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天又阴沉了下来,北风呼呼的刮着,如铅石般的乌云压在皇城之上,黑云里有隆隆的雷声传来,声音闷而沉重,偶有电蛇撕开了天幕,闪亮了像是黑夜般的天空。
曹旭是顶着风雪来的。
他照例穿一件黑色的长袍,面容冷冷,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推门进屋的时候,他有片刻的诧异。
因为屋中就冯芷仪一人,她正低着头做着针线活,神态格外的温柔,一旁的矮几上放着叠好的新衣裳并一些香囊扇坠剑穗等等。
冯芷仪知道曹旭性子冷,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做。
因为除了这些,她想不到任何报答他的方式。
见他来了,冯芷仪收了针,起身替他倒了热茶,她有些拘束,好半晌才咬着红唇道:“快年下了,府里应该不忙了吧。”
曹旭也有些不自然。
许是屋子里的炭盆烧的太旺,以至于他刚坐下没多久就一阵口干舌燥。
他仰头便将杯中的茶水喝干,末了还觉不够,又松了松领口。
“我负责王爷的安全。”
言外之意就是每一天都马虎不得。
冯芷仪苦笑,觉得平白耽误人时间挺不好意思的,她看了看一旁的东西,轻声道:“这些都是给曹爷的,还望曹爷不要嫌弃,往后只怕是......”
女人的声音有些淡淡的愁苦,连神情都不大一样。
曹旭定定的望了他几息。
总觉得今儿的冯芷仪不大一样,可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冯芷仪见男人不说话,口中的苦涩愈发重了。
外头已经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卷在半空中。
她再次福身,“其实让曹爷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谢谢你多次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下辈子衔草结环来还了。”
曹旭在女人的话中愣住了。
他虽与冯芷仪接触的不多,可也知道她素来面皮薄,鲜少有能同他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冯芷仪走到门边,拿起了放在门边的油纸伞,将门打开。
送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门一开,就有寒风灌了进来,吹的人眼睛发涩。
曹旭大步的走了出去,路过冯芷仪身旁的时候还是叮嘱了一句。
“活着比什么都强。”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中,冯芷仪呆立良久,缓缓的蹲下身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事情到底是瞒不过宝鸢她们。
再知道那件事后,宝鸢便同她说,“姐姐,你这前半生都在为旁人活,难道就不想为自己活一回吗?我知你待曹旭的心思,若是真的不问上一问,争上一争,你难道就不怕后悔吗?”
冯芷仪在这话里止住了哭泣。
曹旭没来的时候,她想的清楚透彻,行就行,不行就算了。可一见到人,她便羞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一个成过亲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哪里配得上睿亲王身边最得力的侍卫呢?
她开不了这个口,更害怕看到曹旭眼中的鄙夷,哪怕一丝丝,一点点都不行。
呜呜的哭声被寒风所掩盖。
苏诗沁赶来的时候,心疼的将人抱在了怀里,轻声的安慰着。
宝鸢追上曹旭的时候,已经出了巷口。
因着大风大雪的天气,路上只三两个行人,皆都行色匆匆,埋头赶路。宝鸢有些生气,身后的长发被风吹起,拂在脸上有着阵阵的酥痒感。
她对着她吼,“曹旭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曹旭诧异的看着她。
女人大多时候是轻声细语的,很少有这样生气的模样。
宝鸢走近了些,“我问你一句,在你心里对我表姐难道就没一丁点不一样的感觉吗?”
不一样的感觉?
曹旭陷入了沉思,他跟周栋不一样,他是自小就陪在姜行舟的身边,是他的影卫,这是自他记事起就知道的事,在他的心中,天下没有比姜行舟安危更重要的事,也没有比他家主子更重要的人。
他不知道这所谓的不一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想看见冯芷仪哭,每回她一哭,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狠狠的攥住了一样,有些难受。
这样算吗?
可就算是算,他也不能给她希望。
因着昨儿施然来的时候,悄悄的送来了一个消息。
景和帝约莫是要不行了。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他将同姜行舟,乃至整个睿亲王府都将陷入巨大的危机中。他不想连累她,比起性命,她应该过些普通人的生活。
关于那个姓马的吏目,他偷偷的调查过。
人倒是个憨厚老实的,家中也有孩子。
想来是可以给她安稳的生活吧。
曹旭在宝鸢迫人的目光中,摇了摇头。
“王爷病着,我得回去了。”说完一拱手便大步离开了。
宝鸢在风雪中站了许久。
她相信自己的感觉,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曹旭素来跟谁都不亲,除了姜行舟外从不将外人放在眼中,跟她说的话都屈指可数,但是他对冯芷仪不一样。
她可以拿性命担保,决计不会看错的。
可是?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夏荷找过来的时候,她才恍然想起曹旭离开前说的那一句话。
“王爷病着,我得回去了。”
原来姜行舟生病了吗?
她的目光看向了城东的方向,心莫名就烦躁了起来,风雪弥漫,视线连街尽头的景色都瞧不见了,甚至连刚刚才走的曹旭的身影也被风雪所掩埋住了。
夏荷好奇的看着她道:“姑娘,外头天冷,咱们快些回去吧。”
宝鸢将散淡的目光收回,木然的跟着她往后走,直到身处在暖室时才回过神来,她故意装作不经意的问夏荷。
“听说王爷病了?”
夏荷正在往炭盆里添炭,闻言停下手中的活,仰着脸看着站在门口的宝鸢。
“听周栋说,是得了疥疮,不是什么大病......”宝鸢在这话里莫名松了口气,至于夏荷后面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只隔着窗户定定的瞧着外头愈来愈大的风雪。
方才起了冬雷。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疥疮虽不是什么大病,可痒起来的时候着实是能要人命的......”
夏荷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宝鸢心里咯噔一下。下一刻就鬼使神差的推开了门往外走去。
“姑娘,姑娘......”
夏荷忙追了过去,“这么个鬼天气,姑娘要去哪儿啊?”
宝鸢顿了顿,冲着她笑了笑。
“王爷病了,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怎能不去瞧瞧呢?”
说到底她也是他的侍妾,该尽尽本分的,不是吗?
二人又冒着风雪去了城东的睿亲王府。
同一刻的王府里。
曹旭一回了王府,就抓着周栋让他陪自己喝酒。
周栋见他情绪不对,便觉察出不对劲来,问了两次曹旭都只顾着喝酒并不说话。
他向来机灵,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都道女人是祸水,我瞧着这话不假。瞧把我们大名鼎鼎的小冰山给愁的,这要不是为了保护王爷,只怕此刻你都得去跳护城河殉情了。”
这是府里人给起的诨号。
下冰山是曹旭,大冰山则是姜行舟。
曹旭在他的话中更加苦闷了,仰头灌了一口烈酒,烈酒入喉一路烧至丹田处,可却暖不了胸膛里那颗心。
半晌,有低低的声音传了来。
“咱不能干那等拖累人家的事,你说是不是?”
周栋哑然。
他原也跟夏荷说过的,可夏荷一听就圆瞪了眼睛,一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带着哭声道:“好你个周栋,你这是打算要始乱终弃吗?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周栋忙求了饶,并发誓往后再也不提分开这样的话。
后来夏荷便趴在他的怀里哭,“你是王府里的人,我也是。你以后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夏荷与冯芷仪不同。
她的性子更通透些,也更泼辣些。
兄弟二人各怀心事,你一杯我一杯的默默喝着酒。
书房中。
姜行舟躺在床上,只觉身上痒的厉害,数次想要伸手去挠,可最后都生生忍住了,太医说了若是挠破了,往后会留疤痕的。
他咬着牙忍着,翻来覆去,心烦意乱。
“来人,来人......”
他喊了两声见没人应答,只得自己起身倒水来喝,“这些奴才真是愈发的大胆了。”
话音刚落,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虽带着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可他还是一眼瞧出了是宝鸢。
他闷闷的道:“你来做什么?”
宝鸢福了福身,接过他手中的茶盏给他倒了茶水。
“王爷,身子可好些了?”
姜行舟愣了片刻,女人的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寒气,一张脸也冻得有些泛红,清亮的双眸正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看。
末了他伸手接过杯子,指尖触碰到女人指尖的时候有着透骨的冰凉。
他呷了一口茶,声音柔了些。
“只是寻常的疥疮罢了。无碍!”
男人只穿着亵衣,胸口处大敞着,露出皮肤上斑斑点点的患处来,一颗一颗泛着红。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宝鸢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男人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味。
他挑了挑眉,“你在担心本王?怕本王就此死了?”
死字刚出口,就有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
指腹也冰冰凉的。
宝鸢忙收回了眼神,低着头道:“大过年的说死不死的也太不吉利了。”
姜行舟的唇角高高扬起。
“你在家的时候也是这般跟聂忱说话的?”
他想有这样一个处处护着自己的姐姐或许也不错。
待到宝鸢身上的寒气散尽,姜行舟这才松了手。
“本王这样子,只怕是去不了除夕夜宴了。这样也好,省得本王还要去应付那些人。”
他说着,自顾去床上躺下。
先头一个人在屋中只觉身子到处都犯痒,如今宝鸢一来,分了些许精神出去,倒是觉得好了许多。
只瞧着美人立在灯影下,不觉就看住了。
姜行舟的神色沉了沉,对着她道:“本王身上有些痒,你替本王挠挠。”
宝鸢走到床边坐下。
“王爷稍稍忍着些吧,若是挠破了可是要传染其他地方的。”
姜行舟就这么躺在床上,半天见床侧之人没动静,才偏头看了宝鸢一眼,只见女人的脸红的能滴血一般。
“快想些法子帮本王止止痒。”
被他这么一催促,宝鸢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她伸手解开了姜行舟的亵衣,露出了男人精壮的上半身,她的脸烫的厉害,缓缓低下头去,对着患处轻轻的吹了吹。
温热的气息拂在肌肤上,带起了别样的酥麻感。
似乎果真不那么痒了。
姜行舟垂眸看向了她,女人的神情格外的认真,嘟起的红唇透着莹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你从前也是这么照顾你的忱儿的?”
一想到聂忱同她生活了一二十年,每回生病她都这么哄着,姜行舟心里很不是滋味。
宝鸢睨了他一眼。
“王爷今儿是怎么了?总提忱儿做什么?”
难不成大慈恩寺被打了一次,还打出感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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