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休想。”燕王死鸭子嘴硬:“我家男儿众多,怎么会任你拿捏?”
嬴黎又咳了两声,忍不住笑了:“我并不介意把皇位让给你的兄弟们,我想,他们很乐意从你手上接过皇位的。”
燕王脸色大变,嬴黎却继续说道:“你置我于死地,我将你耗尽心血的皇位拱手让人,岂不很好?这样我们俩也算是两清了。”
“你休想。”燕王奋力拽住夏隶的衣角:“朝堂容不得你嬴氏放肆,丞相忠心义胆,有他一日,你嬴氏就永远低他一等。”
夏隶吗?
嬴黎看向他,忍不住大笑起来,夏隶为了取得燕行书的信任,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弄掉,这样的人,燕王竟然还觉得他忠肝义胆。
可她并不打算拆穿夏隶,她需要夏隶配合自己,她哈哈大笑起来:“你容不得,我不也放肆这么多年了,你能拿我如何?”
她这般张狂,燕王激动的一阵猛咳,似乎要把肺咳出来。
夏隶冷眼看着他们俩,并不说话。
嬴黎今日把他们叫来别有目的,如今她刺激燕王,不过是报复而已,夏隶更在乎她的目的。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嬴黎半跪下来,看着燕王:“让燕行书登基。”
夏隶抬眼,瞧了瞧她。
燕王阴冷的笑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怀疑你吗?他娘王氏之死,他可是算在了你头上。”
“这是我的事,与皇上无关,皇上只需要思考,是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还是将皇帝让给自己的兄弟们就好了。”嬴黎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发冠:“这偌大的江山,觊觎者可不止我嬴氏一家,一个成年帝王难道不必一个十岁小儿可靠?”
燕王沉默了。
他自然知道燕行书更可靠,可是他害怕,他为了云氏母子杀了王皇后,燕行书恨他入骨。
传位于他,谁能保证他会不会在自己死后恶心自己?
嬴黎突然拔出匕首,把他们两个吓了一跳,夏隶甚至喊道:“你想干嘛?”
“干嘛?杀你吗?”嬴黎一脸鄙夷,看着脸色大变的燕王说道:“你放心,我忍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动手,如今就更加不可能去弄一个弑君的名声了,毕竟在外人看来,我们可是君臣和睦的典范。”
燕王稍稍放心,可还是害怕的盯着她手里的匕首。
嬴黎永远有杀他的能力,他从不怀疑。
“皇上可想好了?”她坐在蒲团上,把玩着匕首:“我可没为自己谋私利。”
“燕行书登基,嬴氏就不篡权?”燕王已经有些心动了。
嬴黎勾起嘴角:“皇上不信,我们可以歃血为誓,嬴氏永远为臣,永不造反。”
说着,她反转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掌,血珠滴落。
燕王盯着他的手,依旧犹豫。
“臣,愿誓死守护大周江山。”夏隶说话了,他拿过匕首,利索的割破自己的手掌。
他们必须合作,必须让燕王相信,只有燕行书登基称帝,他们俩的心血才没有白费。
也只有燕行书登基称帝,他们才能保证不被外戚干政。
燕王目光幽沉:“若为此誓,全族上下不得好死。”
这不仅仅是警告嬴黎,也是警告夏隶。
夏隶面无表情,燕王不信任他,他早就看淡了。
燕王的语气狠厉非常,说完才将匕首拿过来,再三犹豫后,在自己手掌一割。
“太庙盟誓,觉不违背。”
瞧着血珠滴落,嬴黎笑了,心想:不管过程如何改变,结果都只有一个,命呐。
滴落的血在地上汇聚成片,嬴黎瞧着,突然嗓间一甜,嘴角有血留下,她再也撑不住,软在了蒲团上。
她的身子彻底垮了,中毒伤身,又被猛药刺激,最后一丝生机也被匕首上的毒冲毁,油尽灯枯。
但她还要再见一个人,见燕行书。
燕行书在拘禁中,但是将他带来侯府并不是一件难事。
时隔多年再见嬴黎,燕行书只觉得恍然,桌上摆着他爱吃的点心和茶,一如当年。
“臣病重多年,再没什么能为殿下做的了。”嬴黎虚弱无比,憔悴的她让人心生爱怜,再多的不满,在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臣以全族荣辱立誓,换取殿下皇位,臣无用,只怕是见不到殿下登基了,还望殿下不忘昔日承诺,善待嬴氏全族。“
燕行书惊了,他看着嬴黎,羞愧难当:“侯爷。”
“侯爷吃些点心吧。”嬴黎扯起一个脆弱无比的笑意:“臣与殿下之间有过误会,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望殿下明白,臣对殿下从未有过不忠之心。”
燕行书咬了口点心,甜甜的味道萦绕在他舌尖,听着嬴黎的话,他有些哽咽难忍。
离开时,他依旧是带了一盒子点心离开,回到拘禁的地方,一见自己的夫人孙氏,泪水便夺眶而出。
“我到底是上了年纪了,知道嬴黎至今要我登基,心中好生愧疚。”
孙氏沉默半晌:“她多年未嫁,殿下若能登基,也赏她点什么吧。”
“她不会做我的女人的。”燕行书吸了吸鼻子:“嬴氏女不得入宫,是我与她之间的约定。”
孙氏瞧着他,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可惜,心里微酸,却也理解。
那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圣人都要醉倒的容颜,被人喜欢心仪再为正常不过了。
“那就赏她点别的。”
燕行书一叹:“她久病卧床,只怕时日不多了。”
“啊!”孙氏一惊,心里忍不住可惜,回想起当年嬴黎救了自己长子的事,忍不住替她伤心起来。
见过燕行书后,嬴黎的身子就虚透了。
四月清明雨水纷纷,小风一吹,清凉惊人。
小泥炉上热着药,淡淡的白烟涌进雨里消失不见,常年在侯府乱窜的几只猫猫狗狗,此时都在门前窗台安静待着,瞧着屋里,一如染了人性般认真。
两个小丫鬟撑着油纸伞进来,手里端着一碟子酒糟酪,掀开竹帘进去,屋里有很多人,一个个面色悲戚,却不敢哭出声音。
嬴黎躺在藤椅上,半瞌着眼,脸色发白,一头长发也失去了光泽,松散垂落,整个人脆弱的如果白瓷娃娃,一碰既碎。
赵氏将她身上的毯子拉高了一些,忍泪看着她,轻声唤道:“阿黎,你最爱的酒糟酪拿来了,再吃一口吧。”
她无声,若不是极轻的呼吸声,都要让人怀疑她是否已经走了。
过了许久,她艰难的掀开沉重的眼皮,瞧了一眼丫鬟捧着的酒糟酪,想再尝尝味道好让自己不要忘记,却也知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浪费了,手指微微一拨,四娘忙把她桌上的藤编箱子抱过来放在小几上。
“这里面...是我的留下的手札。”她声音很低,语速缓慢,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生怕听不清她说什么:“兴许在你们看来有些离奇怪异,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所有人看着那个箱子,好奇里面的东西,却也为她交代遗言一般的样子惹得眼红。
“记住了,除历代家主外,任何人不得翻阅。”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渐渐涣散的目光瞧着站在身边的嬴阳:“记得把我最爱的那尊木雕像给我带上,其他的东西不要陪葬,人都死了哪里用得上,反招盗墓之人不得安宁。”
嬴阳眼圈通红,眼泪已经蓄了满眶:“好,这些年来,找来相认的人不少,姑姑真就一个都不见吗?”
嬴阳听自己的父母说起过嬴黎那位从未蒙面的夫君,知道那是个顶好的儿郎,否则也不会让自家姑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
那些来相认的人他去见过,无不是俊俏非凡的人,但嬴黎一个都不见。
到了此时,嬴阳特别害怕疼爱他的姑姑抱憾终身。
“他怎么可能会来这里见我。”嬴黎轻笑,每每提起她心头的那个人,她总会温柔几分,遗憾几分,眷恋几分。
若是燕靖予害她一次,若他不那么俊俏,不那么温润,不那么细心,不那么体贴,不那么深情自持,不那么爱她如珍似宝。
或许她可以无数次改变历史。
她有太多次机会,却一次次放过。
她从未被那般爱护过,所以得到过就再也忘不了。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因为另一个人不断妥协。
嬴阳已经哭了,他的眼泪不停滴落,紧紧抿着嘴唇,腮边却轻轻微颤。
“我死之后,嬴氏家主之位当循例,由长兄嬴穹任之。”她看着陪在自己身边的族人:“尔等当教养后嗣,上进好学,不浮躁,不虚伪,不自大,不妄自菲薄,上下齐心,以身作则,如此,方能家族兴旺,代代平安。”
她说的很慢,让人落泪不止。
嬴穹扭开脸,已有岁月沧桑的脸面爬过几道泪痕,眼圈通红,紧咬牙关。
“宣平侯的爵位,由嬴阳继承。”她示意嬴阳蹲下来,嬴阳却直接揽袍跪在地上,眼圈通红的看着她。
四娘端来侯爷金印,嬴黎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在这个位置,注定会被算计,但你要记着,不愧于心就好,习武不为杀人,但能自保,不篡位夺权,但也不愚忠昏君。”
“是。”嬴阳磕了头,将金印接过来。
嬴黎松了口气,看着屋外的雨,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梗在心里,几乎要将她气死:“那个废儿子皇位的蠢货...她...她...”
所有人都赶紧靠过去,嬴阳忙问:“姑姑,你说什么?”
“那个蠢货...她....”她心里有这件事,却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不由的呼吸急促,一口气拉上来却咽不下去。
好糟心,她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呢!
她都没写手札里,难受~
后半句话终究没说出来,她挣扎着抬起来的手顿了顿,随着气息一松,无力垂落。
“家主!”四娘大哭出来,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屋里的人再没能忍住,揽袍跪下,嬴阳抱着金印,看着她,青涩少年哭的不成模样。
屋外的嬷嬷丫鬟们听见声响,全部跪了下来,整个侯府哭声震天。
夏隶狂奔而来,无半分仪态可言,刚闯进侯府,耳中便是铺天盖地的哭声。
他站雨中愣住,失神般瘫跪在地上,紧紧握着手里的司南,心死如灰。
大周十五年清明,宣平侯嬴黎,病故。
文华馆太祖史载:隆昌十五年,宣平侯嬴黎病故,太祖悲痛欲绝,亲扶馆,以帝王规制安葬城阳岭,供奉于太庙正位,君臣和睦,共享天下,列为佳话,同月,帝崩,安国公夏隶病故。
三百年后...
九月初九,重阳节。
自建元帝燕靖予登基称帝,大小节日他都要放个烟火庆祝庆祝。
可以没有宫宴。
可以被百官催婚。
可以被人暗戳戳的叫老光棍。
但不可以不放烟火。
谁拦着都不管用,他就是要放。
清明节也要跑去城阳岭放,天上下刀子都不能阻止他。
这一日只有皇亲赴宴,吃过饭,燕靖予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登上宫楼,邺城百姓对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围着看的都是外地人,听闻过节能看见皇帝,慕名而来的人不少,全都挤在宫楼下。
燕靖予笑盈盈的看烟火,百姓笑盈盈的看着他,顺带八卦一嘴皇上是个老光棍。
沈依依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时不时与他说上两句话,他又逗逗孩子,目光时不时瞧一瞧天上的烟火,时不时又瞧一瞧宫楼下的百姓。
他喜欢人们脸上露出惊喜的样子,总妄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似曾相识的影子。
可惜烟火放得太频繁,他再也没见过心心念念的惊喜模样。
楼下人群中,嬴黎看着他,拳头紧握,狐狸面具藏住了她的表情,看露出来的眼睛却满是思绪。
她竟然还能回来!
还能回来!
这是什么狗运气,隔着三百年来,来来回回就跟玩似的。
关键似乎还是二十出头。
敢情这十五年就没存在过一样,岁月从不败美人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离谱~
早知道死了就能回来,她就该回去就把燕王杀了,然后自杀,麻溜的回来,何必等个十五年。
这十五年孤枕空席给她熬得。
眼下,瞧着城楼上的人,嬴黎高兴又心酸。
这里应该也十五年了吧,那厮还是那么俊俏,长身玉立,高大挺拔,没有中年发福。
可惜,他竟然有孩子了。
嬴黎吸吸鼻子,松开拳头轻轻叹了口气:“算了,十五年啊,他是皇帝又不是太监,一时冲动都能有七八十个女人,有孩子也正常。”
嬴黎转身准备走,步子却再三停顿,垂眼看着面前的男孩儿。
男孩儿紧紧握着弹弓,好奇的仰头看着她,眼睛眨啊眨。
“娘的,越想越气,老子守身如玉十五年,男人的手都不敢摸,他丫的儿孙满堂。”嬴黎扯起弹弓:“去死吧,渣渣!”
他用尽力气把一颗大枣射了过去,宫楼上笑盈盈的燕靖予突然笑意一敛,猛地侧身一躲,大枣在他身后的柱子上砸出深坑。
“护驾,护驾。”
城楼上的人都慌了,要拉着燕靖予离开。
他却不动,他看着那颗砸起深坑的大枣,立刻趴在城楼上在人群中搜寻,目光飞快扫过一张张脸,心里紧张且期待着。
“你在哪?你在哪?”
他念叨着,终于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发现了她。
一身红衣,带着熟悉的狐狸面具,手持弹弓,气势汹汹,给了身边男孩一串糖葫芦,扭头离开。
“阿鲤!”
他大声喊,推开身边的人要去追,眼看着人影消失,他来不及走楼梯下去,飞身一跃,直接从宫楼跳下,将所有人惊得一阵大呼。
“阿鲤。”
他往人影消失的方向追去,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惊慌不已。
他看清楚,那个人是她,一定是她。
她回来了。
人影重重,街上都是盛装打扮的百姓,穿红衣的一大片,戴面具的一大片,他迷茫失望的一番环顾,心里默默哀求着狐狸面具再出现一次。
突然,后腰的衣裳被人抓住,燕靖予猛地回身反击,后领却也被提起来了,不等他错愕,他就被举了起来,然后丢出去。
“见着白月光就追,渣渣!”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小暴脾气。
燕靖予稳稳落在地上,然后迅速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拳头,将她用力拉进怀里,紧紧勒住。
嬴黎愣了,可以想到他的妻儿都在,他却不管不顾的追来,心里更加鄙视他了。
“你给我松...”
“我盼了十五年啊。”他说话了,脸贴在她耳边,一股湿意滴进领子里:“阿鲤。”
嬴黎心软了,语气酸溜溜的:“虚情假意,你都有儿子了。”
“你瞎吗?那是依依,那是她和嬴淮的儿子。”
“......”嬴黎不酸了,但是被他怼的很不开心。
都十五年没见了,她怎么会认得出来三十多岁的沈依依?
禁军追来了,担心不已:“皇上。”
燕靖予对周围所有的目光做置若罔闻,只将她松开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掀开她脸上的面具,瞧着她的脸,目光柔软到了极致。
“真的是你。”
嬴黎突然无语了:“你刚刚都没确定就和我叭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