也同样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更何况如今揽月已更名改姓,消除了前世的一切记忆,重启了一段新生,甚至于连聿沛馠此人都不记得了。
这般虽未虽未死别,却已生离的苦楚,聿沛馠更是无处可诉,只能将心里话长埋内心,独自默默排遣消化。
此番郁结的心情还不能被他人看穿,当真是别有一番空寂冷彻煎熬他的心。
「总之,」聿沛馠将思绪拉回到现实中,用一双严峻的眼神提醒着聿姵罗道:「只要有我在一日,便不会纵容你来此为所欲为!」
谁知聿姵罗旋转目光斜眼瞧着聿沛馠,露出鄙夷的表情,语气里尽是不甘和渴望。
她愈发嚣张跋扈,气焰十足道:「你也休要诓吓我,不如就看看你我的道法修为谁更胜一筹?」
聿沛馠无言以对,聿姵罗对揽月的杀心已极,甚至为了给她自己遭遇过的祸事寻找一个宣泄之处,不惜将全部错误归咎在揽月的身上,根本拦她不住。
聿沛馠长叹一口气,无如奈何,除了在聿姵罗癫狂失智、走上极端之时给予揽月一次次的保护以外,聿沛馠还能做些什么?
他既不能眼睁睁看着聿姵罗一错再错,放任自流,也不忍心包庇纵容,又或是大义灭亲。
聿沛馠沉默了良久,沮丧的眼睛里隐隐透出倦意,他疲惫得再也懒得继续苦口婆心地讲下去,只想寻个办法将聿姵罗曾经柔软善良的心拉回。
他睁着一双瞧不出悲喜的眼睛看着聿姵罗,淡漠地问道:「你既已尾随在秦寰宇身后来到三花庄多次了,可有去祭拜过父母双亲?」
闻此,聿姵罗敌视的眼神蓦地松懈下来,眼眶一红,闪烁着几丝善良、温和的水波。
面对聿沛馠突然提及的话题,聿姵罗别过头去,似乎在有意躲避,不想被他探知到来自心底柔软悲戚的一面。
聿沛馠也不拆穿她,只是低眉垂眼,长叹一口气道:「走吧,一起去看看。他们二老泉下有知,应当会欣慰你我如今平安顺遂的。」
聿姵罗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吞了一口气,对着聿沛馠点了点头。
看来在对父母双亲的告慰中,她真的已经镇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