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来殿的御案上摆着章年卿最新的檄文,开泰帝正让人往礼部。“等等。”杨久安出声阻拦道,太监闻言停住,待杨久安呈览过后,小心问:“世子爷,奴才可以走了?礼部的大人们还在等着。”
杨久安沉着脸,挥手让他离开。
“杨世子。”背后传来调侃声,小齐王大步流星,拍他肩道:“大清早的怎么就过来了。”
杨久安勉勉一笑,不好说是愧疚。章年卿送走了儿女,自己却留在京城,一副忠心好臣子的样子,商拟国策,撰写檄文。等等,檄文?杨久安心如擂鼓,闷闷的跳动,忽然心慌不已。
小齐王担忧的问:“小安,你没事吧?”
杨久安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匆匆撂下一句,“王爷大清早进宫,怕是皇上有急事吩咐。我就不打扰了。”手足无措,想了想:“我先去给太后请安。”
小齐王嗤了声,不屑道:“不是什么大事。
“哦?”杨久安诧异道:“莫非王爷知道皇上传召你所为何事?”
小齐王表情沉重,眼中一片了然,不是很情愿道:“不算什么急事。皇上昨天便下旨,让我去河南封上陶金海。”冷笑一声:“这种出头冒险的事,呵。”
杨久安紧张道:“舅舅为何派你去,朝中诸多臣子,就没有人能去传旨了吗?”小齐王看着他苦笑连连,杨久安顿时哑然,是啊,中州王。陶金海何德何能,派小齐王去,自然是为了显示诚意了。
杨久安心里很苦涩,看着小齐王走进大殿。
小齐王和父亲谈的并不愉快。父亲自从称帝后就变了,变的让人看不懂了。小齐王几近无力道:“父皇,爹!孩儿这一去,也许就是一死,你当真忍心?”他无比失望。
开泰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狭隘的目光连一亩分三地都容不下,更妄论其他。小齐王咄咄逼人的问,“父亲是气我之前求娶章青鸾,有谋私之心。才给孩儿如此教训吗?”
“混账东西!”开泰帝拂袖大怒,懒得解释,“在其位谋其政,这是你应得的。有骨气脱了你这身衣裳,让你五个弟弟。”
“父皇!”小齐王悲愤交加,倏地站起来,硬邦邦道:“儿臣告退。”
恃宠若娇。大太监心里默默嗤一句,皇上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小齐王还听不出来。免不得人骂一声蠢货。
如今谢睿和皇上已经撕破脸皮,此番和陶金海求和,小齐王是以隐形身份去。但凡陶金海是个识趣的,要几个章青鸾没有。偏小齐王是个蠢的,皇上把他娇惯坏了。
小齐王初初进京那几年,浑身透着聪明和机敏。比和景帝留下三个钟,强的不是一点半点。皇上继位后,朝堂内忧外患。
造化弄人,原先皇上还是齐王的时候,时时盯着小齐王,该放手放手,该教养教养。如今皇上日日忙于朝政,忽略了儿子。父子二人中间先是隔着二皇子,后来又隔着四皇子,一来二去,产生膈膜,话也说不通。
皇上总觉亏欠小齐王,反倒将他惯的不知天高地厚。小齐王口口声声,皇上已经是皇上。其实这天下间最不把皇上当皇上的,是他自己。瞧瞧他在皇上跟前的言谈举止,那是君臣吗!
小齐王不甘不愿的回府,再不情愿。小齐王还是知道要以大局为重,叫来谋士门客商量对策。出乎意料的,小齐王谋士们一致对他的河南之行不赞许。有那大胆的直接道:“这不是去送死吗。小王爷三思阿!”
人一涉及切身利益,难免故步自封。这些门客当真就没有一个聪明人,看出皇上的心思的吗。显然不是,不过是衣食丰禄皆靠着小齐王,小齐王不受宠,他们有不受宠的过法。可小齐王若死了,他们什么也没有了。
便是有那忠胆之士,想冒死一鉴。早被同僚们生吞活剥了。
你以为这世上人人都是刘俞仁、章年卿。刘俞仁虽蠢,底下个个都是‘今朝吃君一壶酒,明日为君撒头颅。’的勇士。人缘这种事,求不来。
若为慕权,当年的刘宗光比儿子可位高权重多了,也不见门客如何服他。若论尊贵,小齐王难道比不上刘俞仁那个傻子?
人各有命,怨天怨地也没用。
小齐王不愿深入虎潭,思索良久,想了个办法。派旗下一名能言善辩的说客,带着圣旨去河南说服陶金海。哪知惹怒了陶金海,陶家扣押来人,拒收圣旨。并扬言,若朝堂不给个解释,势必追究到底。他陶金海堂堂二品大员,可以让个连品级都没有的无名之辈如此羞辱!
简直奇耻大辱。士可杀不可辱,敢问皇上是受了何人教唆?
小齐王一计不成反落陷阱,一时进退两难。
另一边,范颐鸣后怕不已,余惊未定的灌下几口冷茶。当日他何曾不是出了个瞎主意,还好四皇子将他拦住了。想起谢睿那日铿锵有力的‘行不通’,范颐鸣暗自庆幸,还好谢睿他们没有自作聪明派人去求和。
不过,范颐鸣更不解了。问谢睿,“陶金海这是想干什么呢?”
谢睿闭着眼睛道:“我不知道,许是在待价而沽吧。”睁开眼,从靴子里拔出匕,凭着手感开始刮胡子。手法娴熟,显然刮过很多次。
范颐鸣不请自坐,“殿下近来刮胡子越来越频繁了。”
谢睿手一顿,自嘲道:“是啊。你说这胡子,一茬又一茬,以前不打理也不怎么长。如今越刮越多,一日比一日冒的欢。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范颐鸣叫来亲兵,指着他道:“他手艺可好了。”
亲兵憨头憨脑的,毛头小子一个。刚要伸手去接谢睿的匕,谢睿错身避开了,“不用了。”淡淡将匕插.回靴子。门外赵虎冷笑一声,四皇子心思重,哪肯让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比划。
范颐鸣若有所思,仿佛也明白什么。看了眼手足无措的亲兵,让他下去。
局势越紧张了。
开泰帝集中兵力围剿谢睿,效果显著。谢睿大军遭到京城反扑,山西大营带出来的前路先锋,几乎都折在保定。谢睿连皇城的边都摸不到,午夜难眠时,偶尔也会质疑自己当初离京的决定。一气呵成和重新杀入,谢睿到现在也不知道哪个决定更好。
谢睿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军中质疑他的人更多了。民怨沸腾,谢睿心反倒不这么乱了。整个人渐渐沉淀下来,心里的声音更清晰了。谢睿需要一个他稍微能掌控的江山,赢,不算什么。他要坐稳,没有开泰帝还有小齐王,没了小齐王还有齐小二、齐小三、齐小四、齐小五。
退一万步讲,还有陶金海。
中州王。谢睿至时今日,也看不清陶金海的想法。陶金海在河南称王称霸的时候,女儿还没成婚。如今章年卿的儿子都成人了,陶金海始终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野心。哪怕今时今日,他都看不透陶金海。
不想抢天下,想打天下。虎口夺食,哪那么容易。可陶金海偏偏这么做了。
人常说,是狐狸就不可能没骚味。可陶金海就是那个没骚味的狐狸,拥兵自重几十年。看不出一点眉目。功败垂成之际,谢睿最后一搏,给陶金海的大军寄了一支箭,一封信。
信中道:“...以命换还命...这是我最后求陶家一次,此番不成再没有今后。若应,他是我登基之日,便是青鸾为后之时。”
笔锋缓缓收合,谢睿嘴角微弯,不顾范颐鸣惊愕的眼神。笑道:“小齐王能以色伺人,我又何不可。试一试吧。总归要选一条路,陶金海看不上小齐王,也看不上我,那就是要自己干了。这不就一清二楚。”
说罢,封上印蜡,重重一按,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玩什么敌在明我在暗。脱了马甲痛痛快快干一场,输赢成败,岂不痛哉。”
范颐鸣大惊,“四殿下,万一惹怒陶大人可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你说如何是好。”谢睿冷笑着,按着箭伤未愈的肩膀,隐隐作痛。“大不了万箭穿心。”
过了会儿,范颐鸣问:“若陶大人答应。你当真要娶章年卿?”
谢睿沉默一会,随意道:“娶嘛,我又不掉一块肉。”
河南,陶府。
陶金海看过谢睿求助信后,叫来章青鸾,问她的意思。
青鸾接过信看了半晌,阳光照在信纸上,有些刺眼。她半真半假道:“若我选,我要当公主。当皇后有什么意思,自古皇后哪一个有好下场。外公当皇帝才好呢,我们谁的脸色也不用看。”
陶金海笑了笑,从断箭隔桌扎着信拿回来。章青鸾感到手中有尖锐的东西一次,陶金海分寸把握的极好,青鸾还是觉得手心一疼,闷闷的钻心。
陶金海再次审阅这封状似深情的求助信,目光落到‘以命换还命’上,迟迟没有挪开眼睛。抬头,诧异的问青鸾:“他还不知道?”
青鸾触及伤心事,默默点点头。艰涩道:“他不知道。”
陶金海当机立断,“拿去烧了。”青鸾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一旁伺候的下人已经接过扔进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