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给连守仁说亲的风波之后,老宅与武家兄弟就彻底断了来往。偶尔提起这两个人,周氏都少不了一顿骂,连老爷子虽没跟着骂,不过每次也都是垂头叹气,对武家兄弟的为人行事再也没有发表过任何的评价。
连老爷子在待人接物方面颇有古风,他信奉的是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这种想法,连老爷子还曾经跟包括连守信在内的几个儿子明确表示过。
如今,连老爷子没了,武家兄弟来拜祭,想到过去的种种,连继祖看见了,不让他们进门,也是情理之中。
“就那一回,都惊动了里正,他们也吓坏了,再没敢上门来。这回老爷子没了,他们跪大门口哭,这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又玩啥心眼子那。”张氏就皱眉道。
“老爷子待他们啥样,这有眼睛的都能看见。可他们这左一回右一回的,哪回安过啥好心。要真还有良心,也不用等到现在了。让他们到老爷子灵前哭、磕头,老爷子不定受得了,受不了。再说,就他们的人性,让他们进门,就抬举他们了。他们不配!”连守信就道。
吴家兴听了这话,就转身出去了。一会的工夫,他又走了回来。
“两个人就是不走,刚才让人把他们给拖走了,一放开,两个人又连滚带爬的回来了,还是跪门口又哭又嚎,说是好歹跟老爷子认过亲戚,老爷子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明白,就是因为穷,过去犯浑,现在心里后悔。”吴家兴告诉大家道,“说要给老爷子磕头,告罪,还要抬老爷子上山。俩人还说,要是不让进门,就一直在门口跪着。”
“因为他们俩,门口聚了不少的人了。”吴家兴想了想,又道。
吴玉昌和吴玉贵也从外头走进来,跟连守信商量武家兄弟的事。
“他们要是真心悔过,让他们进来磕俩头能咋地。可他们是那样的人吗,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没少上他俩人的当。现在没了,还让他们上跟前来糊弄老爷子,这可不行。”连守信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话说的不错,这俩小子确实不是啥好人。”吴玉贵就点头道,“经过上一回的事,他们的名声是彻底的臭了,村里早就没人搭理他们了。他们出了家门,看见人都得溜边走,日子过的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我估计着,这回是听说老爷子没了,他们俩是想这么地,让大家伙都看看,他们也有良心,知道悔改了,是想挽回挽回形象,好让大家伙能对他们好点,以后日子也能好过点。”
“哎,就那点机灵劲儿,全用在邪门歪道上了。”吴玉昌也道,显然他也认同吴玉贵的看法,“好多人都看出来了,可也有的有别的想法……”
至于是什么别的想法,吴玉昌没有明说,但是大家伙都明白。
“啥别的想法,我也能猜个差不离。”连守信就道,“就是看他俩挺虔诚,挺可怜的,就是想进来给老爷子磕个头,我们不让,就是我们心硬,不饶人呗。”
人心是最复杂的,闲言碎语也是最难禁止的。
“要不,就让他们俩进来,给老爷子磕个头。以老爷子的性子,应该是乐意这么办。”也有人说道。
“这个事,让不让他们进门,咱们说了不算。”连蔓儿想了想,就说道,“得去问我奶。”
众人就都看向连蔓儿,如果去问周氏,大家都能猜到会是怎样的结果。
“这个事,还真就老太太最有资格发话。”吴玉昌和吴玉贵就都道。
武家兄弟要来拜祭,如果是连守信做主,也许众人还会有些议论。但是如果周氏发话,连蔓儿能保证,那些人都会立刻的消音。
周氏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秉性,如今十里八村几乎无人不知。
世界上的事情,有的时候就是那么的微妙。比如说同样的一件事,如果是一个摆明了就是恶人的做下的,大家也许不会说什么,可如果换做是一个一心向善的人做了同样的事,肯定就有许多人出来吹毛求疵。
因为连守信的身份在这,他又要脸,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都会有人出来指摘,说他做的不对,做的还不够等等。但是换做周氏,就是做的更过分些,也不会有人说。
人心微妙,连蔓儿也无法完全解释,不过她觉得,这其中难免有些欺善怕恶的心思在作怪就是了。
具体到武二狗和武三狗兄弟身上,周氏作为未亡人,就是现在拿着棍子出来,将武家兄弟打一顿,也没人能说什么。
当然,这样的事情,只能周氏做。
红白事情,都有些忌讳,最忌讳的就是不平顺。武家兄弟敢在被拖走后,又重新回来跪在那不走,依仗的就是连家的孝子们不会对他们动粗。
连蔓儿也没打算这个时候对这两个人怎么样,原因很简单,不值得。
吴玉昌就起身去上房问周氏,连蔓儿这边打发了一个管事出去,到大门口跟武家兄弟说话。
“……你们俩也先别哭了,真有良心,真想悔改,以前干啥去了。现在等我们老太爷没了,你们才上门来,干打雷不下雨的,你们是来哭丧,还是想把我们老太爷给气活过来啊?”管事的出去,喝住武家兄弟不让他们哭,然后就大声地说道。
这些话,一半是说给武家兄弟听,一半也是说给围观的众人听的。
“这俩无赖肯定想好事那,啥也不拿,就来磕俩头,还落个好,还能白吃上几顿饭。”围观的人里,就有嘴快的大声道。
这话音刚落,人群里就有人哂笑起来。办白事情与办红事还有一点区别,白事情上,只要来帮忙,无需吊纸送礼,就能入席吃饭。这种风俗的来由之一,是因为白事情比红事情还要讲究热闹,来的人越多越好。
“你们要进去给我们老太爷磕头,不管你们安的是啥心,我们都当你们是好心。但是这个事,别人说了都不算,得我们老太太点头。知客的已经去问老太太了,你们等一会。看老太太咋说,老太太要是说相信你们悔改了,让你们进去磕头,就让你们进去。老太太要是不让你们进去,那你们啥也别说,赶紧地从哪来回哪去。”
“你们自己个曾经干过啥缺德的事这不用别人提醒吧,老爷子因为你们俩,病了好几回,要不然,准保能活过一百岁去。现在老爷子没了,我们老爷腾不出手来,等腾出手来,还得找你们好好说道说道那。现在,横不能让你们俩再把我们老太太给气出好歹地来吧。要是那样,别说你们两条命,就是你们全家都算上,也包赔不起。”
管事的这话说的太厉害了,武家兄弟立刻吓的跪在那,这回俩人不敢大声哭嚎了,只是跪在那抖。
“就得这样,”连蔓儿听了小厮小核桃进来说武家兄弟的情形,就道,“要不然这阿猫阿狗的,都凭着点小聪明就敢上门寻便宜,那还了得了!”
这个时候,吴玉昌也从上房出来了。随后,周氏的大嗓门就从上房传了出来。
“让那俩王八犊子赶紧滚,有多远滚多远。有啥脸上这哭来,猫哭耗子,看见他俩我这心就跳!……拿棍子打出去,往后再上我家的门,就把他腿打折了!”
周氏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连老爷子过世,一点都没耽误周氏的吃喝,听连叶儿说,周氏晌午吃了两大碗干饭,还吃了很多的菜,竟一点不比壮劳力吃的少。
“听见没有,我们老太太发话了,赶紧走吧,不然你们还走不了了。”那管事的就对武家兄弟说道。
武家兄弟此时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侥幸,来时的那些打算也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两个人战战兢兢的起身,猫腰低头,避着人群,贴着墙根就溜了。看那模样,活生生两只过街老鼠。
“要真是有心,也不用这明晃晃上前来,远点站着,老老实实给磕俩头,上柱香,这心意也到了。”李氏就低声叹道。
“要是能真心悔改,没有这些,也比啥都强。”张氏也道。
傍晚,厨房里又预备了席面,大家吃了。老宅内外就都点起了灯火,晚上不会有人来吊孝,但是孝子们要在灵前彻夜守灵,而且隔上一段时间,还要哭上一阵子才行。
“我陪我老哥哥待会去,你们该歇着就歇着去。”张青山对李氏等人道,就真的去了灵堂,在灵前坐了,絮絮地说话,仿佛是连老爷子生前两人坐在一处唠嗑那样。
商怀德见了,也搬了个板凳,挨着张青山坐下。
“我也陪陪我姐夫。”
民间老人过世,除了孝子们在灵前守灵,还要有两三知己好友,这才不算寂寞。别人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张青山在连老爷子灵前一直陪到半夜,厨房里又准备了夜间的席面。夜间的人就比白天少了许多,但也足足有八九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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