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看他这模样,不由又问:“这件事情明明说通了就可以解除误会,为什么你这么生气?”
周毅最多是怀疑他跟她联手唱双簧,可是公堂上她已经把事情交代得明明白白,周毅不至于再针对他。而且他已经伏罪,对他也构不成威胁了。
吴肃就更不用说了,他一个六科要员,总不会连个误会都要放在心上?所以付瑛的气急就显得有点奇怪。
付瑛被她揪中了痛点,俞发抿紧了双唇。
宋湘正色:“我宋湘只是个乡野间生活的女子,比不上付大哥学问多见识广,平日也懂明哲保身的道理,路遇不平并不会强出头,付大哥今日为帮我去求人,我很感激,因为我而得罪了许多人,我也感到遗憾。
“但是你要知道,你我即便是不能伸张正义,至少也不应该助纣为虐。从前父亲就说,权势本身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滥用权势的人。
“一个为官者倘若不能坚守正义,心怀怜悯,那他读书为官难道只为了荣华富贵么?
“我坚信父亲之所以被人尊称清流二字,并不是只是因为他学问好,入过翰林,同时还因为他还拥有端正的品行。付大哥从家父身上看到的都是学问带来的荣耀,就从来没肯定过家父的为人吗?”
付瑛被说得无地自容,拳头攥得指节都泛了白。
店里这时候几乎没人,陆瞻站在窗外清晰听到这一切,也不禁汗颜。
先前早就在猜付瑛多半插了手,没想到果然如此。宋湘说付瑛的这番话虽然严厉,但倒是一点都没错,他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伸了手就算是对她好,可也没问过人家要不要?
但他自己也是一样,他们都没有问过她需不需要他们这样帮忙,虽然说他想的是收拾周毅而不是求情,可这又能有多大区别呢?都是因为小看他,没觉得她能很好的处理此事罢了。
“我去托吴肃的时候,把周毅直接间接害死李家三个人的这段隐瞒了。”屋里传来付瑛晦气的声音。
从中玩心思而被揭破的羞愧使他不能直面宋湘。他望着墙壁:“周毅找上了吴肃,然后得知真相的吴肃又寻到了我。”
话说到这里,具体什么情况就不必说了,宋湘已经能猜到。
对他的不磊落她感到无语,但说这些都没用了:“付大哥在我心中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人,难道遇到事情其实只会埋怨和自苦么?”
这道陆瞻从前听在耳里只觉平常的声音,不知几时起已仿佛带有魔力,把他的心思情不自禁就给拉了回来。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纵然周毅不告吴肃,吴肃也认定我是个两面三刀的人了。难道我还能去跪下求他吗?”
付瑛仍在握拳。
宋湘凝眉:“你难道除了求人就不会有别的辙了?”
说实话她觉得他落得这下场跟她没关系。但是到底他本心也是为了帮她,何况一个人走投无路时,就很容易入歧途,她不能袖手旁观,眼前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俞家那边你是没办法了,”她说道:“吴肃这人没大恶,他也是无辜的,有怨气很正常,你要是想经营官场,那就先想办法替他善后,还他这个人情。”
付瑛侧首:“怎么还?”
宋湘抬头:“他最担心的无非是周毅把他聚赌的事抖落出来,你想办法找到周毅,把相关的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把他摘出来,这才是比郁闷更有用的做法。
“不过你这次可要查清楚了再说,千万别冒失。倘若吴肃因为聚赌还闹出了首尾,那你就要想好。”
朝廷禁止士人赌博是为了防止官员懒政,吴肃的确犯了法,但付瑛要做的不是直接阻止周毅告状,而是把他该担责任明明白白揽回来,这是担当。
至于他揽下来后周毅还要不要告,那是周毅决定的。到时候吴肃再恨,那也没办法。至少付瑛已经做过努力,比现在冲着她撒火要强。
付瑛听到这里,缓下了神色:“朝廷虽然禁赌,但私下里聚财大有人在,没出事的多是行事有分寸的。但倘若他真因聚赌留有首尾,乱了政务,这样的人我结交了自然也会有风险,那么做了我该做的事,余下他不原谅我也罢。”
宋湘嗯了一声:“至于俞家这边,你我都没办法了。但是在你之前,还有个晋王府顶在那儿,你大可放心,他们还腾不出手来拿捏你。”
俞家要拿捏他轻而易举,但拿捏他一个小角色太不上算,他们通常不会这么做的。正因如此,当初李家这边俞家才由得周毅在应付。
付瑛看重的是仕途,他经营的是官身,所以选择保吴肃这条人脉比别的容易,而且有效。
付瑛的忿意在散去,屋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陆瞻凝神望着冷静的宋湘,眼下的她对朝堂各方形态如数家珍,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亲临其中——这几天她一次次地都在颠覆他的认知,她何曾软弱?何曾浅薄?
她分明有能力又有内涵,有热血又有分寸,他现在都不禁开始怀疑,她前世的寡淡如水,波澜不惊,是不是正是她良好素养的体现……
她家世并不显赫,但他父亲那么优秀,她母亲教会了她武功,父亲必然也会传授毕生所学,那么,她拥有良好的内心素养,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毕竟……毕竟前世他有错在先,先入为主把她当成了浅薄柔弱的女子,换成他是她,只怕也不会愿意被搭理……
陆瞻心里涌起了一些悔意,倘若前世他不是如此自负,那么他就算不爱慕她,至少也会与她成为一对和谐的伴侣,而不至于把日子过得那么糟糕。
而他错的这样离谱,又还有什么资格一重生回来就想着立马斩断那姻缘呢?
就是要斩断,她不比他更有资格先断么?到底是他耽误了她。
如此想想,他竟没有什么脸再在她面前出现了。
“世子?……”
正打算走,身后就传来了付瑛的声音。
门槛下的付瑛已经不似进门时的气冲冲,眉眼之间隐有未褪尽的羞惭之色,他正怔忡地看过来。
陆瞻想到自己站立的这位置,陡生一脸尴尬。他咳嗽了一下,把来意说了:“我是见宋姑娘来这了,想跟她聊聊今日这案子,你既然在,那我就先走了。”
“不,”付瑛步下阶梯,深深注视他一会儿,然后沉气垂首:“在下话已经说完了,世子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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