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夷之地的很多习俗都被外面的世界叹为观止。
独龙族在远离中原文明的山脉里,依旧过着原始的生活。
富有宗教色彩的审美观以及习俗亦深深影响着他们,这个部落里的女人在十三四岁的时候都会纹面,那种粗狂图案的纹面毁了她们年轻貌美的脸庞。
她死了,脸上被竹签刺过的伤疤,因为发炎而肿胀,行刺的老人在给她纹面的时候,她受不了,挣扎间,老人误伤了她的眼睛,所以她死了。
死之前女人痛苦不堪,致使她的手指甲里嵌满了木屑,留在木地板上的划痕很深。她是第一个因为毁容而死的女人。按照独龙族习俗,死于非命的人是不允许土葬的,只有把尸体放到竹筏上,扔到江里。
汹涌的浪头把竹排打翻,湍急的水流形成旋涡,尸体在江水里打着旋儿,一下子沉下去,一下子又被翻涌搅拌上来。江水最终还是把尸体冲走,随着江底翻滚的石沙一直漂浮到下游……
下游,尸体陷入淤泥里,鱼儿在尸体周遭游荡,不知什么时候尸体有了知觉,伸出僵硬的手臂抓了鱼放到嘴里,用坚硬的牙齿咬死,让新鲜的死鱼滑进她那已经腐烂发臭的胃里。也许在她死亡的时候,大脑中滞留代谢的记忆引发了她心中的怨气,那种感受到必须做一些事情来弥补的意念使她死而复生。
沉重的身躯试图脱离江底泥泞的搁浅。从淤泥里爬将起来,在泥泞的河床上步行,为了回到上游,尸体在深水中、在泥泞的河床上一步一步地艰难跋涉,遇到激流,尸体会趴在河床上。
江水湍急的月份,尸体的血肉渐渐被泡胀发腐。好多鱼儿开始嘶咬尸体的烂皮肉,破开的肚子里灌入水,五脏六腑被湍急的急流一下子就冲走。眼睛也被河底混淆的泥沙冲刷成空洞。尸体还是在河底爬行,目的地要回到上游。
是一个大雾笼罩的早晨,已经被急流、泥沙、鱼儿侵蚀的即将支离破碎的尸骨潜在上游的水里杀死了一个不小心掉进江里的老妇人。当死而复生的老妇回到江岸上,报复开始了……
仇人的家在半山腰,屋外面经常阴雨绵绵。仇人靠纹面这门手艺在族里受到族人们的尊敬。
受害者记忆犹新,在阴雨绵绵的夜里雨丝织成银幕的景象,是母亲带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然后门缝里是一张刺伤的脸,一双恐惧的眼睛。泪淌过她脸上的伤痕,命运是不公的……
现在仇人已经老了,头发斑白,瘦弱的身躯好像只剩一把骨头。今夜亦是个阴雨绵绵的夜晚,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瘦弱的老人偏坐在一把三条腿的椅子上,守着一堆篝火。她站在门口,刚从水里走出来,又浇了雨,身体上是湿淋淋的。
老人恍惚看到了她的身影:“谁?谁在那?”
突然的一阵风,门一下子关上了,当门吱呀打开的时候,只有冷冷的风吹进雨滴,老人谨慎地走到门口,夜里很黑,什么都没有。
族里的女人们都到江边洗衣服,前些日子,老人的女人出去洗衣服居然失踪了三个月,谁都不知道她去了那里,可昨天晚上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屋子的恶臭,那老妇对老人解释说:“她掉进了一个很深的臭水沟。”
可在这高山流水的地方,臭水沟无迹可寻。老人没有多想,狼吞虎咽地吃掉老妇做的食物,这些日子以来,老人心里忐忑不安,总是听到有“呲呲”地响动,好奇心让老人忍不住四下张望,试图察觉蛛丝马迹的恐惧。
透过门的缝隙,老人发现了女孩子,她的一只眼睛里流了泪,另一只眼睛是瞎的,破碎的眼珠子汩汩地流血。那个女孩子的确是被他害死的,不小心失手弄瞎了孩子的眼睛。从那以后,老人的双手就开始颤抖,吃饭的时候,双手抖得厉害,都会把饭碗打碎。老妇还递给他一碗汤,劝他喝下去,老人从不喝汤的,他倒是会喝很多酒,喝得大醉,便回到屋里沉沉睡去。
不知什么时候,意识朦胧的老人感觉痛楚,梦里又是那个女孩,老人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在流血,一只眼睛被刺进了竹签,他走过去想帮助她,眼前却又陷入另一种景象,老妇人掉进了江水里,为了营救,老人牵住她一只腐烂的手,老妇的身体却已经支离破碎,妇人的手从妇人的身体上被老人轻而易举地撕扯下来,好像已经死了几个月的样子,尸体早已腐败不堪。老人还看到老妇对他眨眨眼睛,从眼眶里挤掉一只白色的蛆虫……
一身冷汗,老人从可怕的梦境中醒来,大白天的中午,山里突然下起了雾霾,空气里有一种恰似新鲜的压抑感。尤其是在深山。风中的铃铛“丁丁当当”地响过来,一双浑浊的眼睛被吹进茅屋里一团一缕地烟雾迷离。那扇单薄的门板同样“吱呀吱呀”响着,混着山猫的叫声。老人伸出手,摸了自己的脸居然沾了一手血。此刻他的女人走过来,默不作声。
“我的脸流血了。”老人说,不再理会老妇,把脸探近盛满清水的木盆子里,水里倒映出一张被竹签刺满纹路的脸,他的脸被奇异的纹路装饰,那粗狂的线条纹路上还有新鲜的血痕,刺深处,还在渗血。
在独龙族,男人是不用纹面的。可老人被纹面了,是他曾毁了整个族里所有女孩子的美丽面容。老人看着水里的自己矗立了好久。他苦笑的脸庞被纹过的红色线条凸现地异常狰狞。老人努力站稳,谁知手脚又剧烈颤抖起来,身子一下子栽倒……
老人的尸体最先被一个年轻人发现,那个年轻人亦瞎了一只眼睛。前些日子,他一直都来向老人学习纹面这项传统技艺。是他发现了老人的尸体,并奔跑回村子,向那里的族人求援,后来好多族人都赶来了。
老人死后的当天,在江中又发现了一具尸体,那具已经泡腐的尸体辨认不出面目,身上的肉也被水里的鱼儿抢食地参差不齐,且少了一条胳膊。有的族人认识她,说那是老人的女人。
族人把两位老人家的尸体统统放到竹排上,然后任由湍急的江水冲走。
若干年后的一个晚上,有个老女人带来她年轻貌美的女儿。老女人是带女儿来纹面的,她们从清晨出发,攀越了至少三个山头来到这,老女人请求借宿一宿,纹面者答应了。纹面的男人瞎了一只左眼,老女人在夜里醒来的时候,看到那男人未睡,手里捧着一块发光的指骨,右眼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指骨上雕刻着文字:“生死不分离。”
独眼龙看到了老女人,他对老女人讲:“我深爱的女人,死了很多年了,她是纹面的时候,被刺瞎了眼睛,痛死的。”
独眼龙清楚地记得是他在老人熟睡的时候,给老人纹了面,却被那个一身恶臭的老妇发觉,老妇对他讲:“是你杀死了老人。”
当时,他刺出去的刀子已经把老妇的肚子剖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老妇依旧目光茫然地看着他,老妇的喉咙说:“她是在河里淹死的,害死她的是一具爬行在江底的骷髅。是那具骷髅拽住了她的脚,死死拽住,不肯松手,她在水里挣扎了很久之后,骷髅如愿以偿。”她说着,拖着晃荡的腐烂尸体转过身子离开,走出好远的路,她神秘兮兮地回过头,对独眼龙微笑,笑过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只给他留下了一节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