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鹬浑浑噩噩,神情不定,发蛮道:“我此刻留在此处是待你想办法的,可不是在此任由你玄霄派揶揄奚落的!”
穆遥兲趁势劝和道:“陈朞,口下留情,即便门派处事之法不同,但鹬叔怎么也算得江湖中的长辈。”
“不,陈朞所言极是。”
几人都没有想到,这回替陈朞发声的竟然会是秦寰宇。
“秦宫主,怎么,怎么你也——”娄鹬没想到秦寰宇竟然会将陈朞所言引为同调,不期而同。
秦寰宇眼神冷冽,指顾从容道:“陈朞所言并非是为奚落于鹬叔,而是想让鹬叔明白‘因事制宜,通达机变’的道理。复仇解恨何时都不嫌晚,但当务之急是医治好娄嫄,只要她醒来,便可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没错。”陈朞钦佩赞许地接过秦寰宇的话,继续说道:“且你此刻出去打草惊蛇,栾青山也不会应允你杀掉江淮的,倒时候反被江淮察觉到娄嫄的下落,以夫君之名向你讨回,若到那时......”
陈朞说到此处稍一停顿,转而面向娄鹬逼近两步,眉峰微扬,不自觉地给人一种强烈地压迫感,说道:“若到那时,娄嫄可真是落入魔掌,魂归无望。”
“吓————”
娄鹬被陈朞身上散发出强大气势一连逼退几步,虽说陈朞因摘星术而没有双瞳,但那空缺的地方却如同两只骇人黑洞,几乎就要将娄鹬吸附进去。
“那,那接下来该如何......”娄鹬原本倔强挺直的脊背骤然松懈下来。
秦寰宇和陈朞相视一眼,不谋而合道:“严阵以待,引而不发。”
秦寰宇又转向娄鹬,补充了一句:“鹬叔,你不该逗留在此,还是得尽快赶回栖蟾殿去。”
“怎么?可是嫄儿她......”
陈朞亦应变道:“秦宫主说得对,这里有我们和揽月在,你得立刻赶回去。栖蟾殿那边还有一场戏尚待你看,那唱戏之人大约亦该粉墨登场,到时需要你将计就计,共同把这场戏唱好。”
栖蟾殿里火光燃烬,鬼烂神焦,乍地被冷水浸灭之处发出“滋滋啦啦”的阴戾声,夹杂着浓烟和灼热,如同浮龙游动,久久挥散不去。
寝室四壁皆已被毒燎虐焰烧得仅余一片焦黑,江淮小心翼翼地踏足而入,所涉之处不断发出墨碳破碎的“噼噼啪啪”,听上去焦脆扛不住任何外力。
寝室里的弟子闻声回首,在看见江淮的时候立刻迎了出来,在江淮面前俯首躬身,毕恭毕敬道:“见过掌门。”
江淮阴冷着脸,眼中拂过一丝幽寒,问道:“可已找到掌门夫人?”
那弟子身子伏得更低了些,语气凄惘忧惧道:“回禀掌门,是弟子失职,不曾发现掌门夫人以及......以及......”
江淮知道,那弟子想说的是“以及掌门夫人的尸骨”,却怕因此而触及了江淮的忌讳,毕竟在外面,江淮可一直扮演着一个疼惜妻子、坚贞可靠的丈夫形象。
于是江淮立刻悲郁中来,捂着心口悲悲切切,痛不欲生。
“掌门,您这是怎么了。”那弟子茫然惊惧,手忙将乱地掺着江淮的手臂欲将他带出寝室,以免睹物思人。
江淮却微闭着双目摆了摆手,作出一副痛楚之状,凄怆道:“你先下去吧,容我一个人在此呆一会儿,吊唁一下我那爱妻......”
那弟子当真是求之不得,谁会乐意在这烧死了人的焦土房多逗留,加之这断壁残垣、残石乱瓦说塌便塌,导致一点声响都会使人胆战心惊。
弟子是个知礼节的,即便要走,也不忘恭敬守常一番,对江淮施礼慰唁道:“望掌门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江淮以袖掩面,涕泗交颐,已是哽咽难言,晃晃悠悠跌坐在地,俨然一副正在遭受丧妻之痛的可怜男人,苍白伤感得令人揪心且无力。
那弟子不免也被江淮的一往情深所感染,放眼四望,焦壁岑岑,鼻头一酸也有些想哭,索性哑忍着眼泪轻手轻脚自江淮身边倒退着溜出门外。也不对,一片焦土,哪还有门......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江淮方从袖袍下抬起视线,而那张脸上已然不见哭断衷肠的表情,替代它的是满面狼顾狐疑。
江淮心里尚有疑团莫释,一向谨慎多疑如他,此刻更是一步一鬼寻找着那个痛恨自己入骨的悍妻娄鹬。
“嘿——还真是邪了门了,见鬼了不成?”
江淮祭剑在手,当做烧火棍一般在焦黑色灰烬里反复拨弄。
按照整间寝室的格局看来,这里本该是娄嫄最后趴着的床榻位置,此时已经塌陷,剑锋一挑便化作了灰屑。
不该吧?难不成娄嫄这贱人还真修成了仙身道骨,寂灭之时连骨头渣子也不曾剩下一点,这怎么可能!
江淮若有所思地踱着步子,脚尖挑开一屋脊中颓坍塌处,自上坠下的朱檐被烧得七穿八洞,焦糊得一塌糊涂。
只翻挑了几下而已,就掀起一屋尘污和草木灰沾染了江淮一身,江淮一脸厌弃地以袖捂鼻,向后退了退避开那呛人口鼻的刺鼻气味。
江淮蹙了蹙眉,疑神疑鬼地兀自嘀咕道:“不对啊,我记得那贱人的白尾鸢该是在此处才对,为何也连一根儿鸟毛也不见留下。”
江淮极力回忆着两个时辰之前,栖蟾殿内炎焰张天时的场景。
那时,江淮初见火势熏天,第一反应便是做贼心虚,担心娄嫄和白尾鸢被百般折辱之事在这场漫天大火之下曝露于人前,本想奋不顾身上演一出良夫救妻的好戏。
又转念一想,其实也许让娄嫄和白尾鸢埋身在这片汹涌滚滚的狂洋红浪里,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以帮助自己既不同翀陵派决裂,又可甩脱这个难缠的贱女人,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娄嫄一死,到时江淮只需在跑去九旋谷,在翀陵派那个老丈人面前号恸崩摧一番,便可一举两全。
再说了,如若自褚君山那里的消息不假,也许此届㭎鼓盟会结束之时,便是他江淮拥有血珠、一统天下之时,又何惧任何人威呵于自己。
真到那时,别说是什么翀陵那个老而不死的养鸟老头儿,就是㠉华派的栾首阳再度出山,他江淮也丝毫不畏惧。
江淮所梦寐的一切想要付诸于实现,必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娄嫄死了。娄嫄必须死,一定要死得透透的!
江淮开始期待这冲天大火愈烧愈烈,如果不是栖蟾殿里里外外这么多双眼睛共同瞧着,江淮恨不得亲自冲进洪涯寝室里,为它积薪添柴。
只不过......
江淮的眼神飘忽不定,滴溜溜地在脚下的废墟里仔细审视,真的能就此确定娄嫄已经死了吗?
门是被江淮自外锁紧的,娄嫄和白尾鸢的身上还缠绕着天蚕丝,纵使梦糜香的效果消弭式微,按常理来说也无法自火海里脱身。
一定是自己小心过头了,才会这般局促不安,徒惹烦恼。
想到这里,江淮眉毛叛逆肆意地向上扬着,嘴角噙着一抹诡惑的狞笑,笑声由小渐大直到放荡不羁。
江淮不可一世地平展双臂,用狂野猖獗地目光仰望苍穹夜空,仿佛已然看见了自己君临天下那一日的王者风姿。
“嫄儿——!嫄儿你在哪里——!”
废墟外骤然传来有人呼喊娄嫄的声音,紧跟着漏顶的天空里振翅掠过一道黑影,鸟革翚飞,盘旋在洪涯派曾经的寝室上方,发出凄厉啼鸣。
“嫄儿——!”
听那声音促忙促急,距离江淮已近,江淮知道考验自己唱戏之功的时机到了,立刻收敛了嘴边狞笑,换上满面涕泗交流。
“嫄儿——!”
果然,一个身着石青色锦服的中年男子神色凝重,疾驰如梭,急三火四地冲进了那扇早已被烧穿的大门。
头顶的流苏鹬在江淮头顶盘旋了两周,收拢双翅一个俯冲,牢牢扣住了主人的肩膀,用凌厉的眼光巡视着周遭的情况。
“鹬叔......呜呜......你来了......”
江淮泣不成声,抱臂而哭。
娄鹬眉心紧蹙,心底说不出的厌弃和憎恶,却要提醒着自己,切莫露出马脚。
“江掌门为何在此哭得如此悲恸?我瞧着栖蟾殿里的掌门尊长们已尽数挪去殿外,偏人群里未见娄嫄,故而来此寻找。敢问江掌门可否知道我们嫄儿现在何处?”
“嫄儿她......”江淮未语声先泣,令听之之人凄入肝脾。
真是好演技,不是掌门之才,倒有戏子之能。
娄鹬虽是对眼前之人深恶痛绝,却配合着江淮急急追问道:“娄嫄她怎么了?!”
“她......她......”
江淮别过头去,作出一副惨不忍见之貌,拂袖一指寝室北侧角落,那里乌压压一片残骸灰屑,黑黢黢横七竖八混成一团。
“什么意思?!你是说娄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