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靖上一回见这青痕,只有一小段,才多久不见,竟长长了不少。
这是取异血的反噬,就好似公子的生命线。
一条,不得善终的时间线。
开了弓就没有回头的箭,上官靖和玉白凡都无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公子在这过程中,好受一些,开心一些。
好受。是他和玉白凡尽力所求的。
开心。公子的心,既干净剔透很好懂,却又复杂深沉,捉摸不透。
上官靖看了良久,都没舍得松手。
十一皇叔也没有因为他的僭越,而不悦,他只收回手来,随手揉了揉上官靖那银白的头发。
嗓音淡淡的,和动作一样温柔,“没事了,一路马车劳顿,先回去休息吧。”
上官靖都一把年纪了,却像个孩子一样,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噘着嘴,不满也不敢说出来。
十一皇叔轻笑了笑,转身就走。
上官靖还要跟,玉白凡拦下了,“前辈,不早了,回去吧。你久待秦大小姐身旁,谨慎为上。”
上官靖握了握小药瓶,这才离去。
送走了上官靖,玉白凡就追上了十一皇叔。十一皇叔一路往后院温泉池子走,玉白凡紧随其后。
越靠近温泉池,药味越浓,是一股特殊的药草清香,并不难闻。
十一皇叔摘掉了假发,卸掉了一大片络腮胡子,褪去衣袍,缓缓走入泉水中,没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水面热气氤氲,涟漪阵阵,就像是只有风路过。
然而,没一会儿,十一皇叔就仰着头,慢慢地冒出水面。
月芒洒在他脸上,再也不见丑陋的皱纹伤疤,那眉眼温润如玉,那轮廓俊雅无双,分明是个干净无暇的少年郎!
他用力往后仰,似乎要将隐藏依旧的脸,完完全全暴露给了月光。
本就清瘦,因为这动作,喉结显得格外明显,就在这纯净月芒的勾勒下,有股无法形容的禁欲感。
原本瘦骨嶙峋,皮肤皱巴巴的手,竟也变得温润修长,好看极了。
他抹了一把脸,这才回头。
从这个角度看,这脸更是好看了,有若九天上仙,误落了人间。
苍炎的十一皇叔,清平寺的韩慕白是呀。
而清平寺的韩慕白,也只是最像他本人的伪装罢了,此时此刻,这张惊若天人的脸才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诡妆,正是他为掩藏身份相貌所创。他也忘了自己是在哪一世,教了一个有缘人。这一秘术就传播了出去。
这是他的面具,更是他的盔甲,他自是有所保留的。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又何人能看穿,能卸掉他的伪装?
他一直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偶尔午夜梦回,能在梦里听到有人在喊他十一。
十一,他想他定是在家中排行第十一位。那必定是一个大家族,有很多很多的亲人。
他靠在岸边,阖眼休息,安安静静的。
玉白凡止步在对岸。
公子将上官靖那老人家当小孩子,他并没觉得什么。可是,每每看到公子这十七八岁,比自己还要年轻一些样子。他就会像上官靖一样,体会到岁月的无情,更体会到公子的孤独,控制不住地伤感。
他还是走了过去,低声:“公子,上官前辈让属下转告,天牙在秦大小姐手上,陨灵藏于苏院长的文玩葫芦里,被不知情的苏家少爷当做纪念物,带着离家出走了。”
韩十一并没有睁眼,只淡淡道:“这些无用之物,何必再耗心神?若是被那丫头抓了包,我可不饶他。”
玉白凡正要劝,韩十一却缓缓睁眼看来,温润的眸子透出几分较真,嗓音亦是有些低沉。
他补充道:“你,也一样。”
就这么一句话,淡淡的,就三分较真,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令人不敢违逆!
玉白凡心头大怔,立马跪地俯首,“属下冒昧,公子恕罪!”
天牙和陨灵,同有其他两味药,一道服用,可解异血。而单独服用其中任何一种,都可以减轻取异血带来的痛苦。
这药,既是公子的良药,也是萧无欢的救命药。
上官靖是非常矛盾的,他却完全站在公子这一边。是他自作了主张,假传了公子的名字,让上官靖从秦晚烟那盗取了信息。
无疑,公子一眼就看穿了他。
韩十一的眸光依旧是认真的,甚至有些冷意,“你打小是最听话的,如今,为何越来越放肆了?”
“公子,我……”玉白凡欲言又止。
韩十一也不要解释,“你也走吧,回天华物宝待令。”
“公子!”玉白凡急了。
韩十一却渐渐地沉入水中。
玉白凡不想走,却不敢不走。他作了个揖,才转身离去。
良久,韩十一就冒出了水面,他的脸色全变了,苍白泛青。他好似很冷很冷,哪怕这温润的药泉,都温暖了他。
渐渐地,恍惚之间,他好似又听有人在喊他,“十一,十一……十一……”
有很多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温柔的,慈爱的,天真无邪的,担忧的,焦急的,伤心的……
似乎很亲近,都是爱护。
可惜,他辨别不出来那些声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越来越冷,手上的青痕渐渐变成了血红色,红得触目惊心。
开始疼了。
他抱着手,蜷缩在池边一角,静默接受,孤独承受,好似一个孩子,天地皆为之静寂……
秦晚烟和穆无殇回到秦宅,到了门口,秦晚烟突然不进去了,改去隔壁的暮烟居。
无疑,她想起了顾惜儿。
她可不想那小妮子跑来她房间里来哭一晚上。
穆无殇心中有数,有些忍俊不禁,“过来,跟本王回府去。”
秦晚烟想了下,立马回到马车上。暮烟居和碧云阁就一墙之隔,九王府比暮烟居清净多了。
就这样,马车掉头,缓缓而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顾惜儿和上官灿早买下了秦宅另一边的宅邸,搬过去住了。此时,夫妻俩就在宅中,也不知道做什么。
而在秦宅里等待的,是秦越。他靠在碧云阁入口的墙上,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
林婶路过,瞧了一眼,忍不住提醒:“聂姑娘早回来过一趟了,估计今夜不会来了。”
秦越立马道:“我没等她!”
他说着,头都没抬,立马走掉。
林婶窃笑,很快就大喊:“越少爷,有位公子买下了咱们后头的宅邸,跟聂姑娘还是老相识,聂姑娘今夜估计就在那儿过夜了!”
一听这话,秦越立马回头看来,“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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