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满室静谧。
有微凉的风自窗外吹了进来,浅碧色的纱幔随风轻摆,宝鸢睁开惺忪的睡眸时有片刻的晃神,仿佛回到了幼时的午后,彼时她与弟弟在床上午睡,母亲便在床边做针线活,偶尔摇着手中的扇子。
若是母亲还在的话,她也不会进京投靠舅舅,便也不会有现在这些糟心事了。
前世他遇到了姜郁,断送了自己个的性命。今生又遇到了姜行舟,依旧被困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她颓然的闭上了眼睛,轻轻的叹了一声。
要何时才能离开呢?
夏荷采了些凤仙花,放在小石臼里舂碾出来花汁好染指甲,听到里头细微的响动声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进了屋内。
“姑娘可是醒了?”
宝鸢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刚醒你便进来了。”又见夏荷的衣袖往上撸起了一段,露出女儿家纤细的手腕来,便道:“你在做什么呢?”
夏荷忙去打了水,拧了帕子,又将湿帕子递给了宝鸢。
“姑娘擦擦脸吧,正好也醒醒神。姑娘晌午的时候不是说要采些凤仙花染指甲吗?我正在拧花汁子呢。”
宝鸢心里也知道短时间内想要离开姜行舟,离开京城是不可能的,便也不做他想,穿戴整齐后便出了房间。
出去的时候,夏荷正拿着纱布在过滤残渣。
“姑娘的手又白又好看,涂上这大红颜色是最合适的。”
宝鸢依着桌边坐下,伸出了双手,女儿家的手白皙娇嫩,手指纤细修长,如同最上乘的美玉一般。夏荷在她对面坐下,认真的替她涂了指甲,涂完之后又嘟着嘴吹了吹。
“一会儿等我涂完了也给你涂上。”
夏荷涂的仔细,连头也没抬。
“我是奴婢哪里配得上这大红的颜色,若是让府里的嬷嬷们瞧见了,定会责罚奴婢的。”
宝鸢莞尔一笑。
“我跟你不还是一样的人,我都不怕,你怕做什么?况且我们现在整日都在这小院里,不会有旁人瞧见的。”
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家,哪里有不爱娇俏的。
夏荷抬头对着宝鸢甜甜一笑。
“那好吧。”
待双手涂完后,又晾了一会儿,宝鸢便替夏荷也染了指甲,夏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举着双手道:“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染指甲呢,可真好看。”
说着又去外头将洗干净的叶子拿了进来,正往指甲上缠的时候,有敲门声传了来。
“叩叩叩......”
这小院没有旁人来,姜行舟每回来的时候都是直接就进来,从不敲门。起初两人还没在意,可外头之人却很坚持,三下又三下的敲个没完。
“谁啊?”
夏荷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声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就愣住了,“怎么是你啊?”
冯效原以为这一次还是会以失望收尾,可看到门后的夏荷时,便知是找对了。他拱手行了礼,“我是来找表妹的,敢问她可在家?”
夏荷愣了一下,反手将门关上。
“你先等着吧!”
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冯效吃了闭门羹,神情有些不悦。为了找到宝鸢将银票交给她,这两天他几乎跑遍了西市的大街小巷,好容易找到了,竟然被拒之门外。
“外头是谁啊?”
宝鸢依稀听到说话声,见夏荷进来后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夏荷咬着唇道:“是你表哥,就上次在街口的那个,说是要找姑娘。”
宝鸢淡淡的“哦”了一声,“他找我?”隔了会儿又道:“可说找我为了何事?”
夏荷摇了摇头。
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姑娘,现下你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我知道分寸的。”
宝鸢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朝着院门走去。
姜行舟的性子古怪,谁也摸不准他的脾性,她跟冯效保持距离对这个表哥才多有裨益,况且她原本对他也无旁的心思。
冯效在门外略等了片刻,院门便再次打开了。
宝鸢看了他一眼,男人今儿穿了一件宝蓝色的长衫,气质儒雅温和,额上有着细密的汗珠,她反手将院门关上,对着冯效福了福身。
“小院只我和夏荷两个女眷居住,未□□言便不请表哥进去坐了。”
冯效忙点头应是,一张俊脸微微泛着红。
“表妹说的是。”跟着又道:“前儿表妹走的匆忙,也没留下个地址,可是让我一顿好找。好在总算是找到了,否则爹一定会担心的。”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银票递到了宝鸢跟前。
“这是我爹给你的,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若是没点银子傍身可怎么行?”
宝鸢没有接。
冯效的手也没往回收,两人便就这样立在院门外。
“舅舅的心意我心领了,可这银票我不能收,你还是收回去吧。”
冯效又看了一眼小院,京中的房子无论大小地段,或买或租都不便宜,现下又见宝鸢不肯收银票,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先前小妹冯佩芸的话来。
只他不死心,半晌后才道:“我瞧着这小院很不错,无论是买还是租都要不少的钱,你初来京城又无进项,这银票你还是收下吧,以备不时之需。”
他往前一步想要将银票塞进宝鸢的手中。
可他刚一动,宝鸢就警惕的往后退开了些。
“表哥,还请自重。”
冯效张口便要解释,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无从说起。
“表妹难道就如此厌我?”
这话说的无奈又委屈。
宝鸢垂着眸子,声音温软的如春日的里风。
“表哥多虑了。只我晓得表哥乃人中翘楚,来日定可飞黄腾达,而我不过是一寻常女子,与表哥犹如云泥,实在不敢高攀。”
“可是......”
冯效长这么大从未对旁人动过心,就连去岁提及与宝鸢婚约一事他也没当回事,如今宝鸢不仅亲自退了婚,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这着实让他有些受伤。
“可是你我是表兄妹,姑母不在,我有义务照拂你,况且我不在乎那些,无论是今日一无所有的冯效还是他日入了朝堂的冯效,我可以发誓,我绝对不会因此而薄待你。”
他说的又急又快,眸子里皆是真诚。
若是前世的宝鸢听到这些话,或许会感动到无以复加,点头应下。
可现在她不会了。
“就算你和舅舅不会,可舅母呢?”
冯效一时无言。
“我会跟母亲说的,让她不要为难你。”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他的母亲从来都是那样的人,如何能劝的住?
宝鸢立在那儿,有风卷起了她的裙摆,吹起了她的长发。
她像是个要飞升仙境的仙子一般,缥缈而又让人捉摸不住。
冯效垂下了脑袋,“那他呢?跟了他难道就不用忍受这些了?”
宝鸢起初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唇角扬起了一抹苦笑。
无论前世和今生她都囿于权势,身不由已。不同的是前世她愚蠢至极甘心情愿,而这一世她心思透彻只想为自己和弟弟搏一个安稳的生活。
她再次福身。
“时候不早了,表哥快回吧。”
“往后无事也不必再来了。”
“宝鸢在这里祝表哥金榜题名,前程似锦,早日寻得一位知心可意的女子为妻。”
“吱呀”的关门声传来时,冯效才回过神来,他痴痴的望着紧闭的院门,心里头堆积了满满的失落和难过,这是他从前从未有过的感受。
他失魂落魄的出了小巷,径直去了街对面的如意楼。
睿亲王府。
入了夜,府中的油灯次第亮起。
因着姜行舟一直未娶亲,偌大的王府里人便少了些,一到夜里就愈发显得空荡了。
曹旭脚步匆匆的进了书房。
“事情都办妥了?”
姜行舟伸手捏了捏眉心。京中局势瞬息万变,他虽没有夺嫡之意,可却不能让人夺了他的性命去。
曹旭拱手道:“一切都已妥当,沈小姐也应下了。”
这位沈小姐不是旁人,正是皇后苦苦寻来的要塞给他的人。姜行舟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亲自为他挑了人,那么这个人家世既不能太差又不能太好。
最好是没有实权的。
放眼整个京城,忠肃侯府沈家倒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老忠肃侯与今上自幼相识,又有同窗之谊,前些年去了之后,长子沈广均承袭了爵位,也就是现在的忠肃侯,偏他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喜追名逐利,是以这些年忠肃侯府是一年不如一年。
前年的除夕夜宴,景和帝不知为何想到了老忠肃侯府,特意召了沈广均进宫,封了个光禄大夫,虽是个虚衔,可到底也是天家恩德,是忠肃侯府的脸面。
而沈广均的嫡亲孙女沈玉珠今年刚满十八,还未婚配。
姜行舟把玩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皇后急不可耐的想要借赏花宴之名给他赐婚,为的就是怕景和帝提起到时,会给他赐了个功勋世家的女人为妻,那么在这些人眼里他就是如虎添翼了。
“无事,你便下去吧。”
曹旭躬身应了是,刚到了门口就撞上了周栋。
周栋冲着他笑了笑,进了里间。
“主子,暗卫来报,宝鸢姑娘今儿没出门,只晌午的时候洗了头发,午睡起来后又同夏荷一起染了指甲,再然后......”
姜行舟素来行事谨慎,自然不会放聂宝鸢一个人在小院里。
“又出事了?”
周栋摇了摇头,“倒也没出事,只傍晚时分宝鸢姑娘的表哥冯效来找她了,两人说了好大一会儿子...话......”
话音刚落,周栋就感觉到屋中的气温瞬间低了许多。
他拿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座上的姜行舟,只见男人薄唇紧抿,眉宇间尽是森冷之色,他激灵灵的打了个颤,赶忙补充道。
“两人只在院门外说的话,并无异常,且那冯效出了巷子便去如意楼喝了个烂醉。”
姜行舟神色稍缓,语调也莫名松了些。
“只在院外说的话?”
周栋应了是,出了书房后长舒了口气,察觉到曹旭还在廊下,他惊呼了一声。
“你怎么还没走?”
曹旭抱臂倚在廊柱上。
“主子生气了?”
周栋撇了撇嘴,“可不是吗?你是没瞧见主子刚才那样,就跟要吃人似的,可吓人了,也得亏宝鸢姑娘不在跟前,否则的话......”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将曹旭拉到一旁,低声耳语道。
“你说咱们主子是不是喜欢上宝鸢姑娘了?”
曹旭不懂这些,皱着眉头冷声道:“不可能!”
周栋也觉得不大可能,他跟在姜行舟身边这么多年,他家主子冷情冷性,何曾对旁人动过心?
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大对。
他喃喃道:“可主子明儿带宝鸢姑娘入宫做什么?”
曹旭觉得这问题太深奥了。
“主子自有他的思量,岂是你我可以忖度的。”
周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会儿,便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