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在一处高速服务区中,大巴停下了车轮。
远远看着那几辆停在出口边上的警车,谷胤就叹了口气,任由旁边那个收到透露的一点消息后分外震撼,直到此时依然是一脸恍惚,浮想联翩的大学生闻声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瞅了他一眼。
看来这车是没法坐了。
果不其然,那些警察是收到了报案通知,当地区域警局抽人临时赶往案发附近位置,并迅速协调服务区安保人员进行临时检查的设置部署。
和旁边的年轻小伙子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大巴开门后,警察还没来得登上车来,谷胤便自顾自地站起身,轻巧跳过车内过道间那三个五花大绑昏瘫在地的家伙,在后面那家伙瞠目结舌的目光中,提着包先走了下去。
包括车上其他的游客,以及首先下车招呼人手,迎面间下意识避让开来,却还没明白自己的动作究竟在避让什么的司机和警察,几乎是一头雾水。
果不其然,依然没人注意到他。
或者说,即便有人看到了眼前经过的“人影”,却也被异样反馈的神经信号覆盖了一丝正常认知反应,只会觉得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下意识地便忽略了眼前这人的存在。
人的“视觉”是由眼部感光信号投入,经过大脑内部“转译”认知后所形成的完整观察效果,视觉神经上能够“看到”,但大脑无法认知信号,就几乎等于没有看到。
如同一团空气。
一如既往地在黑色笔记上留了行字迹,“屏蔽”了自己的直接关联后,剩下的手尾一时半会儿多半也找不到他的身上来。
至于车上其他的那些乘客司机,恐怕是得多花些功夫了。
这毕竟涉及到少见的抢劫绑架,在国内的治安环境下,即便是已经有些显出了古怪苗头的现在,也不是那么容易检查就会结束的。
谷胤并不太关心这些。
他只是不愿在这种如今已然愈显无谓的琐事上空耗工夫。
走下车来,鞋底踩在水泥地面上,站在绿化带边呼吸着与车内截然不同的新鲜空气,与寻常乘客无异的动作,有人如同本能般地抬手伸了个懒腰。
镜片后,那对深褐的眼眸里,一点隐晦暗红正盈涨起落,如同活物的呼吸。
他知道,自己仍在继续“进化”。
就像一枚初具雏形的陶瓷粗胚,看似相仿的内里,正一点一分由调泥烧结成真正的稳固结构,一种更为纯粹的本质变化……
从一个虚有其表的“样子货”,逐步蜕变为真正的“实物”。
但在这场与时间相争的竞速赛里,这样的速度……或许依旧不够。
每时每分,心底间某种分外难缠的不安之感都在潜移默化,一分一毫的发展壮大。正如仰头望去,那阴晴更替的天穹深处,已然紊乱如海啸的浩瀚之场,激流潜涌,变化不定,难以看清。
来自冥冥中的一线微妙感应随之警示着他,时间不多了。
没有更多缘由的,他便体会到了这一点紧迫。
——生命的演变,本就是一种自然而非凡的东西。
从某些意义上来讲,所谓进化,是对于自身与外在间相互适应性的修正与弥补,是生物系统由简单到复杂,由低等到高等,由劣势到优势的一种转变过程,为了抵抗存活威胁与缺陷而逐步自我完善,自凡物向着非凡一步步攀升的道路。
正如自然界中野生动物发于危险之前,某些毫无征兆的灵敏感应。相较之下,看似浑然不讲道理,乃至于超乎单纯感官之外的“第六感”,兴许便是意识对某些潜在信息的预演,捕获,解读……
对于如今的谷胤而言,这份近乎抛开其余,于茫无头绪中瞬间捕捉决断的“直觉”,往往却是几分难言,再不能轻易视作捕风捉影的一点错觉了。
——需要更多的“意外”,带来更多的机会……
往好处想一想,至少并非全无收获。
考虑到这里,他顺手从衣兜里抽出了一件事物。
轻轻扫了一眼指间那张类于银行卡大小的硬卡,侧缘上勾勒着长枝纠缠如荆棘的花纹,经过磨砂光泽处理的镀层,青蓝相间的塑化材质上浮现出凹凸立体的金属字迹。
——新蓝合作协会
这是谷胤在捆绳子的时候,有意无意从车上那个“农民工”打扮的家伙身上摸出来的东西。又或者说,这才是他特意动手的缘由。
一件看起来和对方所扮演角色,无论是劫匪,亦或农民工,二者均有着出入的东西。就是那种你看到了就会觉得“这种人带这种东西干什么”的疑惑?
一份谁也没能发现的小小私人收缴。
明明包括钱包、手机等大多数杂物都明显存放在了随身的包里,但偏偏这张做工还算精细的pvc卡,却被那个昏迷倒地的家伙小心收纳在衣服内衬一个隐秘拉链包间,藏得严严实实,寻常难以察觉。
如此做法,确实容易让人产生一点对应的好奇。但这些问题,谷胤其实并不关注。
真正重要的是,这张看似大路货的硬卡上,沾染着一丝不太正常的“痕迹”,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无疑是一份“开门红”了。
虽然细嗅下来,似乎也带着某种“巧合”的味道。
这让谷胤忍不住眯起了眼。
自从体会过了某笔负债所带来的“意外”影响之后,对于这些看似“偶然、恰巧、意外”之类的状况,他就一直分外敏感。
正如那句话。
——这世上处处都是巧合,却实在地没有一件纯粹的巧合。
……
左右看了看,模糊的身影索性径直跳上了旁边的一辆集团客运大巴顶部,啪嗒的一声轻响,便如同一块磁铁般稳稳粘在车顶上。
很快,伴着大巴启动,有人便跟着新的座驾一起迎着风出发了。
相比之下,这或许就是所谓……想走就走的旅行吧?
如是想着,有人静静坐在这辆柚黄涂色的客运大巴车顶上,观望着沿途的景象。
道旁的水田农家,矮岭丘壑,漫黑的山体中空隧道……
车辆从城市的边缘穿过,在大地上奔驰,在山野间迎着云光前行。
满眼迷乱的灰尘在气流中扑荡,高速路间车辆尾气中尚未燃尽的汽油味,身下车厢内人们或喧嚷,或细碎的交谈私语声……
明明只是些普通的琐屑,但这一次看来,却是与以往的每一次奔波,外出,都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触。
他知道,不只是事物变了,也是人心变了。
自己不再是那个为了糊口不得不四处奔波出差的社畜,正如这世道,也不再是以往那个平常而荒诞的世界……
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事情。
隐约不实的模糊人形,安稳坐在大巴的车头顶端,偶尔会拿出笔来记下些东西,或者在拐弯分叉路口处如猫儿般轻巧跳下车来,又无声无息地跳上另一辆路过的车顶。
私家车,大巴,装载箱,货车……
他好像真就是个出门旅行的驴友一般,搭着免费的交通工具,一路向前,无拘无束,又好像只是不知去处,随意来去。
当然,这毕竟不是什么富有印邦特色的人力交通模式,既然凭本事搭挂票,自然也就没有买票一说。
百无聊赖之际,人影周身间生出点点虚浮白光,所汇聚而来的“灵气”被从中抽调一点,缓缓注入手上的那几枚硬币里,带着轻微氧化的币面都逐渐生出了一层银亮色。
老实的讲,谷胤依然不确定这份“灵气”究竟有什么影响,但却能实际地感受到一点——灵气的“凝聚”速度,或者说相对密度,依然在加速上升。
再联想到当初遇到罗景道士时所说的——“数月之后,自见分晓”,他就隐约地明白了些东西。
偏偏有些事只明白一点,有时候甚至还不如不明白。
无论如何,城市间每日来往的人流中,那些数目已然日渐增多几分,实则仍旧半属于常人,却又隐约表现出了几分不同来,介于将变未变之间的“特殊”个体,在这双眼中看起来,确实是有点扎眼了。
就如此刻,他仍不知晓自己将要去往何方,但那并不重要。
青年知道,自己仍在等待一个“契机”。
……
天色将晚,暮色中的灯光亮了起来。
朦胧的影子盘坐在一辆浅白色私家汽车顶棚上,默不作声,静静听着车里的一家三口谈论今晚回去做点什么菜。
——女人说到家了得先把冰箱里那块冻肉拿来化一下,女儿赶紧回房间写作业;小女孩装傻充愣撒着娇,想要男人开车先去把那只寄放的宠物猫“小白”接回来,听起来她很喜欢这只几个月前收到的宠物;男人打趣着说,你这两天出去玩一直还没来得及洗澡,倒是猫儿放在宠物店洗得香喷喷,多半都不喜欢你这个小花猫哦……
絮絮叨叨的言语,却又带着几分日常的温馨。
车子放缓速度开下了高速出口,就此拐向了城区方向。
当小汽车经过收费站时,明亮的站口灯光下,路障杆顺利抬起,安宁一如既往。
没有人知道到,有个曾经在车顶坐了一个多小时的人影,此刻已经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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