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坚毅的动作和眼神不似作伪,却不由在高以翔的心中画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号。
看着重又沉默下去,明显有些意兴阑珊的李大福,高以翔也审时度势的将已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此时的李大福,明显已经不想再回答高以翔的问题,在这样的心态下继续追问下去,只会弄巧成拙。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可以走了。”
高以翔缓缓将桌上的卷宗合上,头也不抬的开口,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可那句轻飘飘的话落在李大福的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一般。
足足愣了几秒之后,他才有些茫然的开口,声音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以走了?你就这么放我走了?”
“不然呢,既然你不相信我,我又何必将时间浪费在你的身上,在没有信任的基础上,从你口中得到的信息,我还要再亲自验证一番才能作为证据,你说这样的证词对我来说,有任何意义么?”
说着,高以翔将手上整理物品的动作稍稍一顿,抬起头看着李大福的眼睛,冷定的说道。
“还是你觉得,我离了你,就找不出十二年前的真相?”
那一抹冰冷的笑意,似乎刺痛了李大福。
“你什么意思。”
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虽和之前并无二致,可语气却又有了天壤之别,在那冷漠中,带着深深的愤怒。
“我什么意思,我倒想问问你什么意思!你说李春江的死是报应,红丝带是幸福的标志,相片中没有真凶的身影!你说出这些话来,自己问心无愧么!你现在敢拍着你的胸脯说你没有丝毫隐瞒么!真是可笑。
高以翔陡然暴起指着李大福的鼻子痛骂的行为,让他刹那间呆滞,只是在高以翔锐利凶狠的目光中,李大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缩在了椅中。
当那狂风暴雨般的怒吼声渐渐平息,李大福深深埋在双臂之下的唇角,才泛起一抹笑意,笑中带泪。
“原来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只是那些往事,我实在是不想回忆。”
李大福的声音从深埋在双臂下的胸口传来,无比的平静和正常。
听到这样的声音,高以翔的眼中掠过一抹轻松,之前他的激愤不过是诈李大福的,只是没想到在他的心中真的隐埋着更深的隐秘,高以翔双手交叠放在唇上,等待着李大福的讲述。
再如何缜密精准的推论,都永不如听一场当事人的回忆。
“李春江的死确实是报应,红丝带也的确有着很多种含义,而凶手真的不在相片中,或许你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但是,那些都不重要。既然你想知道十二年前的真实,那不妨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李大福开始的话,让高以翔的眉头猛然皱了起来,他在无形中就将高以翔之前的反驳全部推翻,可就算如此,他还是选择了将当年的故事讲给自己听。
这前后矛盾的做法,放在冷定如斯的李大福身上更是让高以翔有些疑惑。
就在高以翔拼命的思索,究竟是之前的哪一句话打动了他的时候,李大福的讲述已经开始了。
那有些闷响的声音,讲述的似乎是一个和案件完全无关的故事。
“他是一个被遗弃在农村的孤儿,因为是个男孩儿才被人收养,可由于生活的拮据以及自家孩子的负担,他从小就被放在猪圈中养,一日三餐不得温饱,在噪杂的声音和刺鼻的气味中,整夜整夜不能安睡,却还要承担大量的劳动,你能他瘦弱的矮小身躯肩挑两个水桶的画面么?”
说着,那沉闷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
“挨过那般凄惨的童年,在他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找到了一个逃走的机会。可当他千辛万苦的来到大城市的时候,却发现偌大的地方,依旧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什么都没有的他,还是只能在工地上卖力气,做着整个城市最底层的工作,挣着最微薄的薪资,在幽暗的环境中过着老鼠一般的生活。”
“十年,他在这座城市中挣扎求存了十年,除却人变得更加油滑和世故,似乎和十年前他一无所有来到这里的境况并无二致。一无所有,受人歧视,任人欺凌,无依无靠。呵呵。”
一道凄冷的哂笑闷闷的传来,而高以翔却能清晰的从中听出了深深的绝望。
“心灰意冷的他,在绝望之中,他无意中看到了某个孤儿院的招工启事,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一般,当时他想,似乎将这样了无意义的一生奉献给慈善事业也是不错的。”
“可你能想象他在一心一意、勤勤恳恳的付出的时候,无意之中撞破了那披着慈善外衣的龌龊机构的行径时的绝望么?”
说到这里,李大福又哭又笑的长长一叹,意味深长的开口。
“或许,在她眼中,这种不作为也是一种罪吧。咎由自取,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李大福漫声低吟着,然后缓缓的站起身来,冷漠的瞥了高以翔一眼。
“故事讲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此时的高以翔还沉浸在方才李大福讲述的故事中,骤然听到他的话,高以翔也只是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双眼有些失焦的茫然。
等到片刻之后,高以翔恍然回过神来追出门去,却只能在走廊的尽头看到李大福有些佝偻的背影。
在听完那个故事之后,他突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或许在这场带着血腥与仇恨的杀戮中,李大福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吧?
高以翔微眯着双眼,不由在心中幽幽一叹,可那些柔软的情绪也只是在塔吊心头一闪而过,随着李大福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高以翔的眸光又在瞬间冰冷了下来。
方才从李大福口中吐出的所有话语,都只字不漏的回响在了高以翔的耳畔,最终他还是只讲述了一个他自己的故事,十二年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