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狠狠瞪了他俩一眼道:“让他说下去。”
樊管深深吸气道:“虽说下官认为,流寇作乱,实乃当世必然!”
“哦?”重真笑而不语,轻轻一瞥程强。
程强顿觉汗如雨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这家伙就是个有了一点墨水,便自诩见识非凡的穷酸书生,乡下佬的见识如何上得了台面?还请殿下恕他狂言之罪!”
程强说着,便已深深地拜伏下去。
重真道:“你居然没有第一时间与他撇清关系,这说明本王确实没有看错人,你虽无大才,却拥有责任担当的意识与品质。自古朝廷选士讲究德才兼备,我大明也是如此,只可惜选着选着,却选了一帮无才无德、无操无守的混球。”
“殿下……”程强程能仰着头怔怔地看着重真看着他俩笑。
“殿下!”樊管的眼中满是激动。
“信王殿下?”百姓则满面的疑惑,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他们的内心说实话,其实是支持樊管的。
若无樊管数年如一日的体贴民心之举,在王嘉胤聚拢饥民骤围绥德之时,大多数的百姓都会选择杀官造反,群起响应。
王嘉胤千算万算,也是没能算到绥德有个凡事都爱管一管的落魄主簿,同时对于费尽心机聚拢起来,本质上却仍是盗贼劫匪的部下战斗力,估计过高。
重真表面上没有理会不同群体所表现出来的反应,内心却极其关注,看向樊管与程强道:“本王赦你俩无罪,你俩可针对此点,进行一场辩论。”
“辩论?本县与本县的主簿?好,那下官先来!”
程强一怔,旋即苦笑,接着咬咬牙看向樊管道:“西北之旱由来已久,并非朝廷的过错,哪个朝廷不希望自己治下的土地风调雨顺的?
自党项人李元昊建立西夏至大明洪武北驱蒙元收复故土,我华夏已有多少年没能实际统领过这片土地了?与异族的铁蹄统治相比,以华族立国的大明对于这方沧桑大地上的民众是好是坏,尔等心中自有一杆衡量的尺寸。”
程强说到这里仰头看了看重真,又继续咬牙看向樊管道:“本官承认,朝廷对于旱灾的处置,也有不当之处,然而流民本身也并非一点责任也没有!”
“说完了?”
“嗯。”
“轮到你了。”
“诺。”
樊管朝重真拱拱手,便看向程强反唇相讥道:“下官没有知县大人那么多的道理好讲,下官只想说——宁为盛世狗,莫做乱世人。天下兴亡,百姓皆苦。天下百姓以米脂米糕供养朝堂大佬,一遇灾年则忍冻挨饿,何错之有?肚子饿了要吃饭,要饿死了当然需要揭竿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无需重真示意,程强便说道:“你的说法太有失公允了,你们千方百计地想要活下去这没错,可是也不一定非要抢的呀!被抢的那些人也并非欠你们的呀!
哦,不对,你不是其中的一员,不能说你们。尔等……哎,本官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一遇天灾人祸就想着要别人救济,是不对的。别人的粮食难道不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别人的家业难道不是几代人辛勤致富积攒下来的?
你老爷我家确实世代都是绥德的知县,但你又怎知我家这一支为了获得这个位置,付出了怎样的拼搏?用多少钱粮熬粥一般熬出了一个进士来?为了守住这份家业,又付出了多少的代价?
信王殿下慧眼如炬……哦不,是火眼金睛。说你老爷我无才无德,真的没有说错,你老爷我从小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反倒是阿能比我更加聪慧。但是没办法,谁叫我是长子呢?家父早逝,家母体弱,长兄为父啊……”
程强说着,已是潸然泪下。
程能不善言辞,只是拍打着兄长的肩膀,默默安慰。
重真将这一份万万无法作伪的兄友弟恭看在眼里,默默认可。
百姓们仔细回顾了这些年程家所做的一切,不论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是为了当地百姓,又或者说仅仅是为了守住绥德知县这个位置。
总之,所做的一切,也算对得起民众了。
程能见兄长哭得实在伤心,终于忍不住愤怒地看向樊管道:“你说过只要管你一口饭吃,你便会倾力帮助我大哥,缘何今日竟然反咬一口?”
樊管大感惭愧,但想起乡间百姓问干燥的黄土刨食只求苟活的悲惨状况,还是硬着心肠犟着脖子道:“下官惭愧,但下官并未说错,事实胜于雄辩。信王殿下一路行来,相信西北的一切尽已了然于胸。富者恒富,穷者必穷,朱门者锦衣玉食,褴褛者饿死荒野。”
程强忽而悲恸大哭道:“可是造反除了制造出很多的饥民流民来,对于改善黄土地上百姓的生存,真的没有好处啊!远的不说,就说王嘉胤为府谷和我绥德民众带来了什么?带来了粮食么?
没有!他啥能吃的东西都没有带来,倒是把山野百姓的最后一份口粮也给收缴了,还说什么跟着他就有饭吃?除了能跟着他四处流传的那数千部下,其余皮包骨头的老弱病残,他给过饭吃吗?还不是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程能大吼道:“就是就是,有本事他们别抢自己人啊!有本事去河套寇那里抢啊!老子若非实在没有本事,否则铁定会率领一军,就食于敌!”
老实人要么不发怒,一发怒着实可怕,樊管被吓了一跳。
周遇吉这个老实人也适时说道:“这一点信王殿下完全可以做个明证。你们以为那些充斥着北上道路的饥民,为何会突然离去?还不是因为信王殿下拿出了我等所有的余粮,让人在沿途的山头之上埋锅造饭,用食物的香味将他们吸引了过去。”
相比于民生,樊管其实更喜欢打仗,闻言居然忘记了与程强的争辩,愣然道:“这也行?仗还可以这样打?”
重真情知这场围绕着华夏千百年的话题,在生产力未能达到一个高度之前,是不可能妥善并且彻底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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