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
听到虞定方皱眉问话,夜来禀报的暗卫连忙道:“是大理寺刑狱的人悄悄来报的,只怕是哪个狱卒不慎说漏了嘴,教二郎君听了去,从昨夜起他便不住地叫骂,吵嚷着要见您,好在狱卒们都被打点好了,只当他是发了疯症,无人理会。”
虞定方闻言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绻了右手,紧紧攥住,踱步间心下早已是一局乱棋。
离虞世静绞刑还有两日,原本他打点好了大理寺上下,想着不将外面的风声透露进去,让他这个弟弟能安心赴死,如此他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可没想到,前算万算,还是不能如愿。
两日,他只怕等不住这两日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教有心人听到,若是虞世静疯了要推翻口供,将他拉扯进去。
那便,什么都完了——
“去,按计划,把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听到虞定方的话,暗卫微抬眸,小心试探地问道:“主公的意思是——”
“绞刑太过痛苦,让二郎去得轻松点罢。”
对上虞定方那双深沉冷漠的眼神,暗卫心下猛地一震,连忙低头避开目光道:“是。”
“记住,做事干净点,不要再给我添麻烦。”
看着暗卫退出去的背影,虞定方的双眸越发晦暗阴沉。
惠伯,莫要怪阿兄心狠。
翌日一早,长安的雨渐渐变小了些,大理寺牢狱里也算是寂静,唯有那血污潮湿的牢房散发着阵阵说不清的味道,让人闻之便头皮发麻。
随着一阵脚步声,原本昏昏欲睡的守夜狱卒便看到换班的兄弟来了,当即打着呵欠,又抻了抻身子站起来道:“孙二,你可算是来了,我这都困了一宿了。”
被唤孙二的人笑了笑,拍了拍那狱卒的肩膀道:“好了,快去罢。”
就在那狱卒回应着朝外走,负责送犯人餐食的人也推着东西进了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今天又给他们送了些什么吃食?”
孙二走过来一边问,一边掀开朝里看,便听来人笑着道:“嗨,他们能吃些什么好的,不就那样——”
说话间,那人捧着一食盒递到放了烛台的桌上道:“这是孝敬您和诸位兄弟的菜和好酒。”
孙二闻言笑了笑,一看桌上的好菜好酒,点了点那人道:“还是你小子会做事儿。”
说罢,孙二吆喝了一声道:“那都过来先吃,吃饱了好干事儿。”
见领头的发了话,值守的狱卒都忙不咧赶过来,一看到桌面上的吃的,顿时两眼放光来了兴致,待到孙二先动了筷子,这才一个个大快朵颐起来。
待到他们几人吃得畅快了,送饭的人早已离去,孙二看了看道:“好了,把东西都给他们发下去罢。”
说话间,孙二起身晃步走过去,看了眼其中一屉上面所挂的牢房号,将其取出来朝里走去,待向右手一转走了三间停下,便见一人恹恹地瘫坐在牢门处睡着了,此刻听到脚步声醒来,看清孙二后,当即精神一凛,又摇晃着牢门情绪激动地道:“让虞定方来见我,虞定方呢?虞定方!”
“吃你的饭罢,晦气的东西!”
说话间,孙二不耐烦地将饭丢到地上,撒了一地,随即头也不回地骂骂咧咧道:“一天到晚嚎,跟嚎丧一样。”
正在虞世静叫骂时,孙二朝着阴影处使了个眼色,便不知从何处爬来一只饥肠漉漉的耗子,此刻一闻着那饭菜的香味,便拼了命爬过去。
虞世静见到此不由大叫,还来不及驱赶,便见那掉在地上的肉已然被老鼠啃了去,当他伸出手要去拍打时,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那耗子方吃了肉,便骤然发出了刺耳尖利的叫声,下一刻便躺在地上,渐渐流出乌黑的血来。
这一刻,虞世静惊得一个趔趄坐下去,瞳孔大震,颤抖间他的背脊冰凉,随即痴痴愣愣呢喃道:“他要杀我,他要杀我——”
“来人啊,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随着虞世静疯狂地拍打牢门呼救,顿时引得孙二和一众狱卒赶来,原本要骂骂咧咧地他们一看到虞世静指着那流了一滩乌血的耗子,狱卒们顿时大惊失色。
虞世静是朝廷重犯,天子御批绞刑的人,若是暴毙在大理寺狱还了得?
毫无疑问,此事顿时震动朝野,引起了诸多揣测。
能有谁会去冒险毒杀一个死囚,杀他又是为了什么?
这其中,无不是彰显着,虞世静一案只怕还有未查明的疑点。
彻查中,在饭食里下毒的人已经闻讯自尽,就在事情陷入疑云时,罪人虞世静却是做出了再次震惊所有人的举动。
“他翻供了?”
听到李绥饶有兴致的问话,玉奴点头道:“是,虞世静翻供说他卖官鬻爵、圈占民田也好,挪用国库也罢,一切所得所贿都有尚书右仆射的参与,他说尚书右仆射的一切私产都不过是记在他的名下罢了,这些年所得一切赃物,他每一笔都有记录在册——”
“哦?”
李绥闻言眼眸轻挑,便见玉奴继续道:“之前抄家之所以未找到那账目,不过是因为他将账目明细都偷偷放在了府门外供着的土地庙神龛下面,这些连尚书右仆射都不知晓,不仅如此,那帐目里还清清楚楚记载着,在去岁,他们二人还收取了突厥人的无数财宝,偷偷将不少的精良兵器胄甲倒卖给突厥人。”
“好。”
李绥听到此话不由一笑,拾起手边的果子递到嘴里。
好一个一损俱损。
政变之日若不是有赵翌的玄甲军护着,杨崇渊便是兵败死在突厥人手中都不是没有可能,可虞定方兄弟却是利欲熏心,敢于与突厥人交易。
这与通敌叛国有什么不同?
此番便是旁人不要虞定方死,杨崇渊也是饶不了他了。
看来杨彻,是要失去两枚好棋了。
“郡主。”
就在此时,念奴拿着一封卷轴打帘走了进来,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道:“九歌和她阿娘已经被安全送出了长安,这是她让我交给您的。”
李绥闻言诧异,低首看到信封上娟秀的文字,伸手接了过来。
“还有这个。”
看着念奴递来的卷轴,李绥抬眼示意她打开,当玉奴帮着念奴小心翼翼展开卷轴,便见一女子画像跃然纸上,女子的眉眼熟悉极了,只是有一处浓浓的墨迹落在那儿,看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再看画卷上的折痕,便知这画只怕是被人废弃了有一段时日了。
“这画上的人有点像——”
见念奴迟疑地抬眸看向自己,李绥自是知道,这画中人像的是谁。
随着指尖翻转,信封被拆开,李绥从中抽出纸页,打开来,看到九歌的字迹时,便都明白了。
“郡主,这世事许就是这般捉弄人罢,从前我恨着二郎,恨着你,恨着皇后,恨这天道的不公,恨你们拥有了一切,却夺去了我的一切,可当你救了我,告诉我你从未爱过他时,我才明白,我这半生原都是在为旁人而活,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陷入一场被人利用的仇恨中,葬送了自己,也连累了身边的人。谢谢你,给我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也谢谢你救了我阿娘。这幅画是去岁你生辰二郎想赠予你的礼物,因为你们那日的争吵,画毁了,我本想留下来怕哪一日他会后悔,后来带着它离开长安,也是为了时刻让自己记住那些仇恨。如今,我将它物归原主,也算是为往事做一个了断。此生愿郡主长乐无忧,也愿我得以活出真的自己。”
看着上面的字,李绥的目光再一次落回画上,重生回来那日与杨延争执的一幕幕也再一次浮现脑海。
这一世,她总算是改变了些什么。
对吗。
伴随着打帘声,一身常服的赵翌走了进来,见李绥正在出神,笑着道:“这是在看什么,这般出神。”
李绥闻言抬头,对上赵翌的那一刻,眸中顿时生动了许多,只摆手示意念奴将卷轴卷起封存,唇边云淡风轻地道:“旧物罢了。”
“今日天气好,出城骑马去不去?”
赵翌见此也不多问,只上前来坐下,李绥一听自是来了兴致,笑着起身道:“好。”
往事已已,九歌也好,杨延也罢,他们都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