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正午,黄重真便从高起潜处,收到了第二天进宫面圣的旨意。
原来拖三落四的大明沧桑巨人,竟于此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重真认为,这无疑从侧面再次证明了自己的推测。
再加上历史痕迹,若无外力干扰,大明皇帝的再次更换,就在近日。
为了完成那极小概率的小蝴蝶改变大历史之壮举,他将最新锻打的银针,贴身带在了身上——为什么将金针改成了银针呢?因为金实在是比银还要软。
第二天天还未亮,黄重真便穿戴整齐、全身披挂地来到了正阳门外。
望着这道将京师分作了内外两部,也似乎将人的高低贵贱分别了开来的宏伟内城门,他咧嘴一笑,便怡然无惧地大踏步靠近。
黄小贰落后于他半个身位,步调与始终与他一致,那亦步亦趋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狗腿,反倒将二狗衬托得像个昂首挺胸的大将军一般。
“你们快看!这人还不如狗呢!”
“嘘,小点儿声!那可是皇上钦封的‘狗威将军’!”
“某初来京师,你可别骗我!大明这年头,一条狗汪汪叫几声就可以封将军?”
“某也不想骗你,但事实就是如此。与之一同受封的,还有一头老虎和一头黑熊,分别名曰‘虎威’与‘熊威’。”
“难怪袁崇焕那个只知大放厥词的家伙,便可以升作辽东巡抚!这特么什么世道!”
“嘘,告诉了你小点儿声!这人可是袁崇焕保举的史上最年轻的副总兵呢!”
“来自辽东关宁的大蝗虫——黄重真?”
“对!就是他!”
“听说这人的脾气可不好,非但要小点儿声,还要离得远一点儿!难怪某觉得这画风怎么似曾相识呢,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黄重真耳听得这些议论,当瞥过头朝黄小贰咧嘴一笑,道:“感觉如何?”
黄小贰用力地摇了摇头,道:“无关痛痒。”
“不错。”黄重真点头轻赞。
黄小贰受到鼓舞,本来多少还存有着自卑的心理,当即彻底地放了开来。
这一切,只因为他与重真亦师亦友,并且真的从这个年长自己只几岁的少年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也享受到了许久都未曾感受到过温暖和豪情。
这丝温暖与豪情,与他自小所遇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大明现状,有着本质的区别,好比一方是无边的黑暗,一边却是可见的光明。
这一点,即便是有着四条腿的二狗都不例外。
张着大嘴吐着舌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狗威将军的威风,那哪里是吹出来的哟?”
黎明前的黑暗之中,黄重真望着正阳门守卫投掷过来的质疑目光,哈哈大笑道:“本将乃是大明辽东关宁军征辽将军祖大寿麾下副总兵——黄重真,挂征辽副将军印。此番前来,乃是奉旨面圣。”
正阳门的守卫们端着红缨长枪,见惯了形形色色嚣张的苟且的文明人,却哪里见过这等不可一世的戍边丘八。
虽然同为大明将士,然气质截然不同,便禁不住内心震撼,面面相觑。
黄重真见这群守卫许久未曾经反应,便道:“怎么?不请我进去么?皇上可是在里边等我末将呢,若是耽误了皇上日理万机的工作安排,你们担当得起么?”
“日理万机?工作安排?什么鬼?跟当今皇上有关系么?”
守卫们再次面面相觑,也终于有个小队正模样的人出列说道:“你要进去也可以,不过你随身携带的这些武器,都不能进去。”
黄重真怒道:“胡扯什么?他们当然不能自己进去,而是要我携带进去!”
小队正看着这个还没自己年纪大的悍将十分无语,壮着胆子道:“你听得懂人话么?我是说你不能携带这些武器进去。”
黄重真指指远远地绕开自己,几乎是贴着正阳门的一侧墙沿,还回头望望自己的“衣冠禽兽”,道:“那他怎么可以佩戴宝剑进去?”
小队正早就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人,闻言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只是他才笑了个开头却又觉得不妥,于是又肃容说道:“那能一样么?他乃是阉……啊不,乃是魏……不对,他那佩剑是观赏性质的,杀不了人。可你的这杆长矛,这柄长弓,背上的那两把剑,都是边关杀敌的利器,怎可带入内城?”
黄重真大笑道:“如此说来,我大明文化璀璨,重文轻武,已成贯穿皇朝始终的定局?”
小队正其实是个世袭的锦衣百户,因此才有资格守护这极其重要的正阳门。
这些年,锦衣卫虽然屈服于魏忠贤的权势之下,但其中一些有志之士,内心深处还是有着缇绮天下之骄傲的。
面对这个边关少年丘八一而再的挖苦讽刺,他也终于是怒了,道:“我知道你不但擅长打仗,还擅作诗词,但你也用不着挑拣些老子听不懂的话来影射于我。
老子不懂朝政,也没有资格妄议朝政,老子只知道守护正阳门,乃是职责所在。你若是想要同行,便将这矛这弓这剑尽数解下,待回返之时,自当奉还。”
这锦衣百户原本以为,这嚣张跋扈的关宁丘八,携无人能出其右的风光席卷而来,定当会因此言而大怒,甚至做好了提枪与之较量一番的准备。
他自诩自小苦练武艺,战场厮杀只能,不一定比得过这个百战余生的关宁少年铁骑中的一员,但若论单挑,便不见得比他差。
虽然,只看这小子的负重,便知他绝对是一员世间少有的少年骁将。
然而出乎锦衣百户的预料,黄重真却不怒反笑道:“好得很,这番气势,才是我大明兵将该有的嘛!”
说着,他便将精铁长矛重重地顿于青石板上,差点儿将之击碎。
黄重真靠近了少许,又在这群锦衣卫的惊骇防备之中肃容说道:“此矛,乃是某奉师尊徐文长之命,自极北之林南下西进,前往关宁的途中。从海西女真叶赫部少族长海耶西处缴获而来,某今携之前来,并未存有耀武扬威之意,更不敢冲撞皇上天子之尊。
某只是想让皇上以及参与朝政的兖兖诸公看看,我等丘八自驻守辽东丘八,并非全是为了封妻荫子,而是为了杀奴戍边。此矛,便是我关宁军到目前为止所取得的最大缴获,本来还有一块奴酋赐予叶赫部的金牌的,然而军饷匮乏,便被袁帅熔炼成金,以充军资了。”
“啥?熔炼金牌以充军资?这也太奢侈了吧!简直比魏公公还要奢侈啊!”锦衣百户张大了嘴巴。
“金银又不能当饭吃,况且辽东苦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熔炼的时候还能让我戍边将士取得一些温暖,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黄重真俯身贴着这个也挺高大的百户说道:“我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锦衣百户犹豫稍顷,便咬牙说道:“你武器这么多,好歹留下一件!”
黄重真欣然说道:“成!那我便留下这柄大铁剑吧!此本来乃是满桂满将军的佩剑哦!只不过还未等锻造完成,便被某捷足先登了!接着!”
他说着便解下了大铁剑,单手托着便一把扔了过去。
锦衣百户匆忙间接过,只觉得双臂猛然一沉,先是一惊,旋又赞道:“好剑!如此重剑,你却能举重若轻,不愧为年纪轻轻便升任副总兵的少年骁将!”
黄重真咧嘴笑道:“谬赞!觉华一役,某便是用此矛和此剑,与赵将军一同,杀透女真的万人骑兵阵,然后追着后金贝勒莽古泰,才最终将来犯之敌杀崩的!”
“好小子!”这锦衣百户闻言,肃然立正,脱口便赞。
唯独,没有行军礼。
黄重真却老气横秋地拍拍这个比自己年长之人的肩膀,道:“你也不赖。你这个动作是谁教你的?”
“是从随袁帅而来的几名亲卫处学的,我觉得挺庄重,便现学现卖了。”
“哦,他们其实都是跟我学的,而且这个动作已然成为了我关宁军的标配。”
“是么?那我可真是荣幸啊!况且这动作简约而又不失庄重,还是值得推广的,就像你关宁军大力推广新作物的种植那样。”
重真心中一动道:“新作物在京畿地区的种植情况如何?”
锦衣百户道:“你来京途中没有注意么?”
重真歪头想了想,便点点头道:“确有不少见闻,是某家草率了。对了,相谈甚久甚欢,某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链。”
重真装出倒吸冷气的样子道:“这年头还有人敢叫这名字?”
锦衣百户杨链莞尔道:“那不然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会因为别人叫你大蝗虫而改名字么?而且并非涟漪的涟,而是你造出来的炮架链条上的链。”
“说得有道理,姓名乃是父母赐予我的称谓,我是坚决不改的。”黄重真点点头表示认可,便拍拍他的肩膀道,“时候差不多了,我先进去了。”
杨链也点点头道:“行,祝入宫的你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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