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如临深渊
听到“阿毓”二字，杨皇后眸中含泪，却是笑出声来，她知道，那是那夜她躺在床上，在阿蛮耳畔轻轻道出的，她为孩子亲自取下的名字。
说着话，李绥感受到怀中的人身形微微一动，似乎轻轻点了点头，身子却依旧僵滞冰凉。看着杨皇后落下的泪，李绥心下酸楚，却还是强撑着平静，缓缓扶着杨皇后小心翼翼地靠着，将身后软枕垫的更舒服些，这才侧首看向软帘处道：“青栀。”
话音落下，帘拢再起，青栀就这般走了进来，看着执手默然看着她的杨皇后和李绥，静静行下一礼。
“告诉阿姐罢。”
青栀闻言轻轻颔首，对上杨皇后不安的目光，心下不忍，终是低下了头来。
“殿下，当初奴婢入宫，初次为殿下诊断后，发现了异样，便在郡主的属意下，悄然检查殿下的衣食所用，后来发现您所服用的所有药材上，都被覆上了一层名为吉姆奈玛的茶沫。”
看到杨皇后略微颤抖而疑惑的眼神，云岫将药材从袖中香囊里取出，置于烛光下，杨皇后果然能看到那些药材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粉末，若不仔细看，必会为人忽略。
“吉姆奈玛产自天竺，服用过后，将会使人察觉不到甜味，因而天竺女子为了保持身子纤瘦，便将其制成茶饮用，但此物并不宜长期服用，孕中女子更不得使用，否则将会致人食不下咽，更甚者，还会因母体日渐消瘦，连带腹中的孩子也会先天不足。所以，为了不让人察觉，有人刻意将此物碾成粉末，每日掺入殿下的药中。”
听到青栀的话语，杨皇后脑中轰然，渐渐觉得身子止不住地寒凉。
如今一切似乎都再明白不过了，为什么在整个太医署的照料下她没有分毫的好转，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视腹中这个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原来，想要她孩子性命的，不是旁人，竟都是她的至亲之人。
“是阿耶，对吗。”
听到杨皇后缥缈的话语，李绥眸中微微一顿，她明白，于杨皇后眼中，杨崇渊权势滔天，孙仲又是其心腹，这并不奇怪。
可她如何能想到，这其中，并非杨崇渊一人的手笔。
李绥余光中看了眼一旁沉默不语的青栀，正如青栀所言，阿姐如今这般，已是禁不起这一重又一重的背叛与打击。
唯有一步一步与她揭开，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见李绥与青栀皆不再说话，杨皇后笑了笑，唇边却满是苦涩与嘲讽。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跌入了无边的深渊，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不知家在何处。
在她的记忆里，不同于对待几位弟弟那般的严厉，父亲对于她这个长女，一向是当做掌中明珠一般的宠溺，陪她骑马，教她打球，甚至是和她一起放纸鸢，父亲似乎从来没有与他怒过一次。
她还记得，在先帝赐婚，她入宫嫁于太子的前夕，父亲再见她时，竟是从未有过的低落与沉默，而最终，在他离开之时，却将自己耗费半生才所得的宫中一切人脉都交给了她，如今她还清楚的记得，父亲离去的那句话。
“小虞，不要害怕，无论你身处何地，都是我太尉府的明珠，是阿耶阿娘的明珠，我们会做你一辈子的倚靠，绝不允许你受任何人欺负，若有一日陈玄敢对你不好，阿耶身披胄甲，也会接你回来，哪怕是他天家，也绝不能让我们太尉府的明珠蒙尘。”
那时的她当真将整个杨家视作自己此生的倚靠，自己最为依赖的那一处地方，正因为此，她知晓太医令是父亲的人，才会将太医署当做最为安全的存在，更将太医令作为极为信任的心腹。可千防万防，却未曾想，这些信任竟险些要了她和孩子的命？
曾经口口声声会护她的阿耶，会护她的杨家，如今想的是什么，或许早已明白不过了。
此刻的杨皇后很明白，若非阿蛮，恐怕今日自己早已和腹中的孩子双双身死，到了泉下，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因谁而死。
想的这儿，杨皇后不由含着讽刺的笑，眼神微凉，心底渐渐溢出难以抑制的恶心，几乎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
“青栀，你先退下吧。”
看到杨皇后无力地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好似入定般，李绥轻声吩咐青栀退了出去，下一刻，却听得难以抑制的作呕声自耳畔响起，李绥连忙转身，只见杨皇后紧皱着眉，痛苦地伏在榻边，以帕掩唇，干呕不止。
“阿姐——”
李绥方扶住杨皇后的手，却反被杨皇后紧紧握住手臂，而下一刻，身前的阿姐竟托着虚弱的身子努力将身凑近，在她耳边近乎请求。
“阿蛮，我要留下这个孩子，哪怕用我的命换他的命，我也要留下他——”
看着眼前哽咽难语的杨皇后，李绥从那段话中察觉到了托孤一般的孤注一掷，不由手中一紧，语中满是艰涩。
“阿姐——”
“这个孩子是我的命，若没了他，我便是活着也与死无异了。”
杨皇后眸中带着苦涩的笑，却是笑中泛泪，李绥看着杨皇后的异样，想起了前世的种种，心下越发有些不祥的感觉，当即冷静地撑住杨皇后的双臂，眸中深邃，仿佛说服一般，语中一字一句认真道：“他是阿姐的命，阿姐也是我的命，我们一定会保住他，护他平安无忧，将来更要将他扶上帝位，成为这天下之主，但阿姐也要为我，为他，为更多人活下去。”
听到李绥的话，杨皇后不由被触动了最柔软的那一处角落。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眼前这个妹妹虽未出阁，却有着小女孩儿不曾有过的沉稳持重，而这一刻，她竟恍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温柔尚还小的阿蛮，竟不知何时也成为了她的倚靠。
“好——”
看到阿姐唇边泛起坚定的温柔，李绥心下骤然一松，不由笑着紧紧拥住眼前人，好似松开一点怀中人便会消失一般，眸中的泪更是不自主地簌簌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