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雒棠已经全然听不见现实中姚碧桃对自己的肆言詈辱,任由着她欺凌羞辱,而她的身心逐渐变得清爽神怡。
还是脑海环境里的那个少女,她正以掌心轻托了一捧薄如蝉翼、晶莹透露的梨花花瓣,娇俏顽皮的轻吹一口气,花瓣立即随风拂去卷入梨花雪中。
她是?姚雒棠只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于是更加努力的回忆着。
环境里的少女终于回过身来,面对着姚雒棠盈盈而笑,摘下一枚淡黄色纤巧花蕊的洁白梨花递了过来......殷揽月。
竟然是她......怎么又是她?
姚雒棠立刻抗拒地睁开了眼睛,冷目灼灼,撞上了无休无止的姚碧桃。
姚碧桃大概是没有料想到姚雒棠会突然间睁开眼睛,倒是被吓了一跳,眼瞪如球,突然怔住不动。
倒是姚春螺看准时机,趁势将姚碧桃拉开,而后卖了个人情给姚雒棠道:“还跪在此处碍眼干嘛,还不赶紧下去,准备明日荼鏖台的比武!”
这才哄得姚碧桃方方有些许冰消瓦解。
姚雒棠匍匐身子跪着倒退出寝殿,回廊之上,分明姚碧桃再也伤害不到她了,她却仍旧双膝跪地挪步而行。
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呆滞,口中呢喃细语,靠近者大约能勉强分辨出这样两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打此过路的女弟子们纷纷投来奇异不解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疯子,还不时议论着:
“她这般出神,嘀咕什么呢?”
“好像是什么‘梨花春雨’。”
“唉,她该不是被姚碧桃打疯了吧,神神叨叨。”
姚雒棠毫不在意,颜面是什么她早就不在意了,就从她丢去男儿真身,簪上女子珠钗的那日开始......
万寿宫东北方一处静谧角落里,黑天摸地,云迷雾罩。
两个身影浸没在云迷雾锁中,搁远处一望,无法分辨。
只能凭轮廓依稀能见,一人佝偻腰身,卑躬屈膝,颤颤巍巍,似一行走不便的龙钟老人;
另一人秾纤得衷,修短合度,延颈秀项,身段笔直,应当是一年轻男子。
二人尚未开口|交谈,那年轻男子已先行挥臂,在二人外围两丈处径直抛出一道缤纷斑斓的七彩之光。
那束光飘曳着徐徐上升半空,在距离男子头顶一丈处停了下来,逐渐膨胀,形成一只皂荚泡般的琉璃罩,辉映着月光变幻着华美色彩,将他二人扣在其间,自此与外界再无声响联系。
佝偻老人鹰头雀脑,眨着他贼眉溜眼的眼睛,浅见寡识地四下打量着皂荚泡,刚想要说些什么,哪想到方一开口,只字未吐,胸口就先是一阵积痰憋闷。
紧跟着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老人气喘吁吁,咳唾成珠。
声音大,频率急促,这种咳嗽声本最容易暴露二人位置的,此刻外界听来却静悄悄,都是这皂荚泡的功劳。
江淮虽厌烦,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好佯装关心,照顾那老人道:“夜里凉寒,褚掌门弱体扶病,江淮本不该勉强褚掌门来此,但江淮着实有一事困扰,想得褚掌门指点迷津。”
“咳咳咳......”褚君山又是一阵咳嗽,江淮真担心他会不当心,连同五脏一齐喷发出体外。
咳嗽暂歇,诸君山捂着前胸缓息片刻,没有立刻回答江淮的话,而是少见多怪地探着头,一脸惊奇地打量着皂荚泡,将他枯槁粗糙手轻触在上面,反复摩挲。
江淮又不免厌弃地瞥了他一眼,真怕褚君山那双爬满树皮般沟渠深陷手背,一个不当心刮裂了那莹润光洁的皂荚泡,破了江淮的法术。
“好,咳咳咳,好好好啊。”褚君山用他呕哑嘲哳的声音,连连点头赞赏道:“这便是洪涯派的壁曦术吧,果真神妙不凡。”
褚君山不但残躯病体,面貌丑陋,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如铁勺刮锅底般难以入耳。
如果不是眼下这老头儿还有利用的价值,江淮真想再施展次壁曦术,将他一同隔离在外。
江淮皱了皱眉,又赶忙舒展开,都是胸中甲兵、表面却八面圆滑之人,只怕一个表情错漏,就会被对方察觉异样。
江淮立敛嫌弃,赔笑道:“褚掌门谬赞了,百派各有派中秘术,洪涯雕虫小技,怎能劳褚掌门如此盛赞。”
江淮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想着,也行,也算是一个友善和睦的开场方式,这样一番寒暄,也好赶紧进入正题了。
此处虽是隐蔽,但若是被㠉华手下巡夜的弟子瞧见,回头儿让栾青山得知他与褚君山私下里相见相谈,还指不准要生出几多猜忌,虽然......他栾青山原本也没有多信任江淮。
江淮的盘算是好,只是那也得对方肯配合江淮设想下的剧本。
哪知这褚君山是个不通达事理的,且有些赖赖呼呼,只一个劲儿地把视线集中在壁曦术上面,一味用手摩挲在一个破皂荚泡上面,至纤至悉,连声恭维。
这老家伙明显就是在装痴卖傻啊!江淮心中暗气。
“咳咳咳......江掌门,老朽一直以为壁曦术只能在水域之处施展,没想到平地深林也可,真乃玄妙。”
江淮瞧着褚君山那一派毫无见识、寡见鲜闻的俗人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无论从褚君山的风骨,还是从褚君山的言谈见识,都瞧不出是一个修仙习道之人,反而俗不可耐,如同凡人庸才。
江淮真是不明白,这样的人,栾青山怎么肯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此时的江淮真想收了壁曦术,劝褚君山赶紧回君山寝殿将养身体,以免在他面前草草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江淮又转念一想,不对呵!褚君山越是看着一无是处,越是有用,栾青山能留着他,必然是他掌握了什么别人不知的重要消息。
那么......江淮看着褚君山鼠目寸光、鸢肩羔膝的样子,心中暗道,难不成他也是在试探?否则他又为何会应邀而来?
很快,江淮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褚君山一味的伏低做小,看起来卑卑不足道,顾左右而言他,正是在试探江淮。
这二人虽都依仗㠉华派苟延残喘,但二人心中皆对栾青山的自私冷漠、多疑善变早有不满,他们非常明白,自己和栾青山之间的依附不过是短暂的利用关系。
一旦栾青山的目的达成,自己就会被他弃如敝履,故而无论是江淮还是褚君山,都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又或是退路。
自古而来,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
所以,即便今夜江淮不来主动找褚君山,褚君山也会找个机会同江淮碰上一碰。
只不过从前江淮自视盛门大派,从不将褚君山放入眼中而已。
同时,褚君山亦不知江淮此人的牢靠程度,轻易透漏险要秘密,怕会弄巧成拙,于是不如静待时机。
褚君山就知道,总有一天江淮是会来找自己的。
褚君山倒不是因为对江淮有信心,而是他对栾青山有信心。
以栾青山的专权跋扈,摄威擅势,早晚会将身边人越撵越远,貌合神离,更何况云集在栾青山身边的,本来也没有什么德厚流光之人。
只不过江淮的到来比褚君山料想的更快了一些。
来得刚好,天助我也。
褚君山按捺住残躯的振奋,抑制颤抖,有意避开主题。
长恨人心不如水。
许多年来的饱谙世故,靡衣偷食的经验让褚君山深深懂得,有的事,谁先开口,谁就会被动,反令对方居于高位,占据主动。
越是这种时候,褚君山越是要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