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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陈先生。唉!”
门外的人接连叫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叹了口气,嚯的推开房门。一阵冷风灌进来,吹起书桌上的书本纸张。
章年卿愕然的看着门外之人:“何事?”
“章公子,怎么是您?”
原来是店小二,小二连连道歉后,狐疑的看了眼窗台上,雨中绿萝。讪讪的合上门离开。
然后章年卿听见隔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放下书,欠身在窗口外探了探。果不其然,左手边房间窗台上,也摆了一盆绿萝。
隔壁动静悉悉索索的,隐隐能听出是四五个人在房间里。店小二的声音是最急迫的,只听他似乎扔出了什么硬物,咣当掉在桌子上。他气急败坏道:“您这钱委实不好挣,小的也不要了,惹不起,总躲得起。”骂骂咧咧的走了。
章年卿被清风拂面,洗了把脸。门外的是非不欲多听,他这边也接连来了两位客人。巧了,都是送伞的。连话都没变:“三爷昨日走得急,忘了备伞。小的今天赶紧送过来了。”
话毕,急匆匆的走了,一刻也没有多留。
章年卿关上门,坐在床边把玩着两个伞。嘴角翘起一丝笑意,观摩了许久,才终于在其中一把伞柄上,看见一个小巧的冯字。
他愣了半晌,倒了被热茶,慢吞吞的喝着。冯先生是不会顾及这些小事的。师母的话,便是送伞,也该和家里打声招呼,免得两家送齐了,显得跟打擂台似的,尤其显得他这个岳家心急。
哪会是谁送的呢。
答案呼之欲出。
指腹摩挲着伞柄,眸子中有些疑惑,也有些认真,“你就这么关心我吗。”
“咚,咚,咚——”
“来了。”
章年卿将手中的伞塞进被褥内侧,开门是个生脸。
那人作楫,一脸歉意道:“鄙人姓陈,单名一个伏字。方才小二误闯贵人房间,我特来致歉。”抬头,风光霁月,儒雅俊秀。看着便是一副贵人相。人却面如死灰,眉头紧锁,似有千万愁绪难以抚平。
章年卿回了一礼,客气道:“无碍,事出从急。”
他一出声,陈伏眼中便闪过一抹诧异。“不知兄台年方几何?”
章年卿身高不低,一出声便漏稚。他坦然道:“在下姓章,立早章,双字天德。年方十五。”
章年卿有意含糊,只报字不报名,去年九月才过了生辰,开年一月便称十五。不算撒谎,却处处掩饰。
不想陈伏还是一口道出他的身家来历:“兄台可是和景二十二年京兆府年纪最轻的章年卿章解元!”
佳名远扬,万口传。
章年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他已经到了家户喻晓的地步了,有些汗颜,不知道怎么维护自己形象才不丢人。清清嗓子,谦逊道:“正是在下,陈兄缪赞了。”
都说文人相轻,陈伏却是一个英雄见面惺惺相惜的性子。和章年卿几句话下来,两人便引对方为知己,为彼此的共鸣而感叹。一来二去,陈伏便透漏了几句自己的事。
原来,按大魏律例,过了乡试中了举人,其名下土地有免税免赋的权限。
章年卿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他夺解元的时候,倒是有乡绅送了他八百亩土地并一些银钱。被章芮樊给拒了,自己出钱廉价将那八百亩地买下,归在了章年卿名下。那时他隐约听过一些免税赋的话,却未在意。
陈伏叹了口气道:“哥嫂都是善人,我念书是又借了村里不少银钱。自我考上举人之后,以各种名义让我将他们土地收在名下的人不计其数。可在靖安,一个举人名下免税的规制最高也不过五百亩,现在我名下已经挂了七百多亩。”
章年卿暗忖,赶明儿问一下父亲,他那八百亩地是怎么安置的。
陈伏仍在继续,“我所住的,乃是小地方。当年秋赋一时少了那么多,上面便派乡保来查。还说什么,‘年年举人老人多了去,没见谁像你这样吞山吃银。胃口忒大。’后来我便被带到衙门,万幸中举后可见官不拜,受刑不罚。我被拎到县衙,住了半月倒也没吃什么苦头。”
章年卿听的头昏脑涨,自己梳理思路,斟酌问道:“那你今日又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陈伏揉着眉心,头痛道:“这不是眼看会试,我要来上京赶考,又不放心哥嫂,便把哥嫂也带来了。安置在红庙街一处赁来的小院子。谁料想冤家路窄,那户院子的原主人,不偏不倚正是我们县老爷的亲侄子。”
章年卿恍然大悟,这两年他背地里闲书也看过几本闲书。期待的问道:“可是那县太爷的侄子,看上了你的嫂嫂,要强娶豪夺。”
陈伏头痛道:“差不多。不过我看那厮不见得是看上我嫂嫂,是诚心给我家找不痛快罢了,终日调戏嫂嫂,屡屡被我兄长撞见。谁知,这两日闹出嫂嫂有孕,加上那人故意出言蛊惑。因着哥嫂多年不孕。哥哥便以为嫂嫂肚子里的不是他孩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陈伏烦不胜烦,“眼看就要大考,哥哥不见踪影,我还要照顾着嫂嫂。瓜田李下,一时便有了传言,说我和嫂嫂有染。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陈伏气的直拍桌子:“现在这节骨眼,这话传出去。让朝廷怎么想我,考官怎么想我,一个品行有污之人,怎么堪当大任。”
说完才意识到,章年卿年纪尚轻,怕是不能感同身受这些生活琐碎。歉意笑道:“真抱歉,惹的章弟也心烦了。怕是你也不爱听这些糟心事吧。”
章年卿倒是无所谓,反倒觉得很新鲜,挺有意思的。他又问:“那绿萝是怎么回事?”
陈伏道:“绿萝是我和小二留下的信号,日子渐紧了。我便打算先将家里的事隔一隔,我这边温习的差不多了,便把绿萝放出去。便是出信号,有人找,可以说我在了。如果这绿萝没摆出去,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能让人来打扰。”
“原来如此。”章年卿拳头抵唇,不厚道的笑了声:“看来今天小二没拦住。”
“是啊,今天我摆不摆绿萝,小二都得找我闹上一闹。他闯进你房间时,我探头看见你窗前,便觉得是天意。也将绿萝挪了出去。一味逃避总不是办法......”
章年卿频频点头。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
章年卿夹着伞,去了趟冯府。等了许久,见冯承辉第一句话便是:“先生,靖安一带今年可是遭灾了。”
冯承辉疑惑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在同福客栈结识了一位朋友,听他说,他中举后因着乡亲把土地挂在他名下,导致当年秋赋缺口甚大。学生感到有些滑稽,诚如世人所言,举人年年有,免税赋又不是今年才有的规矩。缺口如此之大,只怕背后另有隐情。”章年卿不敢卖弄,一五一十道出心中疑惑。
冯承辉目光警惕:“这话你可曾问过你父亲。要知道,你父亲调遣吏部之前,曾在户部任事。”
章年卿腼腆一笑,“传道受业解惑是师父的事,我和父亲谈,岂不是妄议朝政。学生不过好奇,我这两日读典考丛书,见往年有拿政事做考题的。便想投个巧。”
“你啊。”冯承辉朗朗大笑,翁婿两人以此为话题,谈论一下午。
晚上冯承辉留章年卿用饭,章年卿眼睛一亮,隐隐有期盼。
冯承辉便借换衣服的时机对妻子道:“小两口蜜里调油今后才好过日子,现在让他们多培养培养感情,不失为一件好事。”
孔丹依赞同道:“我明白。我爹迂腐,我可不迂腐。有咱们看着,他们乎情止于礼,相熟相熟,尽是那小炭头将来成人了,心里也懂得记挂。”
冯承辉颔,“恩,记得把后宅里的长嘴仆妇丫鬟安排好。莫把好事弄成坏事,让外人嚼舌根子,说我们俏姐儿是非。”
“我明白。”孔丹仪拍拍丈夫手背,让他安心。
章年卿在饭桌上见着冯俏,眼睛刷的一亮。
没有外人,冯俏的娇气便透出来了。一点没有那天见他知书达礼,温柔贤惠。许是冯家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太过宝贝。将冯俏宠的十分娇惫懒散,九岁的人了,饭都不好好吃,非赖着孔丹依喂。
章年卿三岁就自己独立吃饭了,他看着他娇憨迷糊的小姑娘,竟觉得他前两次见她才是最真实的她。
临近宫门的时候,家里把进士公服带过来。章年卿将就着在马车里换下,整理整理冠帽,同其他九甲分列站在奉天殿外,等待传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