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的时候,张清河睁开了眼睛,藏青色窗帘遮挡了阳光的侵袭,整间屋子少了光线的照射,屋子昏昏沉沉的,可他脑子缺无比清醒。
张清河的作息时间很健康,晚上10点上床,半小时后准时进入睡眠,隔天早上6点准时醒来。他不泡酒吧,不和朋友喝酒,甚至不抽烟,林朗不止一次调侃他这是提前进入老年生活。他为此温朗一笑。
整理好床铺,走到窗边,手触碰到窗帘往右一拉,哗的一声,随着藏青色布帘的右挪,屋子渐渐明亮。天光微现,远处天际太阳已然升到半空,视线往下,小区还很安静,只有几个晨练的老人的身影。
张清河站了一会儿,等脑袋彻底清醒了,才折身朝浴室走去。
浴室不大,白色的洗手台被擦得一尘不染,漱口杯里装着牙膏、牙刷,边上放着一块硫磺皂。他挤了一横牙膏在牙刷上,开始新的一天的洗漱。
这几天林昊晚餐都在他家吃,张清河拉开冰箱的时候发现食材已经少了大半。他从中取了一颗鸡蛋,一把空心菜。转身去了厨房。
张清河两年前买了一个电子瓦罉,医生说他身上湿气太重,需要多吃红豆粥。后来听了小区老人的建议,去菜市场买了一个电子瓦罉,又去粮食店买了红豆、薏仁米、黑米等杂粮,掺了点平常时的米进去搅拌均匀,再用一个玻璃灌装好。每晚9点左右,他就量了一杯米,一碗半的水,调到自动挡,慢慢地熬上一夜。第二天醒来,红豆粥也就煮好了。
这样的吃法前后维持了一年左右的时间,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身上的湿气也好了许多。从那以后,他早餐便是各式各样的粥,有时林朗忙得没时间准备早餐,他也会帮林昊准备一份。
想到林昊,他又难免想到几个礼拜前的周岩,青菜下锅的时候,噼里啪啦的呲溜声,他又恍然记起家里还有一套衣服没有还给周岩。
一个荷包蛋,一盘青菜,一碗红豆粥,这几乎是张清河每天的早餐。他将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喝掉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的日历,才意识到今天是周三,又到了去医院复查的日子了。
八点的时候,张清河收拾完毕,拎着一个文件夹出门了。
医院离他的住处很远,坐车半小时,步行一个半小时。张清河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式,一半坐车,一半步行,是以他到医院的时候刚好九点。
他的老朋友彭医生已经接诊了好几个病人了。看到他,微微一笑:“今天很准时,最近还好吗?”
张清河坐下,从文件袋里将从前的病历取出来,放到她面前,也回以微笑,“还行,老样子,不是很坏也不是很好。”
一系列检查后,彭医生拿着各式检查报告,一张一张地翻着,抬头看他:“最近耳朵还好吗?”报告上的结果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张清河本低着头盯着地板发呆,听到问话,抬头回答:“还好。”想了想又说道:“上回不小心撞到了,不过没太大的问题。”
彭医生听到这话,眉一拧,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之前不是让你再三小心?之后有什么强烈的不舒适感吗?”
张清河摇摇头,他脸上一阵平和,嘴角淡淡地弯起。好像一个看客。
彭医生将报告整理好归还给他,又看向电脑,“我继续给你开药,药还是要吃。”
张清河点点头,“谢谢医生。”
取药在一楼,这会人还有点多,张清河没有选择电梯,而是从消防道下楼。
当时在走廊,病人家属众多,随处可见急速如风的白大褂,各个诊室里随处可听哭声,有喜有哀。消防楼梯平时没有人走,每层又有门关着,这里安静得很,甚至连脚步声都异常清晰。张清河缓缓地下楼梯,想起某年的某个时候,也有人抱着他在哭。那时的他也是心如死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步一步地走着,感觉困顿不过如此,生活终归是属于平静的。
下到三楼的时候,他被一道尖锐的怒声给震住了,步伐也随之停住。
“我说了,我不会见他,不要逼我,”紧接着几声咳嗽声,那道声音低了些,但张清河还是清楚地听到了,“他都把我逼到这里来,他还要怎么样?”
声音带着一股狠劲,一股视死如归的狠绝。平白听了人家的私事,张清河顿时不知如何去从,他背靠栏杆,右手食指拍打左手手背,静静等下面的人先离开,他再继续下楼。
只是等了很久,他等了一道“嗯哼”。
是周岩。她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很颓废,一件薄薄的格子衫垮垮地套在身上,衬得她像河面上的一片叶子,随时要被淹没。她应该是感冒了,张清河想到刚才的咳嗽声。他不知该作何表情,平白无故听到别人的私事,本就是一件尴尬的事。如今这个人还是有过两面之缘的‘熟人’,张清河认为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了。
就在他不知作何打破这一幕尴尬的默剧时,站在拐角处的周岩先开口了,她虚弱一笑,“好巧啊。”口吻熟稔得犹如多年好友。
张清河无奈一笑,医院相遇,可不能说是巧。
下一秒,周岩朝他招了招手:“能帮个忙吗?”她一边说一边捂着肚子咳嗽。
张清河三步作两步下楼梯,也不顾男女有别,将她揽住,但是是以一种尊重的姿势揽住她。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张清河只有一个念头,烫。周岩闭着眼靠在他怀里,像是疲惫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放下全身的戒备,可以好好休息了。
张清河将她扶稳,又将她脑袋摆好,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自己。这时候周岩说话了,她扬扬手里的病历和取药单,“我实在没有力气走路了,你能帮我去一楼大厅把药取了吗?”
“好,”张清河将病历本接过来,低头问她,“还能走路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将手背贴近周岩的额头,烫得很厉害,也不等对方回答,他低低说了一声‘对不起’,拦腰将周岩抱起来。
一楼大厅处处是人,张清河巡视了一圈,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找到空位置,他过去将周岩放下,让她在椅子上坐好,又将她垮垮的格子外套紧了紧,轻声说:“你等等,我去帮你把药取了。”
周岩点点头仰头靠着椅子,眼睛闭着,眉头紧锁,看着很难受。
好在周岩取药的窗口没什么人,自己取药的那个窗口这时候更是一个人都没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张清河询问大厅的服务人员,去休息室倒了一杯温水。走廊尽头处,周岩头埋在双膝,张清河加快了步伐,那句话是这么说的,‘柳暗花明又一春’。
“来,这边有热水,你先把药吃了。”张清河按照取药单子上的指示,每个板子取了药,先让周岩喝了两口水,又将药递给她。
周岩笑着看她,此时的她很苍白,说是笑倒更像是哭。张清河顿了顿,半开玩笑:“刚刚我洗过手了,所以你放心,药是干净的。”
“我,”周岩抿着唇,仰头将药咽下,又将剩下的水仰脖饮尽,“谢谢你。”
张清河帮她顺顺背,在人来人往声音吵闹的医院大厅里又陪她坐了十来分钟。
良久,“需要我送你回去吗?”他问。
周岩突然投来定定的一眼,眼睛都不带眨的。等了一分钟左右,就在张清河认为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她强颜欢笑,“我能去你家吗?”
张清河一时没反应过来,没能及时给出回应。
周岩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眼神暗了暗,埋下头,轻声说,“是不是吓到你了?我是……”
谁知张清河朝她伸出了手。她低着头,视线范围只有脚下的地板,兴许这个位置坐过很多人,这块瓷砖被很多人踩过,打扫卫生的阿姨们没来得及情理,瓷砖上落了许多灰层,甚至还有几根头发落在上面。
就在她觉得无望的时候,一只细长均匀宽大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挡去了大半部分瓷砖。仔细看这只手,会发现手掌的皮肤并不细腻,上面甚至有茧,纹路却很清晰,肤色是健康的红润色。
她慢慢地抬头,朝手的主人望去。
离得只有几个拳头的距离,张清河笑得很温煦,唇角弯起。
趴在张清河的背上时,周岩的意识迷迷糊糊的。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情形。
那时林昊称呼那道清澈的声音为‘大叔’,她疑惑这声音听着这么年轻,为什么是‘大叔’,待见到真人时,又觉得林昊的称呼没有错。张清河并不年轻,周岩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从整个人给她的第一印象,她猜测他不低于30岁。也许肤色可以骗人,但气质并不会骗人。他站在走廊的尽头,背后是亮着灯火的晚景,昏黄的楼灯下,他笑得很和暖,是历经岁月之后的平稳和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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