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眸光闪烁,不过转瞬又调整了自己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气,柔声道:“尘姐儿,我帮你。”
沈氏亲手捧起了那个华贵精致的九翟冠,然后站起身,亲手替她把这个珠冠戴到了头上,仔细地调整了一下,那郑重的动作就像是为将军披上战甲似的。
楚千尘乖乖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外表看着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待沈氏说“好了”,楚千尘才优雅地起了身,笑眯眯地说道:“娘,等我回来。”
沈氏也笑了,眸光柔和,“嗯,娘等你。”
楚千尘就带着江沅离开了,留下了琥珀在王府。
倪公公早就在王府外等得望眼欲穿,生怕楚千尘窝在王府里不肯出来,那么他可就麻烦了。他可不敢擅闯宸王府,就只能空手去向皇帝复命。
当倪公公想催促小内侍再次去敲门时,宸王府的大门从里面开启了,一辆朱轮车从里面缓缓驶出,朱轮车两边有王府的侍卫护在一旁。
朱轮车驶出大门口后,倪公公上前了几步,笑呵呵地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参见王妃。”
下一刻,一只纤白的素手就挑开了窗帘的一角,露出半张精致的面庞。
少女肤白似雪,红唇如朱染,光艳夺人。
她只是看了倪公公一眼,清冷的眼眸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般。
随即,她就一言不发地又放下了窗帘。
倪公公心下释然,确实是宸王妃,错不了。
倪公公赶紧吩咐道:“回宫!”
于是,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一路上,朱轮车左右不仅有王府的侍卫随行,还有锦衣卫开路,仿佛生怕有人会“劫狱”似的。
有了锦衣卫开路,这一路,他们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比平日里早一刻钟就抵达了皇宫。
倪公公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亲眼看着楚千尘在宫门口下了马车,他才算彻底放下了心。
“王妃,请。”
倪公公客客气气的,心里却是轻蔑不已,看着楚千尘的目光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皇帝今天要清算旧账,宸王妃的下场可想而知。
倪公公亲自领着楚千尘去了养心殿,一路引得不少宫人侧目。
远远地,就看到御书房外候了十几人,有文臣武将,也有宗室勋贵,一个个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着。
他们都是听闻宸王府被围的消息后后匆匆进宫,他们想求见皇帝,可皇帝不见,只能在这里等着。
在场众人个个都是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楚千尘一眼就瞧见人群中有好几张眼熟的面孔,其中一人就是穆国公。
众人的视线如潮水般全都朝楚千尘涌了过来,也包括穆国公,众人神情各异,有的惊讶,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审视,有的轻蔑……
众人全都静了下来,一时忘了说话。
穆国公微微张大眼,心下一惊,双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头。
他比楚千尘早到了两盏茶功夫,可至今都没能进去。
他到的时候,跟周围的这些同僚打听过,康鸿达与太子还在御书房里,不知道里面在说什么。
宸王府已经被锦衣卫包围了,但是皇帝至今还没有走下一步棋,这让穆国公越来越不安。
没想到,楚千尘竟然也被皇帝宣来了。
皇帝到底想干什么?!穆国公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却也不敢妄动,只能先静观其变。
楚千尘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浅笑,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跟在倪公公身后进了御书房。
看着楚千尘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穆国公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眸底如一片无底大海般,暗潮汹涌。
他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穆国公突然道:“皇上怎么把宸王妃宣来了?!”
他似是询问,又似乎是在感慨,不敢苟同地微微摇头。
他身旁的几个内阁大臣也听到了,面面相觑。
皇帝此举实在不妥,宸王不在京,皇帝把宸王妃一个女眷宣进宫算是怎么回事呢?!
文臣还算好,那些武将们全都愤然,义愤填膺,七嘴八舌地说道:
“是啊!”
“哪怕宸王殿下真犯了什么事,皇上把宸王殿下召回来对质就是。”
“没错,一码归一码,就算皇上对宸王有什么不满,针对妇道人家算什么道理!”
“……”
一众武将们越来越激动,不少人脸上都涨得通红。
眼看着群情激愤,首辅暗道不妙,对着守在御书房外的小内侍道:“小温公公,劳烦你帮老夫通传一下。”
姓温的小内侍也不敢拒绝内阁首辅,只能硬着头皮进去了。
御书房内,气氛凝滞压抑,空气中飘着一股不知名的熏香味。
楚千尘不紧不慢地走过去,看似目不斜视,目光却是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御书房内的几人。
皇帝、顾南谨和楚令霄都在,此外,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陌生男子,气度不凡。
四人神情各异。
楚千尘没见过康鸿达,可是方才她已经听说了康鸿达被宣进宫的事,立刻就猜到了这个陌生男子的身份。
皇帝目光阴鸷地看着楚千尘,不怒自威。
楚千尘始终微微笑着,缓步走上前,对着御案后的皇帝见了礼。
“臣妇参见皇上。”
她的仪态得体,一举一动都仿佛尺子量出来的似的,不仅让人挑不出错处,还说不出的好看,高贵优雅,婉约柔美。
康鸿达神态悠闲地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
他随意地扫视了楚千尘一眼,觉得这些个所谓的大家闺秀全都是千篇一律,无趣得很。
皇帝定定地看着楚千尘,一开始没说话,试图以沉默给楚千尘施压。
楚千尘面容平静地站在那里,气定神闲。
她知道皇帝肯定会宣自己进宫的。
皇帝这个人多疑又自大,前些年王爷在北地时,皇帝也没少给王爷找茬,成天想着王爷会功高盖主、拥兵自重。
他明明看王爷不爽,却偏还要掩耳盗铃地站着所谓的大义,生怕自己变成遗臭万年的暴君。
终于,皇帝语气冰冷地开口质问道:“宸王顾玦犯下谋逆大罪,你知不知道?!”
皇帝的眼神锐利如剑,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这一次,他会让顾玦彻底翻不了身。
唯有证据确凿,他才能让满朝文武都无话可说。
他要让顾玦受世人唾弃,遗臭万年。
楚令霄想说话,可是皇帝一个冷眼看来,他只是闭上了嘴,努力向楚千尘使着眼色。
楚千尘抿着唇,默然不语。
她微微垂下了脸,唇角在皇帝与楚令霄看不到的角度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那封信本就是楚千尘特意给皇帝与楚令霄准备的。
就算楚令霄没说这信是自己给他的,但凡皇帝没蠢到家,就该知道宸王府不是楚令霄想偷什么就能偷到的,她是楚令霄的女儿,那封信到底由何而来,毋庸置疑。
她把信给了皇帝,就是让皇帝觉得她会是那个宸王府的突破口,把她当成一个软柿子。
皇帝自然就会从她下手,毕竟,再没什么比宸王妃亲口指证宸王来得证据确凿。
所以,楚千尘从楚令霄拿走了那封信的那一刻起,就知道皇帝必会宣她,这才早早地穿好了大妆在王府等着人。
让她意外的是,沈氏居然来了。
楚千尘眸底掠过一抹柔光,面上不显。
皇帝也没指望楚千尘会立刻就招供,语气又沉了几分,威逼道:“顾玦勾结南阳王世子秦曜,意图谋反,这可是罪无可恕、祸及满门的死罪!”
“你若是知情不报,那就与他同罪!”
楚千尘依旧沉默。
皇帝先威逼后利诱,接着又道:“朕念楚家世代忠君,贵妃侍君多年,朕可以给你一个‘撇清干系’的机会,只要你将功赎罪,朕就不会怪罪你。”
皇帝在“撇清干系”这四个字微微加重音量,就差直说他可以允她与顾玦和离了,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
楚令霄的眼睛霎时就亮了。
对他来说,楚千尘与顾玦要是能和离,那是再好不过的,他就能和宸王府彻底撇清关系。
楚令霄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千尘,若非这里是御书房,他已经对着楚千尘吼了起来。
这丫头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万一让皇帝以为楚家有不臣之心……
“皇上……”
楚令霄想说楚千尘这丫头一向胆子小,可他后面的话没机会出口了,就听楚千尘开口说了第二句话:“王爷无罪。”
她的声音清冷悦耳,如山涧清流。
四个字令御书房内的人皆是一惊,目光再次看向了楚千尘,也包括康鸿达与顾南谨。
康鸿达手里的折扇变得慢了下来,那狭长的眸子里掠过一抹幽芒。
楚千尘全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一派镇定从容地朗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皇上若是想封宸王府便封吧,宸王府没有人会背叛王爷。”
她优雅地站在那里,仿佛风雪中的一株寒梅,无所畏惧。
她的声音又清又冷,恍如山涧瀑布从高处坠落,有种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凛然,傲气逼人。
“……”
“……”
“……”
御书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古怪极了。
谁都没想到楚千尘竟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楚令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楚千尘。
“放肆!”楚令霄真恨不得一掌掴上楚千尘的面颊,“在皇上面前,你竟然出口狂言,胡言乱语!”
这个逆女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在御书房里忤逆皇帝?!
楚令霄的瞳孔里满酝怒气,脑子里轰轰作响,双手紧握成拳。
楚千尘冷眼瞥他了一眼,却是笑了,与暴跳如雷的楚令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父亲,”楚千尘叹了口气,用一种说不上是无奈还是唏嘘的口吻说道,“皇上已经让您来当过说客了,该说的我也早跟您说明白了……”
“这是我的态度,也是宸王府上下的态度。”
她的言下之意是,她早就跟楚令霄表明了态度,无论是皇帝派人当说客,还是把她宣进宫当面在质问,都没用。
皇帝怀疑的目光也看向了楚令霄,眯了眯眼,眸色深暗。这个楚令霄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楚令霄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似的难受,怒视着楚千尘,简直傻眼了。
楚千尘现在说的话与她之前在宸王府说的截然不同,要不是楚令霄自己就是当事人,他简直要怀疑撒谎的人是自己了。
角落里的熏香渐渐燃尽了,青烟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众人心思各异,都在思忖着楚令霄和楚千尘这对父女到底谁说得是真话。
在这间金碧辉煌、庄重威仪的御书房中,豆蔻年华的少女身姿曼妙,娇美如花,与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楚千尘语气坚定地对着楚令霄接着道:“父亲,就算是王爷不在京城,我也是宸王府的人。”
“我不过燕雀,安能将鸿鹄困于方寸之地!”
她这几句话看似是对着楚令霄说的,其实都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的脸色阴沉如墨,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那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句话出自《史记》中的《陈涉世家》,而陈涉可是一个谋反的逆贼!
“啪!”
皇帝一掌拍在御案上,暴怒道:“鸿鹄,好一个鸿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顾玦是“鸿鹄”,这简直就把谋反之意赤裸裸地挂在嘴上了!
面对怒气冲冲的皇帝,楚千尘唇边浮起了一丝冷笑,“王爷现在不在京城,自然是你们想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但是,宸王府也不是好欺负的,就算宸王府上下死绝了,也还有王爷在!”
楚千尘傲然道,声音中不露一丝怯意。
真真死不悔改!皇帝更怒,话到嘴边,又猛地蹙起了眉头,噤声。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就字面理解的话,意思是说,燕雀困于一方小小的洼地,不解鸿鹄为何要飞向九万里外的远方。
宸王府就是灭了,也不过是死了一窝燕雀,鸿鹄还在呢!
顾玦还在呢!
直到此刻,皇帝才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
本来,因为顾玦不在京中,宸王府群龙无首,皇帝才想借着这件事发作,先给顾玦定一个谋反罪。
但是,他突然意识到,顾玦不在京中,就代表着顾玦此刻脱离了自己的掌控,顾玦随时可以去北地。
北地军一向奉顾玦为主,虎符也还在顾玦手中,一旦顾玦谋反,北地军以及北地百姓必然一呼百应,那么朝廷又当如何呢?!
就算他现在下令抄了宸王府,拿下了玄甲营,对顾玦都没有半点防碍!
“……”皇帝好像被当头泼了一桶凉水似的,身子变得僵硬起来,宛如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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