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真有着上下五千年的见闻为基础,特战队员的经历为根骨,因此虽然年轻,然而妙语迭出,对于现今大明的很多时局弊端,往往一针见血,直抵要害。
吴三桂也再次刷新了对于重真的认知,也算彻底服气,再难生出嫉妒之心。
祖宽袁七赵大同等丘八,照例是如同老鸭听天雷般,扑闪着懵懂的大眼睛。
反倒是言语极少的金福麟,似懂非懂,若有所思。
卢象观与黄宗羲等少年英才,则都获益匪浅。
陪同袁可立列席的登莱文官武将们,即便对巡抚大人之于这群辽东丘八的过分礼遇,从而颇有微词,此时此刻却也听得津津有味,也逐渐认可了这个绯闻谣言、英雄事迹应有尽有的辽东小兵。
尤其是武将们听到这些大头小兵们,居然在京师狠挫了那群明明没有半分官身,却集眼高于顶,手低于足,高不成低不就的士子们。
便都轰然叫好,令同为文官儒生的袁可立卢象升黄宗羲等人,相顾失笑。
至于袁可立,学识渊博,情感充沛,思维深重,因此感触最深,因此而发出了“百闻不如一见”的感慨,也被面前这个少年的远见卓识、真知灼见,所深深折服,甚至觉得他抿嘴一笑,都充满了哲学道理。
黄重真也为其深远的忧虑,以及深厚的家国情怀,所深深倾倒。
于是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这一老一少竟就这样结为了忘年知己。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以茶代酒,相谈甚欢,丝毫不知时间流逝,中间也几乎没有去上厕所。
少年郎倒还罢了,然而袁可立这个小老头居然也有着这样的憋尿功夫,倒让黄重真大为惊叹,不禁朝吴三桂抬了抬头,以示提醒。
张盘等人都知道他的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便都哈哈大笑,直将一群憋尿憋得满脸通红的登莱文武们,逗得差点儿失禁。
筹光交错,时光交融。
直至这个寒冷冬晨的第一缕阳光,随着缓缓开启的朱漆大门而投在天井之中,才使人惊觉天光早已大亮。
袁可立意犹未尽,本想趁着兴致即刻邀请重真一行前往登州卫所军营看看。
但是重真却执意要他先去休息,而其本人却带着吴三桂等人,在宽敞的天井之中打起了晨练太极,丝毫没有一夜未眠的疲倦。
然而那起势缓,动作柔的所谓关宁军独有的晨练之法,似乎也没多大看头。
袁可立则与麾下的惊异指点,甚至肆意嘲笑,有所不同。
他虽然只是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压抑已久的内心,却因感受到了那份澎湃的活力以及韧劲,从而想要仰天长啸。
袁可立之所以如此礼遇重真,是因为张盘这个被自己从女真人的围攻之中救下来,为报恩而舍毛文龙而投至自己麾下的悍将,来信时对这个少年的大加褒扬。
又在与辽东山海关驻军以及宁锦边军的上层交流之中,不止一次地听到过他的名讳和事迹,之前不怎么当回事儿,甚至觉得有夸大的嫌疑,权且一笑置之。
然而,耿直憨厚的张盘真的很少夸人。
袁可立只是略一思量,拥有多重思维的脑袋,便将所有有关于黄重真的事迹互相印证,从而确定这个被戏称为“大蝗虫”的关宁少年,确爱蹦跶并确有能力。
惊讶之余,袁可立还使人细细地去收集了一番资料。
这不收不知道,一收吓一跳。
奴酋趁孙承宗卸任辽东经略之际,挥师直扑宁远的第三天,当西洋大炮炮弹用尽,重金购买的红衣大炮变为哑炮,辛苦培养的炮手也伤亡惨重的情况下。
这个自极北之林一路南下的刀盾兵,竟主动接受,并且大展神威,一炮而红,令气势汹汹的后金八旗不得不鸣金收兵。
当夜,更是连夜打造炮架,改善了红衣大炮因炮身沉重而搬运极难的缺点。
翌日,更是在袁崇焕以身诱敌引奴酋迫近城池,极为接近大炮射程的情况之下,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赫然开炮,终将戎马一生的奴酋轰落马下。
接着,便是主动请战驰援觉华,与赵率教一同,率觉华军民浴血奋战,硬是以九成伤亡的惨烈代价,令七千余名被女真人引以为傲的八旗铁骑,饮恨岛上。
其中,他所发明的又细又长,横在空中便肉眼难辨的铁丝组成的网,发挥了极大作用。
更别说一张也不见得很厚,甚至还有些凹凸不平的铁皮,竟硬是令因为海水结冰而一筹莫展的海船,乘风破冰,不在话下。
之后,是主动请缨,毅然接下“以出使为名,谍战后金”,这件十分危险,却又并不能捞到功劳,稍有不慎还会成为背锅侠的苦差事。
不仅在沈阳城内后金伪宫的大政殿上,舌战群“熊”,羞辱全大明读书人的反面典型范文程,还于奴酋的埋葬地福陵,先是坏坏地献上了一曲《霸王别姬》。
再与八王之一的多尔衮比拼箭术,纵马鏖战,不落下风,维护了大明威严,也让以铁骑为傲的女真人,见识了新兴的关宁铁骑之威风。
袁可立刚听到袁崇焕遣使前往吊唁奴酋的时候,直气得须发皆张,本想狠狠地参他袁崇焕一本。
但想到被打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东林,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这一把,方才恨恨作罢,却仍然出言怒骂了几句。
直到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得知了此行的真实目的之后,袁可立才知错怪这位与自己同为巡抚的本家了。
而且资料显示,“以出使为名,谍战后金”这一堪称深入虎穴的计谋,其实也是由面前那个带着伙伴打太极的少年,所提议的。
袁崇焕的本意也就是派个使者豁出性命去嘲讽几句,至于使者是不是会被恼羞成怒的女真骑兵装在麻袋里踏成一滩肉泥,这个楞头巡抚其实是不管不顾的。
最令袁可立称赞的,是重真率队在回归大明的途中,没有盲目地一味南下。
而是先西行进入蒙地界,再折道向南,经荒废日久的柳河道与承德道,再由马兰峪入关,实现了几乎全身而退光荣事迹。
可是,那小子却好像还不怎么满意,路遇马世龙,便很狗腿地又是为这厮练兵,又是用中医推拿之法,为他减轻类风湿关节炎的痛苦。
总之,是令这个有着严重墙头草嫌疑的家伙,得了不少便宜,乐得合不拢嘴,在自己写信跟他求证的时候,还可着劲儿地炫耀呢。
虽说可恶了些,却比元素那家伙闷声不响发大财的无耻行为,好太多了。
回到宁远之后,黄重真更是献计组成关宁商队,专事在明金之间干那被人诟病的倒买倒卖,低买高卖的无耻行径。
——袁崇焕也已不止一次地发来邀请,希望袁可立无本参股,毕竟登辽海道比之崎岖狭窄的辽西走廊,着实是省时省力太多太多了。
这些事情无论那件拿出来都足够吹嘘一辈子,许多人碌碌一生都无法完成一件,很难想象一介少年小兵,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他不但完成了,还完成得很好,很出色,便连关宁军在狭长的辽西走廊上举步维坚的处境,都因此而改善了不少。
便连新近于京师,将那些在诗词领域狠狠羞辱,甚至不惜动粗的丘八行为,也为许多正直的老儒生表面上破口大骂“有辱斯文”,暗中却拍手称快。
毕竟,那些自诩拥有经世之才的所谓士子们,在袁可立这些务实的老辈读书人眼中,不过是些口出狂言,眼高手低的愣头青罢了。
尤其,是在听到了这些少年成军,却已将匹夫之身献给大明的诺言之后。
国难当头,唯有犀利的火炮火铳,锋利的刀枪剑戟,才是守住大明国门的利器啊。可惜的是太多人都没有意识到,或者干脆选择了视而不见,只求得过且过。
最重要的是,这只大蝗虫非但武功了得,文采竟也是当世一流,真不知他那自称只读了五年的书,而且是幼年懵懂时期的五年,到底是怎么读的。
无论是“欲与天公试比高”,还是“我劝天公重抖擞”,或者“人生若只如初见”,哪一首不是当世佳作?哪一句不是千古名言?
不仅那些狷狂的年轻士子该羞羞,就连袁可立这等拥有真才实学且身居高位的儒生,都感到无比的汗颜啊。
一番佐证下来,袁可立虽不像马世龙那样生出了挖袁崇焕墙角的心思,却也好一番羡慕嫉妒恨,甚至破天荒地对于其敝帚自珍的行为,生出了鄙夷的情绪。
于是,他立刻给张盘去信,令其绑也要将这只大蝗虫绑至登州来,就算只给自己用十天半月,袁崇焕那家伙也能相应少用这些时日,那也是相当解气的。
张盘幸不辱命,就是像个在娘们洞口磨蹭来磨蹭去的怂货一般,一点儿悍将的风范都没有。
好在这个来自关宁的小小守备人如其名,仅是观其言行,便知其真的像只大蝗虫那般能蹦跶,善蹦跶,爱蹦跶,却绝不瞎蹦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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