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艳阳高照,长安城内外难得的退寒还暖,市坊街舍比之前些日子总算是热闹了许多。兴业坊上人马川流不息,就在这吆喝声与笑语声交织在一起时,一辆低调却又尽显身份的马车正行在宽阔的驰道之上。
“阿耶,阿娘,你看那儿——”
小娘子的声音雀跃地响起,坐在马车内的尚书右仆射苏徽与夫人相看一眼,不由宠溺地笑道:“这一出了府,就跟脱了缰的小马驹似的。”
小娘子听了佯装哼了一声,不依不饶道:“阿耶是不知道天天窝在府里有多无趣,我若是能像阿兄阿弟他们一样可以上朝堂,去军营,那我便再不烦阿耶了。”
苏徽闻言摸了摸胡须,以指轻点小娘子的额头道:“看来我们阿囡是想做个女状元,女将军咯?”
“又有何不可?”
苏徽的嫡女阿囡闻言骄傲地扬着头,像极了一只小孔雀般道:“自前朝起到今朝,向来开放,女儿家既然能与那些郎君们一起打马球、比射猎,为何不能同朝科举?同赴疆场保家卫国?”
说到此,阿囡想了想便道:“依我看,长安城里活得最潇洒自在的便是御陵王妃了,虽生来尊贵,却是并不以势欺人,反倒是生就儿郎性子,击鞠场上也好,狩猎场上也罢,样样都能拔得头筹——”
“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初王妃当着太子殿下一杆将球击断旗杆,还有一箭唬得宣王落下马去的模样——”
眼看小娘子越说越没了个禁忌,苏徽清了清嗓子打断她的话,虽说是佯装嗔了她一眼,却并无太大的震慑力。
阿囡见此笑了笑,撒娇地凑上前环住苏徽的手臂道:“这世间哪个女儿不想活成王妃那样,便是阿囡也不例外。”
见夫君降不住小娘子,苏徽的夫人许氏含笑道:“那日后我与你阿耶还得好好寻摸寻摸,替咱们阿囡觅得御陵王这样的英雄作夫君才是。”
“阿娘——”
看到小娘子红了眼,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去,苏徽回头与夫人许氏相视一眼当即大笑出声。
“到了,到了!”
就在此时,阿囡逃似地先行下了马车,待苏徽夫妇下得马车来时,便见阿囡已然戴好了冪篱,隔着轻纱凑过来一手挽着苏徽,一手挽着许氏道:“那日我问了,楚国公夫人就是在这平昌绸缎坊买的锦缎制的衣服,那料子细腻优雅,若是阿娘穿上必能艳压群芳。”
听到女儿如此夸赞,许氏无奈地含笑不语,倒是苏徽牵住许氏的手道:“你阿娘便是荆钗布裙在阿耶心中亦是最美的。”
“你又与她一起胡说。”
听到许氏的嗔语,苏徽笑了笑,待到三人走了进去,果然瞧着这布坊里的锦缎丝绸比之旁处精致的多。
眼见许氏母女在一旁挑得正起兴,一旁的伙计便上前恭敬地道:“贵人,咱们坊内有雅舍,可供休憩所用——”
苏徽闻言正欲推拒,便听到一旁的女儿道:“也好,阿耶上了半日的早朝,正好歇息歇息,待我与阿娘选好了便来寻您。”
苏徽见此便不再多言,在伙计的带领下去了后院的雅舍,一入内果然曲径通幽,舍内淡淡梅香与地龙裹在一起,让人一进去便身心放松,困意也随之袭来。
待摆上了果子与茶水,独坐其中的苏徽便忍不住阖上了眼想要小憩,然而不过片刻门就再一次被退开。
“怎么这么快就挑好了?”
苏徽睁开眼,方一看过去,便愣了愣,随之慌忙起身道:“御陵王妃。”
“右仆射请坐罢。”
听到李绥的话,苏徽心下依旧诧异,但还是与之对座下来。
“右仆射不必担心,此处清幽,并无人打扰。”
苏徽闻言心下渐渐清明,随即出声道:“不知王妃——”
“右仆射是想问我,是何来意?”
李绥含笑自小红炉上拾壶替苏徽倒上一杯热茶,引得苏徽也连双手扶住杯壁道:“谢王妃。”
“这是今岁金州所贡的山南紫阳茶,右仆射请品尝。”
苏徽闻言礼貌地拾茶轻饮一口,就在此时便听到对面的李绥出声道:“我知右仆射事务繁忙,难得有此空闲,此间看到我想必也是满心疑窦,品不出这茶的好,那我便不打哑谜,与右仆射直言了。”
苏徽闻言放下了手中茶杯,抬头间便看到李绥含笑自如地道:“我今日来,是想请右仆射帮一个忙。”
此话一出,苏徽心下一顿,随即笑着打太极道:“御陵王妃可是说笑了,我一介臣子,何德何能担王妃一个请字。”
李绥知晓同为天子近臣,苏徽却不似虞定方那般急于求进,反倒是颇为谨慎小心,夺嫡之争始终他都不曾站过队,只坚定不移地围着杨崇渊而转。
“我这个请求颇为容易,于右仆射而言不过是顺水推舟,并不难——”
在苏徽沉思之时,李绥含笑道:“在这长安城呆了许久,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闭着眼都能想得到了,如今便更向往这一方城池之外的天地,我若与赵翌想要离开长安,求一个安宁之处过上与世无争的日子,不知右仆射可能替我二人圆这个心愿?”
听到李绥的话,苏徽眸中一顿,甚为惊讶地看过去,却是见李绥眼中满是真诚。
“王妃有此心,何不向陛下,亦或是向皇后殿下直言——”
“右仆射洞悉朝堂,应当知晓我们如今处境之不易。”
说话间,李绥无奈地道:“幡虽不动,但风吹幡动,一直以来我也不过是想求李氏一族安稳,我的夫君平安罢了。”
“我知晓一直以来长安城都有我与赵翌的流言,因而今时今日我们也不过是想寻一处安然之地自保罢了。”
说到此,李绥看向苏徽:“因为这些流言,因为我们李氏为姻亲,想必陛下也是为此烦忧,右仆射一生忠于陛下,若是能趁此为陛下解忧,岂非两全其美。”
眼看苏徽凝眸不语,李绥继续循序渐进地道:“李氏一族也好,我与赵翌也好,向来敬重恩人,我知晓右仆射于公为官清正,于家更是对夫人与子女爱护有佳,若右仆射愿施以援手,我李绥愿以我陇西李氏之名担保,日后不论这局势如何变幻,只要我李氏一族在,只要我与赵翌在,必会替右仆射保你的家人安好。”
此话一说,苏徽原本紧拧的双眉一松,抬眸时瞳孔内满是动心与震撼。
苏徽很清楚,眼前这位御陵王妃,陇西李氏嫡女所承诺的,是有多重。
他这一生如履薄冰,谨小慎微,为得不仅是这越来越高的权位,更是能有足够的能力护得家人平安。
陇西李氏,光只这四个字便足以让他相信,相信他们的能力。
李绥看着面前陷入沉吟的苏徽,心下早就擒着十足的把握,苏徽虽谨慎,但也能看得出这是稳赚不赔的交易。
不过一句微不足道的进言,既能替杨崇渊献上一剂缓解心疾的方子,又能卖给李氏,卖给她和赵翌一个人情,将来得他们的感恩承情,何乐而不为?
“好,我愿一试。”
果不其然,听到对面苏徽的回答,李绥含笑拾起茶杯与其相邀道:“那便劳右仆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